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三家有四间平房,院子不大,也不长,墙却很高,两扇黑漆漆的铁大门耸立着,显得密不透风。铁门表面平平的,没把手,没锁鼻子,只在右扇门中间挖个洞。用一块黑胶皮在里面盖上了。他把手伸进去,向下,摸到了锁,似乎没人。他有些气愤,啪啪啪地砸了两下门,结果听到里面有人喊:谁,谁呀?他忙答:我!然后掀开胶皮往里看,屋子里隐约有一男一女,他看不清,不能确定是她。转眼,屋里的窗帘子哗地拉上了,一个光头男人从屋踢踢趿趿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妈的,有病,大早上的敲什么敲……洞哗地又掀开了,他看到半张肉呼呼地脸,额头上一道斜疤,还有两道寒冷的目光。
你是耿三吧!他尽量把声音捋平了,倾着身子把脸探到洞口。
你谁啊?寒冷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看得出男人被问出了怒气。
我找袁立芳,我是他儿子。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让自己有声势。至少不会让耿三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子,也不像个胆小懦弱的人
你找她到我这干什么,耿三也是你叫的吗?小兔崽子,没大没小,这没有你找的人,滚!然后门洞上的胶皮啪地放下,铁门又变成一片黑,一片风雨不透。
他很沮丧,想了好多话准备应付耿三的,都没用上,两句话就把自己打发了,他仿佛一拳打在空气里,自己趔趄了一下,下面不知说什么好,做什么好,只能狠狠地踢几下墙根。呆了一会,无趣地离开了。
他去找大国。这些年只要有解不开的扣儿,他都去找大国。大国只比他大三岁,却懂很多,是个大人精。他把事情的经过和大国说了,最后他说:我确信她就在屋里。大国说:他若不想让你见她,你这样硬去问、去找,肯定不行。咱们一会儿到那儿先看看情况,见机行事。
这次两个人没去敲门,而是在一个能望见耿三家的角落里靠着墙站着。大国说我就不信他一天不出来,这个地方每家院里都没有厕所,都去那边的公厕。顺着大国的手指方向,他这才看到远处公厕的一角。他问:你怎么知道的?大国说:我常来这,我有个同学原来住这儿,前两年才搬走。此时,雾早就散得没有一点痕迹,只剩鲜亮的太阳挂在那。时间走得像老牛一样慢。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像两只等耗子的猫一样,警觉,瞪着亮晶晶的眼睛,一个小时过去后,两个人松松垮垮起来,成了两只翻着肚皮晒太阳的猫了。
两个小时了,仍没有人从那房子里出来。
他有点犯困,嘴朝着天空打起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中午,太阳毒起来,晒得他俩昏头胀脑,几乎要坐在地上睡着了。大铁门终于咣当地开了一扇。一个男人从里面一侧身闪出来。看那胖脸和秃头,他知道是早上从铁门洞口看到的耿三。站在光天化日下的耿三高大,魁实,脖子粗,脑袋也很大。他随手把门带上,然后半条胳膊伸到门洞里鼓捣了好半天,之后拎拎衣服领儿,扑撸一下秃头,朝胡同口对着的大路走,步子很大,转个弯儿,人看不见踪影了。
机会来了。他和大国赶紧走到门前,把手伸到门洞口里,想把门插拉开,可一摸,发现里面是锁着的。大国说我跳墙进去看看。他说:我去!你在外面把风。墙很高,大国推着他屁股,他才爬上墙,跳了下去。
房门开了,她真的出现在门口,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好像一直站在那,就等着给他开门。她瘦了许多,脸上很苍白,没有血色。看到他,她一下子就哭了,眼泪和声音一起来的,只是声音小而闷,她使劲压着。她哭着说:儿子!你咋来了?你咋来了?他说:你不回去,也不打电话,我只好来找你。她哭得更凶了,声音也陡然大起来,说:儿子啊,不是我不回去,他不让,看着我,我算掉到狼窝了,他喝多了还打我。怕我走,天天不离人地看着,他要出去时间长了,就找他姐来。他还说我要敢走就是翻遍整个城也把我找出来,腿打断了。他不给我一分钱,手机也收走了……呃呃呃……她哭得头发都在乱颤。他说:别说了,咱快走!她突然收住声音说:走?走……行吗?耿三去接个人,马上就回来了。他拎起门口一个凳子说:那还磨蹭啥,快走!她还是傻站在那儿。他拉起她往大门口跑。他现在比她高一点点,只是瘦弱,但还是有股子力气的,她被拉着踉跄跑到门口。他把凳子放在墙跟儿,扶着。到了这一步,她也快起来,上凳子,一窜,又爬上墙头。大国在墙外接着。他也飞快地爬过去。三个人顺着另一个胡同跑,到胡同口正好有辆出租车挑头,他们迅速钻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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