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树到县城的粉笔厂上班了，这是桃子挡不住的。

    桃子割来一大堆水关草，开始搓绳子了。她要搓长长的绳子，把鹅圈补好。来年，桃子也要去东海农场，买来一批雏鹅，像尹树那样养鹅。

    桃子挡不住尹树去县城的工厂里上班，但她知道尹树终究会回来的。桃子偷偷摸着自己的肚皮，悄悄地想，这里有他的孩子，他还是鱼烂沟村的人。因此，她要把鹅养好，等着尹树回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尹树没有回来。

    尹树在临走那天的头一个晚上，跟桃子许下诺言，说头一个星期天一定回来，而且，每个星期天都要回来。

    可尹树食言了。

    桃子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见尹树的踪影。后来，桃子睡着了。桃子是和衣倒在床上睡着的。桃子就睡在尹树家，就睡在尹树的床上。自从尹树到县城的粉笔厂上班，桃子就一直睡在尹树家，帮尹树看着这个家。她把尹树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了。

    有人在村上遇见桃子，说，桃子，尹树回来啦？

    没有。桃子假装快乐地说，这个星期天有事，尹树不回来了。

    又过一个星期，桃子在门口的阳光里搓绳子。桃子的心悬起来，一直悬着。

    有人问，桃子，尹树呢？怎么是你搓绳子啊？

    桃子说，尹树加班了，他下个星期回来。

    到了下个星期六，刚过中午，桃子就开始向村后张望。村后有一条路，通往镇子上，镇上有一条路，通往县城。镇子到县城，每天还有一趟班车。如果不出意外，尹树不会坐班车回来，他会骑自行车回来。县城到镇子上有四十来里，镇子上到村里，不到二十里，总共六十来里路，尹树用不了几个小时，就能回来了。可是，桃子从中午，望到傍晚，村后的公路上依然不见尹树的影子。

    桃子的心不仅是悬起来，她还慌了。她站在家后的树下，手摸着肚皮，她感觉那里已经鼓起来了。

    桃子想，如果尹树再不回来，她就要去找他。她总不能挺着一个肚子，在村里走来走去啊。

    梅子走到桃子身边了。梅子说，姐，我去找他。

    桃子说，不用你去，你还要看着家呢。

    梅子说，姐，你去一趟县城吧。

    桃子心里想去，可嘴上却说，我不去，他肯定有难处。

    你傻呀姐……梅子狠狠地白她一眼。

    桃子喃喃地说，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直到秋风萧杀，寒流袭来，都没有尹树的半点消息。尹树就像一个水做的人，在这年的秋冬之际，蒸发了。

    桃子的心里埋下了不祥的种子。

    桃子的肚皮真的鼓了起来。桃子穿着臃肿的棉袄，依然遮不住吹气一样不断膨胀的肚皮。桃子不敢在村里走动了，她也不敢看村里的任何人了。她觉得村里的任何人，都在盯着她的肚子看。她觉得村里的任何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桃子天天躲在屋里，万不得已的出门，也是勾着头——她真的是哪里都不想走了。

    终于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让许多人吃惊的是，她竟然是久不露面的汤校长。

    汤校长看到桃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并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说，桃子，你喜欢这三间堂屋，我就送给你了。其实这不是我的意见，这是尹树的意见。尹树你还记得吧？他不在粉笔厂了，他调到一个更好的单位了，天天和他的女朋友……对了，他的女朋友是教育局长的女儿，也是厂里的会计，他们上班在一起，下班看电影，也在一起，没时间来鱼烂沟村了。我本来也没时间来——我也调到县城了——我这次是路过，下次，我也许不会再来了……桃子没有听清汤校长后边的话。桃子的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

    汤校长怎么走的。汤校长还说了什么话，她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汤校长走了以后，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到了傍晚，雪花越飘越大，夜里更是下起了多年来罕见的鹅毛大雪。

    桃子瑟瑟地躲在床上，听着窗外雪落的声音。其实她什么也没听到，她脑子里像雪一样白——尹树不会回来了，尹树有女朋友了，尹树不在粉笔厂了。桃子摸着隆起的肚皮，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魔兽吞噬着，一口一口的，把过去的生活吃光，一口一口的，把未来的日子吃光。夜深了，雪已经压塌了树枝。桃子悄悄地下床，她怕是惊动了什么，小心而谨慎地从床底摸出一根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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