李思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看书，他的书挺厚沉的，压得他鼻子都快挨在书页上。
李想在房间里用彩色笔涂鸦，不知画着一幅什么画，线条挺流畅的，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踮着脚尖在踢着一头可怜的猫。她蹲在床边，半个身子跪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哼着一首什么歌。
建平叹口气，想着这学期结束了，就把家搬回南山去。那边房子大，孩子们不会委屈地过着这么逼仄的日子——本来也是，既然有条件买下大房子，为什么不趁拥有的时候享受在里面的日子，非要把日子过得如此拧巴？
他又推开自己卧室的门。
曾经向丽最向往的就是有间自己的书房，她喜欢满架子的书紧靠在三面墙上，她唯一虚荣的就是她对书的爱好。年少的时候，她拥有过太多的书，诗集啊，名著啊，杂文啊，还有一堆一堆的理论书，她喜欢在书架里找寻她所要的书的感觉，就像别的女人在LV或者CHANEL专柜前的流连忘返，向丽喜欢的是那种书卷气包裹着自己的氛围。她从来不要什么衣帽间，她甚至只是要一张书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书籍，把自己圈进去，埋在那些书里的感觉也是极好的。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沿墙边是一排衣柜，另一边就是通往阳台的门了。向丽没有一点自己的空间，只除了墙上挂着的两排悬式书架，散漫地放着一些年久休闲的杂志。向丽有点惊慌地站起来。
她有点奇怪，看着和平常略为不同，甚至比平常高了些。建平朝她脚下看去：没有，她并没有穿上高跟鞋——她再怎么不同寻常，也不至于在家里蹬双高跟鞋吧？然而，她真还是让人奇怪的。向丽扭捏地摸着自己的头发。
“你做了头发吗？难怪变了模样！”建平恍然大悟地说。他喝了点酒，但并没有醉，回来的路上，他一个劲地告诫自己，要好好地和向丽谈谈这两个孩子将来的路。他如何能让向丽再这样恣意地走下去？她天天管孩子，辞职在家管孩子，可她知道吗？……唉，他今天接了两个什么样的电话啊！这些老师真算是鞠躬尽瘁的，连周六都盯着家长。
“……没。”向丽抚了下头发，有点发窘，她用脚往床边踢一下。这次建平注意到了，卧在床下的，竟是一条身躯庞大的狗！它已经直起半边身子，目光锐利地扫着建平，喉咙吞咽得有些急促。
难怪有股腥臊的味道，原来是它！建平其实怒火很大，可是谁让他今天和刘啸一吃了那顿饭，让他被洗了脑，茅塞顿开，解惑除疑。
“你买了条狗吗？”他看着向丽，还是觉得哪儿不对。他们认识有二十多年了，她其实到底怎么想的，他竟然从来没问过。他想起前段时间看到放在客厅茶几暗屉里的那些药板。好几年前他也见过，是被放在向丽这边的床头柜里，和那些私密的安全套以及卫生巾在一块儿，他当时举着药板问过向丽的，后来似乎被一通电话打断了。好几年过去后，他又在茶几暗屉里发现了同样名字的药板，是的，安非他命还是安非他酮。今天，如果不是刘啸一提起这个药，他几乎忽视了家里竟然有一位必须服用这种药物的病人。
“不是，隔壁的，托我看一下，可能想让我买下来。”向丽镇静下来，坐在床沿边，还用脚小小地踢一下那条狗，“现在业主闹得挺厉害的，强烈要求他们必须搬家。哪有宠物店开在小区里的？本来她的那些狗不怎么闹，卫生也还好，没什么味道，但有几家说听到晚上有狼一样的嗥声，实在吓人，联系上业主了，让一定要退掉租户。女孩子家的，也挺可怜，好不容易生意有些眉目，唉……一家子也是老的老小的小，谁不是这样年轻着过来的？”
建平压着气听完了向丽的陈述。两个孩子闹成那样，你还在担心人家的狗吗？你知不知道李思这段时间一直在逃学？老师说了，就是不想直升进入火箭班，也得打算进重点班啊，哪有这样自暴自弃的？
还有，你知不知道我们家的女孩子，竟然伙同另一个小姑娘欺负别的小女孩，那女孩子哭哭闹闹地差点要自杀，都写了遗书给她妈妈，都跑到浴室里去拿水果刀割腕了！
向丽的鼻翼急速地扇动起来，她站了起来：“本来就不该这样的。就是你，非要让李思进火箭班，让他受够了别人的嘲笑！把李想从张家口转过来，也没看她适应不适应……”
刘啸一说他老婆也喜欢和他闹，都是些家务小事，孩子啊，家事啊，吵得整天头都是痛的。然而现在，他多希望她能和他再每天吵一吵啊。前年查出的是肺癌，家里没有一个人有吸烟史，偏偏他老婆生了肺癌？！上了手术台，就挂掉了。他不能沮丧，他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才上大二，马上就要去英国做两年的交换生，还有一个才上初中，刚知事的年龄，最需要妈妈的女孩子的年龄。他得撑下去，怎么也得撑下去，吃安非他酮也得控制住自己……
“我们都像笼子里的狗，都不在自己的疆域里溜达，李思，李想，还有我，也许还有你，做些和专业毫无关联的工作，烦死了，闷死了，憋屈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层阴影罩在我头上，散也散不掉，像阴魂不散的瑞贝卡，每天都缠住你！”向丽有些失控，她屈身向前，走出床沿。那条狗也紧紧地尾随她。
“我是受够了，真是受够了……”她突然扯下她的头发，建平猛一惊，那如假包换的头套，才是让向丽使他觉得奇怪的原因吧。她朝阳台走去，那开阔的阳台，无遮无拦的阳台，在向丽的坚持下，让她能呼吸开阔空气的旷达的地方。她把假发就那样扔了下去。
瑞贝卡飞身纵跃。
像一支让人还来不及眨眼的箭一般脱弦而去，它追逐着它，瑞贝卡追着瑞贝卡，晃得人眼睛迷糊起来。
向丽绝望地叫声：“瑞贝卡！”她扑向它，它们。
建平的酒劲让他有了蛮力，他冲向阳台。
“瑞贝卡？”原来向丽的梦呓里是这个名字，是这条像狼一样的狗，要冲出把它误作狗的樊笼，宁愿丢弃性命也要到自己的地盘去？还是这具瑞贝卡的头发，这不知是哪个女子留下的三千缠绵丝，向丽试着用它遮掩她流逝的青春和过往？还是试图甩脱它给她的重重阴影？
建平扑了过去……
责任编辑 杨静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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