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我们去学校，就听见女生骂男生无聊，无耻，无味。姜则天尤其骂得厉害，她听说是柳甫带头弄的班花评选，将柳甫骂得狗血淋漓，骂柳甫是校园里一条小色狗。
曹耀祖也骂柳甫，只是她骂的时候，脸上似乎比别的女生多抹了一层亮亮的油彩。
女生骂归骂，终究没有谁向老师汇报这次活动的情况。不过，听觉灵敏的班主任甄梦露还是对我们的活动有所耳闻。我给她送班级考勤记录的时候，她笑着打趣说：“瞧你们这些男生，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呀！你们组委会这回评班花，下回是不是该评校花了？万卡，你以后得注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班长呀！”她说得我浑身似乎在长刺，万分不自在。
甄梦露见我愧疚的样子，又说：“行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其实，也没什么，青春期干点无聊事，也不反常呢。”她这一说，又让我释然了点。
也许因为甄梦露对我委婉地批评，也许因为常畅没有如我的愿被选为班花，所以我对班花评选一直持否定态度。但柳甫却是无比肯定他这次评选，他认为，班花评选至少有一大好处，那就是改变了曹耀祖。
这一点的确不可否认。在没有当选班花之前，曹耀祖走路习惯于微低着头，她也不大爱说话。自从拥有了“班花”这个来自民间的名号，曹耀祖的腰板挺直了不少，话也多起来。她外在的形象也大大改变，比以前注重打扮了。
甄梦露上英语课，曹耀祖的目光始终盯着甄梦露，她在认真研究甄梦露的服饰。甄梦露却误认为曹耀祖同学学习态度端正了，她讲课讲出兴致时，也请曹耀祖起来回答问题。让英语老师失望的是，曹耀祖同学没有哪一次能将英语句子说得顺溜。
曹耀祖成绩很糟糕，全年级总共四百三十号人，她排名第四百二十八号。据说她小学一、二年级学习成绩不是这么差，自从她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她的学习就逐渐滑坡。
曹耀祖的爸妈就是那时离婚的。按离婚协议，她跟随妈妈，每个月的生活费由爸爸负担（由她爸爸按月打到她妈妈的卡里）。因为她妈妈要做生意，没时间照顾她，就将她托付给姥姥照看。姥姥对她也还疼爱，吃的，喝的，玩的—只要别的孩子有的，她都少不了。不过曹耀祖还是觉得在自己家里好。她希望天天看到妈妈爸爸。可妈妈常常一个月才过来看她，爸爸呢，一年到头，也露不了两次面，后来他索性连面也不露了。她开始不知道爸爸妈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他们离了婚，不在一起过日子了。她感觉爸爸妈妈都不爱她，成天闷闷不乐。她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跟人交往，学习也没了兴趣，一上课就开小差，一做作业就头疼。考试不及格是家常便饭。
曹耀祖小学升初中时，她妈妈托人找关系，让她进了我们这所区重点中学，据说，她妈妈光以“赞助”的名义就给学校送了好几万。只是对于曹耀祖本人来说，进区重点未必合她的心意。她这个差生到了重点中学，更觉黑乌鸦掉进了煤坑里，要多黑，就有多黑了。她的学习跟不上，成绩始终在班级排名的末端。大家都看不起她，老师也不喜欢她。她早已抱定混日子的态度，混一天是一天。
曹耀祖原先坐在教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老师们一般对她不闻不问，她上课多半伏在课桌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自从甄梦露当班主任之后，她的景况稍有改观。
甄梦露第一次上课，就注意到坐在最后排的曹耀祖，便找她谈话。两个人的谈话并不顺利。不管甄梦露问什么，曹耀祖都只是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甄梦露就觉得这个衣着体面、长相体面的女生可能有轻度自闭症。不过，她还是竭力温和地给曹耀祖一些建议，比如不要坐到教室的后排，多参加集体活动，等等。
甄梦露找曹耀祖谈话的第二天，班上开班会。班会的其中一项，就是调整班上的座位。按甄梦露的想法，座位不应该固定不变，实行每周轮换，最后一排的同学坐到前面第一排，倒数第二排的同学坐前面第二排，依次类推。这样一来，最后一排的曹耀祖就坐到了第一排。这对长期龟缩后排角落的曹耀祖来说，意义重大，至少在她看来，甄老师没有歧视她，将她跟其他同学平等看待。
换了座位后的曹耀祖上课姿势有所改变，尤其是在英语课上，她不再伏在课桌上，而是坐直了腰。
柳甫就坐在曹耀祖的后面。大概是这个时候，他开始关注起这个默默寂寂的女生。他没事就找曹耀祖说话。起先曹耀祖是不大理会他的，他说什么，她只是安静地听着。有一次，柳甫自以为讲了一个很得意的笑话，而曹耀祖的反应只是扬扬眉毛，柳甫有点急了，“我的曹大小姐，你就不能说两句吗？”曹耀祖看着他，浅浅地笑笑，仅此而已。
要是换成我，人家女生对自己要理不理的，我绝不觍着脸皮在人家跟前讨好卖乖。可柳甫就不，他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不到黄河，心是不死的。曹耀祖越是不迎合他，他越是不罢休。
为了撬开曹大小姐的金口，柳甫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网上的幽默与笑话，道听途说来的搞笑故事，他都一一搜罗来，一有机会就给曹耀祖讲。
那天，他不知从哪个贴吧上搜来“小学老师对学生造句的批语”，又对着曹耀祖嘟嘟说个不停。
1题：陆陆续续——下班了，爸爸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批语：你到底有几个爸？
2题：其中——我哥哥的其中一只左脚受伤了。
批语：你哥哥是蜈蚣吗？
3题：欣欣向荣——我的小堂弟长得欣欣向荣。
批语：你的小堂弟是植物人吗？
4题：又……又——我小舅长得又高又矮又胖又瘦。
批语：唔，你小舅是变形金刚？
5题：马上——我立刻骑在马上。
批语：你下来吧！
……
柳甫边说边自个儿乐，见曹耀祖捂着嘴巴，似乎在笑，他一说完，就扳曹耀祖捂嘴巴的手，“怎么样？乐了没有？”
旁边的同学开始起哄。曹耀祖红了脸，打掉他的手，竖着眉说：“干什么呀你？！”
柳甫喜滋滋地看着曹耀祖，说：“曹大小姐，到底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你终于开口跟我说话了！”
曹耀祖噘着嘴，说：“柳甫，你真讨厌！”不过，打那之后，她也主动找柳甫说话。
柳甫歪着心思搞什么班花评选，将曹耀祖选为班花。我敢百分之百地保证，柳甫纯粹是为了讨好曹大小姐。
自从曹耀祖在柳甫组织的班花评选活动中成为班上的“花魁”，她跟柳甫之间的关系产生了飞跃。两个人常常有说有笑的。有时柳甫也惹曹耀祖发恼，曹耀祖就捶骂柳甫。他们俩之间的举止言行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以男女同学的标准来丈量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有些丈量不准的。
没过多久，柳甫沾沾自喜地跟我透露他的甜蜜事，他确定女朋友了。我乜斜着他，说：“班花吧？”
他毫不掩饰地说：“算你猜着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
“交个女朋友，感觉挺好的。”他意兴勃勃，“万卡，顺便跟你招呼一声，以后放学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跟班花一起走？”
“我要护送她回家。”
“哼，当护花使者？沿路都是警察，没人抢你的班花！”
“怎么说呢？”他眨巴眨巴眼，拿手当梳，将头发往后拢了拢，那样子竟有点风度，“跟你说了，恐怕你也不懂。”
“行了，别装模作样的！”
“真的，现在跟你说了，你真的不懂。等你找个女朋友，你才能懂我呢！”说完他就骑上车，朝我扬手说拜拜。
我忿忿地大骂：“重色轻友！”
他回头冲我诡谲地笑笑，兴冲冲地去了。他骑车的身影像只躬背的大龙虾。第二天下午放学，我出学校的大门时，看见这只龙虾奋力地踏着自行车，他的身后紧紧贴着一只小母虾。我知道，这小子从此不清闲了。
每天下午放学，柳甫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从车棚拎出自己的自行车，在学校大门外的街道边等他的班花。
我嘲讽柳甫：“你干吗不跟班花一起从教室里走出去呢？遮遮掩掩地干什么？做贼心虚，是不是？”
柳甫瞪着两眼辩解说：“谁遮遮掩掩了？这是曹耀祖非要我这样做的。女孩子嘛，脸皮薄，完全可以理解。”
曹耀祖住在姥姥家。每次柳甫将曹耀祖送到她姥姥家的胡同口，再骑车回自己的家。这样来去倒腾，他花在路上的时间差不多两三个小时。每天清晨，他都特意赶早，草草吃点早饭（有时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去接曹耀祖一起到校。即使是双休日，他也不闲着，也要骑自行车去找曹耀祖，带她出去玩。一天两天倒没什么，常年累月地能这样坚持，也是不简单的。真有点佩服这小子的韧性。
两个多月下来，柳甫这个胖墩子居然瘦了一圈。我故意问他寻到了什么样的减肥妙方。他牵着他那变肥了的裤子，也不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而是兀自得意，“太好了！我终于知道男生减肥妙法了。”
也难怪他那么得意，以前他妈妈为他担忧，说他太胖了，不只不利于身体健康，将来恐怕连女朋友都难找，硬逼着他减肥。他妈先是要他节食减肥，每餐规定他的食量，比以前少了一大半，柳甫顿顿都吃得半饱半饥的，一天到晚都觉得饥肠辘辘，坚持不了三天，他就开始背着他妈给自己加餐（在外买零食吃或是下馆子吃个够）。结果不但体重一点没减，反倒还比以前更胖。节食减肥根本行不通，他妈就要他进行运动减肥，什么游泳呀，跑步呀，打球呀，都一一试过，柳甫呢，每天也是进行了运动，每次运动之后，胃口更好，吃得比以前还多，越多吃当然也就越胖了。
对儿子柳甫的肥胖问题，他妈除了唉声叹气之外，也实在找不出好招。这回好啦，不用费一分钱，也不用费什么心思，儿子居然奇迹般地瘦了下去。这让柳甫妈惊喜万分，可是惊喜万分的同时，她又有点担忧：儿子也没采用任何减肥措施，怎么就瘦了呢？是不是他身体有什么问题？他妈就带着他去医院体检，结果显示儿子身体状况良好，以前血脂偏高，现在居然也正常了。柳甫妈的一块心病总算彻底消除，尽管如此，但她对儿子的瘦身还是有点好奇，毕竟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了私密事—小小年纪就交了个女朋友；不知道她的儿子每天骑车接送小女朋友上下学，风雨无阻，不辞劳苦；更不知道她的儿子仅仅是花点时间和力气，就达到瘦身的良好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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