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祝贺他,子龙却在电话中一个劲儿感叹乌审旗太漂亮了,沙漠也不像以往了。他还告诉我,他已经被鄂尔多斯市政府授予了荣誉牧民,王蒙他们授的是荣誉市民。
看来子龙还是非常在意他这个“荣誉牧民”。
我笑道:“乌审旗已经全面禁牧了,许多牧民都已经转行了,你还以为授了个荣誉牧民就能歪在马背上转悠啊?”
子龙说:“我想和你在毛乌素沙漠上转悠几天,你在哪儿?在不在鄂尔多斯呀?”
我知道,子龙大兄是个豪放而多少带点散淡的主儿,怕是不太喜欢会议上的安排和过多的应酬,想找我做伴信马由缰地在鄂尔多斯自由自在地转转。我告诉他,我现在外地,这次就不能陪大兄游历毛乌素沙漠了。
子龙干脆地说:“没事,那我就自己转。”
我挂了电话,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夏天,我受几个搞企业的朋友之托,邀一些文学名家来鄂尔多斯采风散心。那是子龙第一次来鄂尔多斯,与他同行的还有王蒙、林斤澜、谢永旺、何镇邦、张少敏等文学名家。他们拜谒了成吉思汗陵包,并穿越了毛乌素沙漠,来到被毛乌素沙漠包围的陕北榆林古城。那时,包茂高速公路还是一条在沙漠中穿行的简易土路。由于路上积沙太厚,车还不时陷在沙漠里,苦得人们只得下车帮忙推车才得以前行。半路上,子龙他们乘坐的车还坏了一只车灯,行夜路时只能闪出一束光柱,被王蒙戏称为“独眼龙”。
“独眼龙”密封也不好,卷起的沙尘直往车里钻,搞得车里的人个个都是土人儿。在毛乌素沙漠转了几天,返回伊盟宾馆后,人们都想洗个热水澡。可当时的东胜城,别说洗热水澡,连喝的冷水都是时断时续的定点供应。结果这些文学大师们只得带着毛乌素的沙尘,回到了北京、天津。我想,鄂尔多斯自然环境的恶劣,毛乌素沙漠生存的艰难,一定会给子龙等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可在我的眼中,毛乌素沙漠的夏天,是最好的季节。一路走来,除了弯月状的沙丘起伏跌宕、海海漫漫外还能欣赏到伊金霍落的茵茵寸草,甘德尔山上的苍翠古松,布拉格草甸上的怒放野花,碧波荡漾的巴图湾,萨拉乌素沙漠大峡谷。这些瑰丽的自然景观,都是我在小说作品中反复咏叹的,也是常给朋友们介绍的:毛乌素沙漠不看,终生遗憾。
子龙他们就是听我扇动,这次才结伴走进毛乌素沙漠的。鄂尔多斯待人的热情是出了名的,但鄂尔多斯的贫穷荒凉也是出了名的。有朋自远方来,但接待起来,还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时,毛乌素沙漠是贫穷的代表,人们戏称伊克昭盟是十二等盟市(意即在内蒙古自治区十二个盟市中排名末位),在自治区各种会议上走不到人前的是鄂尔多斯的各级当家人。而当时在伊克昭盟经济排名到数一、二位的乌审旗,可谓是贫穷中的贫穷。
乌审旗穷啊,老少边贫它占了个全。
那时,天生诙谐幽默的人们在山曲中自嘲地唱道:
河南乡的后生耍不起
揣上两颗山药蛋打伙计
现在想想这两句山曲,那是何等的无奈和尴尬,甚至是贫穷出了滑稽。
在我的记忆中,直到八十年代中期,鄂尔多斯才有了接待客人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有无穷无尽的祝酒歌。这种粗犷奔放的接待,给鄂尔多斯人挽回了不少面子。可生活设施的不配套,让鄂尔多斯人遇到了不少尴尬。
我记得当时盟接待办的主任,是一位十分风趣的人,面对四面八方的宾客,他就醉意蒙蒙地给我说过:咱还有个甚?就剩下个敬酒唱歌献哈达了。我现在是蛤蟆想上桌——就是脊背无力啊!现在想来,他说的脊背就是基础设施和硬件配备。比如说,东胜的宾馆自来水时断时续,就是中央领导来了也是这样,地方官员只是干着急,一点也没有法子。当时的乌审旗连个带卫生间的招待所都没有。还有在毛乌素沙漠中遇到雨阻,粘土路面湿滑得寸步难行,路面只要一湿,车辆就无法通行,就是贵客要客被困在大沙漠中三五天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记得,八十年代末时,我曾陪《十月》副主编张守仁先生及张夫人陈恪女士去乌审旗巴图湾采风回来,就曾遇到了天降大雨,被困在毛乌素沙漠里的粘土公路上。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雨下得哗哗的,我们被搞得泥一身水一身,还是碰到了一个热心的骑摩托车的乡邮员,才把我们带到了乌审旗图克苏木的一个牧户家。那家是柳笆子搭的茅屋,不大的地方早挤满了被困在路上的人。我们想找口吃的,可那家粮食已经用光了,好客善良的蒙古大婶,只得一碗一碗地给我们上着红砖茶。最后还是那位乡邮员冒雨跑出去,不知从什么地方闹回来了一些煮鸡蛋,守仁和夫人算是勉强充了饥。那天夜里,我们就在牧人家的大土炕上挤了一夜,我记得那条大土炕上只少挤了男女老少十几口。而这家的主人在何处栖身,却是不得知了。
我接待过的朋友和客人,大多是文人,都能体谅我们在接待时所遇到的困难。我为这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给守仁做过几次解释,守仁说这有什么?就当体验生活了。咱们这趟毛乌素沙漠之行,你一定能写一部好中篇。守仁这番好意鼓励,使我的心里有些酸酸的,我想,生活过成了小说,那真不成为生活。毛乌素沙漠生活设施的原始粗陋,有时真让人尴尬不安。
本世纪初时,我受中国作家协会外联部的委托,陪同一位外国女作家来毛乌素沙漠采风。她需要方便时,我们开车走了好久,才在一个小村子边上找到一个厕所。她匆匆地跑进,然后青头紫脸地跑出,脸涨得像一个熟茄子,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啊啊地干呕着。
这位洋女人连连摇着头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知道她见到了什么,农村的路边厕所其肮脏程度,完全可以想象。那天,我惭愧地背过脸去,听着她怪声怪气地噢噢叫着,就像有人用针扎着我的耳鼓。这个洋女人弯腰呕吐的这一幕像烙铁一样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只要想起就心颤。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我们的毛乌素沙漠何时也能现代化呢?何时才能旧貌换新颜呢?难道我们只能向世界展示我们的原始和落后吗?成为人们猎奇的对象吗?毛乌素沙漠何时才能给他的儿女以人的高贵和尊严?
子龙大兄的一个电话,让我想到了这般多。
子龙大兄在乌审旗的毛乌素沙漠里转得怎么样呢?他可能不知道,就在他被授予鄂尔多斯市的荣誉牧民时,也是在这个夏天,乌审旗这个坐落在毛乌素沙漠中的现代化城市,已经被国家有关部门认定为中国首个县级宜居城市示范城镇和“中国绿色名县”。
而这一切,离那个洋女人弯着腰噢噢怪叫着呕吐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八年。
我常想,短短八年,毛乌素沙漠和乌审大地为什么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是带着这些为什么,走进了乌审大地和毛乌素沙漠。你只有融入毛乌素沙漠之中,亲耳聆听了毛乌素沙漠从远古走向现代的铿锵律动,你亲眼目睹了一座座沙漠悄然消失,你才会懂得什么叫心灵的震撼;当你扑下身子追索感受毛乌素沙漠这份变化,你才会知道是十万乌审儿女用生命、汗水、智慧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卓越的创造力,还有渴求现代美好生活的激情,共同书写了毛乌素沙漠的绿色传奇!
十万乌审儿女才是创造绿色乌审的主人!
在记录这部绿色传奇中,我要向广大读者解读毛乌素沙漠的前世今生,告诉你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毛乌素沙漠,真实而又灵动的毛乌素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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