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站附近的人行道旁，看见这样一副凄惨的情景：一个穿着脏兮兮、蓬头垢面的小伙子跪在道旁，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时叩头，他旁边的地上有一床灰土土的褥子，褥子裹着一个昏睡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脸色蜡黄。
这样的情景我并不陌生，我曾经跟我姨一起上商场购物的时候就见过类似的情景，不过，当时在街道旁磕头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躺在地上的是一个脸色潮红的孩子。我朝老奶奶和孩子扫了一眼，就从他们身旁走过去了。我姨却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并且将我叫了过去。
姨从包里掏出钱夹，拿了一张10元的票子，要我将票子放到老奶奶面前的旧搪瓷碗里。我照姨说的去做了。我们继续朝前走。姨轻轻叹了口气，边走边对我说：“万卡，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爸爸都没钱了，你也没钱花了，像老奶奶那样流落街头，你会是什么感受呢？”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哪一天会没钱花，姨的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然。我想我要真是没钱花，那是很惨的。姨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说：“万卡，每个人都不能保证自己没有可怜的时候，以后你要是碰到像老奶奶这样的可怜人，你不能视而不见，你也要给她一点钱，哪怕一元钱也好，也能让她买两个馒头填填肚子。……别人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帮助了别人，在你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别人也会帮助你的。所以，帮助别人其实也是在帮助你自己。”我当时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这件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想起姨曾经说过的话，眼前的情景我不能视而不见。当柳甫若无其事地从一旁走过去时，我在叩头的小伙子面前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搁在小伙子身旁那敞口的旧包里。
柳甫只顾朝前走。
我小跑着赶上他，很不高兴地说：“柳甫，你怎么这样呢！”
“我怎么啦？我走我的路，有问题吗？”柳甫有点不以为然地看着我，“你干吗给他钱？”
“你没看见他们多可怜啊？”
“谁知道他们是真可怜还是假可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怜还分真假？”
“现在就有人假装可怜骗钱。你看那小伙子，没一点毛病吧？他可以自己想办法挣钱去啊，跪在大街上向人讨钱，算哪门子事啊？我就瞧不起这种人！”他白了我一眼，“可你倒好，还给他钱！”
我被柳甫说得很不得劲儿，我本来做好事，到他那里，反倒落了个不是。我得压压他那不着调的神气，我朝他翻了翻眼说：“你自己不乐意帮助别人也就罢了，还不乐意我帮助别人！我姨说了，帮助别人等于帮助自己。你能保证，你任何时候都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我这么一说，柳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哎，哥们，我得声明一下，我可不是不愿意助人为乐，我是不愿意帮助那种假装可怜的人。”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假装可怜啊？再说了，就算人家假装可怜，也没多大的事，不就给一元钱嘛。我明确地跟你说吧，我今天要是不给他钱，我心里就有些不踏实。”
“喂，哥们，你这样说，我可不赞成。你没有必要将钱给假装可怜的人，因为那种人利用大家的同情心来骗钱。你这样做，无疑是助长这种不好的风气！”
“你这种人就喜欢说歪理！”
正说着，我们要坐的公交车来了，上车下车的人不少，拥来挤去，我撇下柳甫，自己一个人先窜上车去。柳甫比较胖，好不容易才挤上车。由于我们俩没有挤到一起，一路也就没机会磨嘴皮。
半个多小时之后，车到我们小区附近的公交站，我们下了车。柳甫似乎将我们上车前争论的事给忘了，他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样子，说：“万卡，跟我一起到我家去吧。我有画册要给你看，最近从我表叔那里拿来的，酷毙了！”
我摇摇头，“谢了！我没头没脑地被你这小子拽出来，都没跟我姨打招呼。我姨肯定很着急，我要赶紧回家。”
柳甫手一挥，说：“好好。你回你回！改天我将画册带给你看。”
我回到家，没有见到我姨，却很意外地见到我爸爸万达！我爸爸不在外忙着跑生意吗？他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我正惊喜着呢，喊了一声：“爸爸！”没想到遭到他劈头盖脑的训斥：“你干什么去了？！我给你发短信，你居然都不回！给你打手机，你居然还关着机！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这才想起我的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我跟我爸爸解释，我爸爸依然满脸愠怒。不过，他屁股一转，背对着我，给我姨打电话，那声音立马变柔和了，“雪敏，万卡回来了，你别找了，马上回家吧。”然后，他转过头，又板起脸孔训我：“你出去，也该跟你姨打个招呼！你姨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心里犯起嘀咕，尹雪敏也真是，我多大的人了！能走丢吗？出去找什么找呢？小题大做！
我爸爸继续追问我：“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瞒着你姨？”
我有点不乐意了，我并没有刻意要瞒着尹雪敏的。我原想出去马上就回来，没想到遇见柳甫，更没打算跟他一起找什么“梦露酒吧”。只是，事已至此，我能跟我爸爸实话实说吗？那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我没有柳甫会编瞎话的本事，一编，准露馅，还是闭口不说的为妙。我嗫嚅着说：“爸爸，您刚回来的吗？”
我爸爸万达横眉瞪着我，“我问你呢！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看来，不回答他的问题是不行的。我硬着头皮说：“跟柳甫一起出去玩了一会儿。”
“柳甫？”他皱起眉头，“柳大春的儿子？不爱学习，爱捣蛋的那个小子？你还是少跟他混在一起！”
柳甫的老爸柳大春是我爸的生意伙伴。我爸对柳大春的儿子柳甫还是略知一二的。他向来反对我跟柳甫一起混，不止一次训导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好学好，跟乞丐学讨（饭）。这个浅显的道理，你知道不知道？！
我听着，头似点非点，心里老大不爽！想想自己这一天过得挺没劲的。由着柳甫这小子忽悠，无聊地跟着他混了一上午，跟他一起去寻访甄梦露老妈开的“梦露酒吧”，白跑一趟，令人超级扫兴不说，回来还挨万达的一顿狠训。猛然想起语文老师布置的小作文还没写啊，就更加沮丧，混来混去，作文都差点忘了写！该死该死！我暗自发誓：下回决不跟柳甫去混！
我爸爸喋喋不休地训导我的时候，我一声不吭地听着，心里乱麻麻的。
这时，防盗门和木门先后开了，姨尹雪敏走进来。她捋捋额前有点凌乱的头发，目光投到我的脸上，“回来了，万卡？”
她的声音总是那么的柔和，以致我挨我爸爸的训时对她产生的一点抵触情绪也荡然无存。这时刻，我觉得自己的确做得不好，我出门的确应该跟她打声招呼。但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原因，当着我爸爸的面，我又不想开口向她道歉。我抠着指甲缝，默不作声。
我的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却是惹恼了我爸爸，“以后出门一定要跟你姨说一声！听见没有？！”
我爸爸的这一命令让我有点反感。我依然不吭声，依然抠着指甲缝。我是不惧怕他动怒的，因为很多时候，尹雪敏会充当我的保护伞。
果然，尹雪敏为我说话了：“万卡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做事应该有分寸。你就不要说他了。”她问我：“你吃饭了没有？要是没吃的话，我去给你热一些饭菜。”我说：“吃过了，姨。”
我爸爸又不高兴了，“在外吃的什么？乱吃东西，会吃出毛病来！”我曾经在街边的小摊上吃烤羊肉串吃坏了肚子，整整打了三天点滴。从那之后，我爸爸不允许我在外吃东西。
我没有说我今天在外跟柳甫一起吃的麻辣火锅。我和柳甫曾经出去吃过火锅，我爸爸知道后，将我训斥了一顿。在我爸爸眼里，火锅那东西是不好说的，闻起来越香，吃得越有味的东西说不定就有问题，他说媒体就曾曝光过某火锅店为了招徕顾客，往火锅里添加罂粟壳末，让人吃了还想吃，上瘾一点没商量。
为了不挨我爸爸的训斥，我干脆说我跟柳甫上“老北京包子铺”吃的三鲜包子，喝的南瓜粥。我爸爸这才没说什么。他对“老北京包子铺”颇有好感，说那是北京的老字号，店铺简朴、干净，包子也新鲜，生意一向很好，光京城就开了好多家分店。小时候他经常带我上“老北京包子铺”吃包子。
我爸爸对我的追问暂告一段落。他坐在沙发上，神情有点疲惫。尹雪敏给他倒了一杯酸奶，关切地说：“你是不是有点累了？”
我爸爸喝了两口酸奶，轻轻叹气说：“最近一段时间跑东跑西的，是有点累。”
尹雪敏说：“那你就上楼躺会儿吧。”
我爸爸摇头，“大白天的，躺不住啊。坐一坐就行了。”我在他身旁站着，磨蹭着，其实我想回我的房间，我又不想跟我爸说话，我想要是我一声不吭地回房间，我爸爸肯定又要训斥我的。
尹雪敏看着我斯文的样子，不觉笑了，“万卡，你站着干吗呀？耗子见猫啊？”她轻轻拍拍沙发，让我坐下。
她以一种自豪的口吻对我说：“我今天碰见教你数学的万老师了。他说你这次数学考了全班第一呢。你们的数学课代表病休了是不是？万老师说，想让你当课代表呢。”她转过脸对我爸爸说，“其实我们的万卡很不错的。每次开家长会，我都跟老师们交流过，老师们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我爸爸脸色缓和了很多，“嗯，好，万卡，你要继续保持。”
我的情绪陡然好了很多。我抬起头，看了姨一眼，又不由自主地微低了头，“对不起，姨，我出去应该跟您说一声的，害得您还出去找我。”
姨笑了，说：“其实这也没什么的。我就是太胆小了。以后你出去，最好给我报个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我说：“我会的，姨。我想去复习功课。”姨点头说好。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将手机插在插线板上充电，然后开始写作文。我们语文老师对作文教学很看重，她要求我们每周要写一篇小作文，两周写一篇大作文。这周她布置的小作文是半命题的，主题表达亲情或友爱，题材、体裁和题目都让我们自己定。我平素作文水平不差，这种作文对我来说，写起来也不太费劲，我只不过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就完成了一篇名为《爱，在心里》的小作文，我主要表达姨与我之间质朴而真挚的母子感情。
作文写完，顿感轻松很多，想玩玩手机游戏，便将充电的手机拽过来，开了机，瞬间有一连串响铃，提醒我有短信需要点看，点开短信图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十来条短信，全是高凡响发来的。
—亲爱的，我这两天老做奇怪的梦，梦见我们俩坐在一条中世纪的海盗船上，船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三角旗，海盗将我们围在中间，他们跟着爵士乐狂舞，后来音乐又自动切换为让人哀伤的梁祝，突然间，刮来一阵狂风，海盗们被吹得东倒西歪，我们俩却纹丝不动，等狂风停歇，海盗竟然都消失了！就剩我们俩，坐在空荡荡的海盗船上，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漂流。后来，又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长着青羽毛的鸟，发出“拉乌—拉乌—”的高亢叫声。你说，我为什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呢？
—我还梦见有一个长相很奇怪的小男孩，他的背上插着两扇白翅膀，左手拿着金光闪闪的弓，右手拿着金头箭，一直对着我射，可他又不是真射，他是不停地跟我开玩笑，弄得我心烦意乱，真想揍他一顿！
—亲爱的，周末这两天你在干什么呢？出去玩儿了吗？我们两人的家隔得太远了。要不然，我天天都想去找你，跟你一起做作业，跟你一起玩。那感觉一定很爽！
……
在我的同学当中，高凡响大概是喜欢发短信的一个，他几乎每天都要给我发几条短信。
我对发短信兴趣不大。往往是他给我发了多条短信，我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老不理人家，就给他回一两条，有时干脆给他发一个卡通笑脸或卡通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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