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斌犹疑了好长时间，终于一针见血地告诉我，他曾经说过，他看不起的人，永远也就不认识了！不认识的人，还能知道谁去过哪里？也就不存在以前的什么事情。我笑他还是这么地死性儿，连铁定的事实都不敢承认。石斌说，也许吧，狗还改不了吃屎呢！我又一笑说，这话也不对，农村的狗这些年我已经很少看见了，但是我却知道城里的狗已经改变得不像个样子，别说找屎吃，就是趴在沙发上还要主人喂。喂的也都是香肠火腿排骨什么的好东西。你能说那些狗不叫狗了？石斌这才哈哈地大笑了说，如果说中途坐过火车也算是徒步，这样的人还是人吗？想不到他是给我挖了个坑，把我套住了。
这样的扯淡话，就会扯得没完没了，我不再说话，石斌也保持着沉默。
“李桂花后来干什么你知道吗？”我还想弄清石斌当初对李桂花的帮助有没有什么个人的企图。
“结婚，生娃，当老婆。”石斌回答得干脆而利索。
“和谁结了婚你知道吗？”
石斌没有回答我，而是起身进了厨房。他家的厨房在大门边的厦屋里，刚才喊老婆给我们做饭也是从村道喊回来的，可能直接就进了厨房，所以我还没有看见。不过，我很快就有了这样的猜测，石斌的老婆就是李桂花。果然，石斌领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再来到客厅时，一进门就说：
“城里的狗都变成了享福的狗，可是城里的人眼睛都不好，这个人你还能认得吗？”
确实不敢相认了！李桂花已经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老太婆。她那十六岁的张扬个性已经消失殆尽，站在院子里向着我笑了一笑，然后就晃动着沾满面糊糊的双手再去了厨房。我问石斌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石斌丝毫也不难为情地说，从延安徒步串连回来后，李桂花就住到了他的家里。我震惊地看着石斌，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来。那时候他们的年龄也都是十六岁，一个少年一个少女，怎么就可以结婚？石斌看出了我的心思，又说他们真正同房也是到了十八岁。可他为什么要把李桂花留在了家里？这样的问题不难理解，李桂花的家在山区，家里早就给她张罗着婚事，只有住在石斌家里等待着，李桂花才会觉得既美满又安稳。再说他们也都盼望着复课上学，李桂花害怕一回去就不能出来了。
院子里忽然冲进来一个汉子，和石斌长得就像是一个模子里磕出来的。相貌大约是四十岁左右，我以为是石斌的弟弟，他却喊着“大”（我们那里的农村把爸叫大。）说：“大呀大呀，我抓住了几个偷鱼的人，你看怎么收拾他们？”石斌一惊问那几个人都是什么样子？儿子简单地描绘后说，看样子都是城里人。
我立即就联想到，一定是我同行的朋友们被抓住了。
石斌问儿子他们现在在哪里？
儿子说：“我把他们关在水库边上的屋子了。本来我要把他们交给派出所，可他们还说是你的客人。大呀，这水库可是几家人合伙承包的，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让人去钓鱼吧？！”
石斌指着我一笑说：“这人是你叔，他们都是你叔带来的。”
儿子瞥了我一眼，小声地叫了一声“叔”，又向外边走去。在院子里，他又大喊大叫地说：“做不成了，这生意做不成了！咱们愿意，可人家那几家可会怎么想？总有一天就该散伙吹灯了！”
石斌不放心，说是让他过去看看。我赶紧追着石斌说，如果已经钓上了鱼，就折成钱吧！
“你把农村人看得也太皮薄了吧？就是罚款，就是交钱，还有我呢！我这个村主任，说话还顶一点用！”石斌说着就出了门。
院子里就剩下我和李桂花，我进了厨房，这才对李桂花说，她的变化太大了。李桂花一直不抬头，仍然梆梆梆地擀着面说，说我老你就说我老吧！城里人贬糟人也要绕一个圈子。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想问她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李桂花的话和石斌的话如出一辙，她说还能怎么过？人嘛，除了钱多钱多，也就是整天走呀跑呀吃呀喝呀的。我再问石斌这个村长当得怎么样？李桂花气急败坏地抽出擀面杖在案板上敲着说：
“你看他那个球样子，后代也还是一路子货！唉，说不成，说不成啊！”
“你对石斌不满意？那儿子也不是你亲生的？”
“你胡说些啥？石斌不好我能跟着他？那儿子是我十七岁就生的，这还有什么错？”
“可你刚才的话……”我真是颇费琢磨了。
李桂花又梆梆梆地擀着面说：“打着亲骂着爱，不打不骂看着外！我只是怨他爷儿俩，都是一根死牛筋！”她还告诉我，前些年，石斌也有出去的机会，可他都把机会让给了别人。村里人知道他有知识有文化，就一直选他当领导，当着领导，他自己也觉得把自己卖给这个村子了。认死理的货，也把村子管不好，上边说什么事情不准搞，他就坚决不让搞；上边说什么事情又可以搞，他立即又说可以了。说着，李桂花竟然嘤嘤地哭了说，因为分地，因为计划生育，石斌还挨过几次打，挨打后他还是那么个硬脾气。“嗨，那么个货，一辈子也就是那么个货了！”李桂花最后总结说。
退到院子，我又想，也不能说石斌一点变化都没有，比如，我的朋友被他的儿子抓住，他已经主动想摆平。刘会珍、黄国庆，邢超……我们的那个少年军团，以后都在干什么，石斌和李桂花不知和他们有没有来往？正当我又想询问李桂花时，村道里传来了说话声——石斌带着我的那几个朋友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算啦，再提也还是伤心事，伤心事就让它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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