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曾说,有些话,不是给你当时听的,而是要等多少年后你才能听懂的。这事,上升到任何层次都是适用的。例如有些书,也不是给当时的你看的,而是需要多少年后,你才能看懂的。
所以对于一定高度的书籍,我一般不敢去轻易涉足,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辜负了经典的一片心意。
“你真该相信的。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提倡我们看经典。但我对此是不屑的,他们说《资治通鉴》是好书,《明朝那些事儿》就属于哗众取宠。然后我就去把明朝那些事儿给看完了,大呼过瘾。”
“历史?”
“恩,历史。我好像就是从《明朝那些事儿》开始,喜欢上历史的。然后就疯狂地扫读了很多历史书籍。”
耀总听着听着就跑离了话题:“那你跟我还真像,有点离经叛道的意思。”
“你怎么离经叛道了?”
“没有吗?我坐在大学的位置,整天不读自己该读的书,这里溜溜那里晃晃,还不算离经叛道?”
我皱了皱眉头,难道耀总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是是如此的想法?我虽然在生活上和他有些不协调的地方,但事关人性,我不会带半点偏见。
“起码你知道自己想干的是什么,你比大部分人真实的多。尤其是现在,长了几根花色的羽毛,就以为自己是孔雀了。他们啊,自命不凡。但凡稍有一点点感悟,就会飞上天了一样。这类人只要看一次《海上钢琴师》,就会认为自己和1900是一种人,继而觉得:‘天呐!世间还有与我如此相像之人,多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可我孤独太久了,与世俗早已脱了干系。也许,我也就该像他那样样,情定海上,便不入土地。’他们甚至喜欢整天玩弄着高深莫测的星座测试,你根本不可能推翻他们严密的性格游戏。你听他们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了。什么“太过倔强,不愿意在别人的面前流露出自己的伤口、审美眼光很高,讨厌粗俗、尽管慵懒,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担负起调节的责任”之类的话是最受他们喜欢的。他们觉得简直描述到了骨子里的自己,恨不得整天宣扬。我更尊重一件事的结果,到头来,你做了什么,他们做了什么,这才是重点。”
我竟然一口气吐了一大堆怨气出来,我以为我会以我丰富的心理说服在这方面少根筋的耀总。我总觉得,他一天到晚都在干这干那,除了应付、社交,精神世界必然甚是枯竭。
但我没有等到他的恍然大悟,反而是一副无奈的模样。
“想必你一直将沉默是金作为一个很高的境界,没有意义或者营养不够的话,尽量少说,甚至有时会厌恶一些主动表现的行为,称之为没有自知之明。没有把握,任何事,你就不会拿起枪杆子往前冲。”
的确如此,性格上,我一直都是一个比较“无聊”的人,很多事,想想就觉得没有任何意义,更别提放手去做。
“但是有一点,我劝你最好别深陷其中。”
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说,他开始给我说他的经历。
“我以前在课堂上看着那些活泼的同学总是踊跃地参与互动。心里想真是哗众取宠,他们总以为他们的声音会让他们显得特别的聪明。但是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他们的话毫无逻辑,毫无组织性。连嗤之以鼻都谈不上……”
他越说好像情绪越被代入。
“但我后来慢慢发现,我除了嗤之以鼻,什么都做不了了。我能证明什么呢?站起来,指出他们的好笑模样,用我的逻辑来打败他们?我有一次真的想这么去做了,可当我站起身来,前方是乌黑的一片身影,心里原本来势汹汹的说辞,片刻变得零零散散。原来,我一直以来的做法已经将我同化,就像是高中三年从未考过好成绩,想着高考就能一瞬间力压群雄一样。想想简直有些可笑,你说是不是……”
与耀总的这次谈话,使我开始感到不安。而后又出现一个事件,将我的不安推向了高潮。
15年4月,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那个时间点,是远扬起飞去往那儿的前三小时。同一时刻,林哲在西藏脚踏着曾经文成公主的走过的地方。忽然间,社交圈里爆发了各种警告。我当时怎么也想到,远扬根本没有停留,而是决定强行去走上一波。
林哲告诉大家他会小心谨慎,西藏大部分地区并未有什么变化发生,之后还是不断上传着青山绿水,蓝天白云。
我就在想如果是我,我肯定停下了脚步。我并不是怂恿冲动,或者推崇懦弱。而是我发现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性格,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这事好像已经把我推到了悬崖边。
最终让我实在忍受不下去的,是阿木跟我的一次偶然对话。
“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他知道我在写小说的事情,不知道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糗我的目的。
“落下了好一阵子了,有各种事情会耽误。现在一提笔,就经常卡文,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感觉想象力处于枯竭的状态。”
“怎么会!”
他音调忽然高涨。
“我翻过你的小说,看了你的小说,觉得很是有趣啊,你把一切描绘得相当不错,创造了不少故事。”
我赶忙解释:“那不是我创造的故事,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事实。”
他好像不相信我一样:“是吗?我总觉得有些虚假。”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
说这话的时候我脑海浮现白绮的身影,她总是不停追问我小说的事。
“小说的女主人公是我吗?还是你根本没有把我给写进去?”
每次她这样问我,我都会跟她打马虎眼。
我说有一天我完成它的时候,你肯定可以看到的,现在你就给我一些时间。
可我现在好像迟迟不能再往下提笔。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身边的人,他们都参与到了各式各样的故事之中。而我敲着脑袋奋力思索,我干过什么值得被人们拍手称快的活呢?”
阿木不知为何,双人的对谈会突然变成了我的独白,但他没有打断我。
“也许真的是这样,我只会站在别人背后,假装着自己是一个不愿意出世的天才谋士。”
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竟然又向美女医生寻求了帮助,就是那位曾经跟我聊了好一阵子的心理医生。有些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充其量只是普通的解惑罢了。她曾说过,线下线上,我们都可以做朋友,我就是有些担心,线上聊天,是不是也有一个价格。
我还是那些个陈词滥调。比如我说,某一天我听到了太多的声音,他们痛斥一切,一味宣扬着的远处的欣欣向荣。然而只有鲁迅先生的呐喊浑厚有力,余音缭绕,经久不息。我们需要鲁迅而不是当代鲁迅。
“你知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吗?”
我问她,因为我想知道我这样做,确切地说,是哪一块价值观出了毛病。
她没有妄加猜测,而是直接问了回来。还是熟悉的品牌,还是熟悉的味道。
“是什么呢?”
“最让我反感的反而是人们矛盾的本身。”
按完这一句,我立即接着它打出了一句解释。
“两面的人,他们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拥有着怎样的两个矛盾面。”
“比如说呢。”
“唾弃浮华而又垂涎浮华。志存高远又循规蹈矩。有时笑着,心在啜泣。有时流泪,暗自窃喜。”
我想着,有些人看起来总是光鲜亮丽。事实上根本没有润泽到身边的任何事物。他们只是做作地生活着。这样反而不如耀总来得更加真实,当然,潜意识下,我是在为我自己辩驳。
“愚昧就是不知道在自己的经验范围之外,还有别的可能性。”
她引用了这么一句贾樟柯的话。
随后,她在次元那头,以一个长者的姿态对我说:“有些道理啊,你以为你明白,其实你屁都不懂。理解,那是时间给予英雄的刺敌之矛,你现在顶多算一个刀都没握稳的小兵呢……”
我没有想到,她在社交网络,竟然劈了啪啦地给我讲了很多。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可以做我的老师。看来我这人真是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啊。只不过我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疑虑。”
“直说无妨。”
“这个该不会按字数收费吧?”
我想起了当年熟悉的梗,再一次以玩笑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这次对话给了耀总那事一个解释,美女医生说事实上沉默也是有区分的。真正的沉默,是能够爆发的沉默,而不是一成不变,属于你一个人的沉默。一个人沉默久了,已然变成了纸上谈兵的将领,如何能在关键时刻完成制胜一击?
她还说真正的成熟,是两个过程相辅相成:韬光养晦与舍我其谁。二者缺一不可。所以,每一次她都会提醒自己,认清楚沉默的分界线,有时候,界限的模糊,会让人弄错了根本。
和我的玩笑结尾不一样,她给的是一句意味深长的结束语。
“许多人的所谓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夭亡。真正的成熟,应当是独特个性的形成,真实自我的发现,精神上的结果和丰收。”——周国平
想想确实如此,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的可能性。
大学最后的阶段,所有人都面临着选择,每个人更加没有集群意识。我想了想,给力游打了一个电话,大概就是慰问了他的现状,聊一聊毕业季的打算。结果倒是挺出乎我的意料,力游告诉我他要读研,然后读博。今后的生活中,要达到在学历和智商上碾压我。
我靠,不敢相信。
不过我却异常的开心。
最后一阵子,大家都非常的忙。因为之前的日子,全部被他们给虚度了,怎么说我也把时间用到了实习上去,可大多数人,还是继续在深夜族群里混着,整日疯疯癫癫。
到了快交论文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连续72小时不睡觉。熬到吐都说要把进度赶上来,为了毕业,为了四年的时光代价。
我记得十分清楚。
特别是答辩前期的半夜,整个五楼楼灯火通明,个个都像是独当一面的全面人才。宿管阿姨也别想睡了,打印店也通宵达旦了,凌晨还排着长长的队伍。我对宿舍三人开玩笑说:“我以后会在回忆录中写到我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就。‘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打印店吗?’这是一句我屡试不爽的名句,虽然这窃取了别人的灵感……”
那会儿我很是烦恼,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去到图书馆,也都是各种拍照的朋友。尤其是女生,他们会拍取各种你想不到的景子。比如坐在你对面用相机咔咔咔地摆弄各种姿势,简直可以拍三个小时不重样。图书馆对他们而言就只是一道具,就像她们穿的古怪的服装一样,这绝非什么圣地。说实话,这个时节,苦了真正需要安静环境的莘莘学子。
我看见有一位同学,发了一条特别文艺的状态:我走在你以前走过的路上,困难重重。
我说给室友们听,阿木哭笑不得:“他我还不清楚,我真是服了,拿个往届学长的毕业论文做模板跟着改,竟然他妈的说得如此文艺。”
真是的,现在的大学生!
我整理好自己的论文,这段是间虽然辛苦,我却不觉得累。心里只想着这是一种伪态的忙。并不是实实在在的压力。怎么说呢?
这是最学生时代最累的结束,社会人士最惬意的开端。
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林哲问我大学是什么?
“大学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是个好问题。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大学是一个过道总有一股让人作呕的巴士消毒液的气味,而宿舍里头又是各种浑浊的奇怪气体交杂的地方。这是个容易腐蚀人心的地方,每次我走在阳光下,都像是受到了的最纯净的洗礼,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可这也是个好地方,配得上成功的人,才能掌舵这艘巨大的船。
阿木突然插话:“它用四年教会了我人性是什么?”
“什么?”
林哲想知道。
“人性就是我把水卡忘在走廊的自动净水机上,这时候但凡谁大叫一声‘谁的水卡?’紧接着就会有十几个人从寝室出来,排着队打水。”
我心想林哲就不该好奇。
阿木哪有几句正常的话,我还在想毕业之前,不是还要想办法消除了当初他用自己的愚蠢换来的严重警告吗?但我最终没提,煞风景。
我突然想起关于林哲的一件事。
“你还记得你大学里头的第一个女朋友吗?”
那是一次失败的交往,但多少能让他学到什么,可是他竟然摇摇头。
“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
我一时好奇,问了他一个过时的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跟她分了手?”
他没有半点情绪,只是在努力地回想。最终只是简单地说:“也没什么,好像是不合适之类的原因。”
竟然如此,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我祝林哲的第二次爱情会是值得拥有的、并且永远持续下去的一次。他也送给我属于他的箴言。
“你的小说写得真不错,可你高中的朋友都有毛病。换了我是你,一切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发展。不过,那样也不好,就没有这么多故事了。”
接着他长舒一口气,看着校门口那个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校门,道:“你们怎么就不陪我继续读研了呢?我一个人会很孤单的啊。”
我很不在意他的话,“草履虫不会感到孤单,他们是单细胞生物。”
林哲才不会感到孤独,所谓傻人有傻福,这是不变的真理。他很快就会有新的朋友,新的圈子。
我继而问阿木,以后何去何从,他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回家。”
我想也是,一直以来,都觉得他不属于这里,他的心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地方。虽然看起来,他眷恋着身边的每一个姑娘,哪里都是他的家。
“说不定以后都见不到了。”
我故意这么说。
“你什么时候想见我,我可以直接飞过去的。”
“喊了你四年的土豪,最后时刻差点忘了这回事儿了。”
阳光就是阳光,黑暗就是黑暗,阿木就是阿木。
耀总说了奇怪的话。
他对我说:“你怎么换掉头像了,你不喜欢那只猫了吗?”
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离别时刻,竟然牵扯到毫不相干我的头像。
我随口一说:“啊,那个早就换掉了。”
耀总也没又再说什么了。
不过耀总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们说着说着,耀总好像有些湿了眼眶,这他妈根本就不是他的性格。我们宿舍四个,都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怎么会因为离别而哭泣。
我说你丫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说来也是。其实人就是这样,遇到极度的悲伤或者长期的压抑,反而不一定流泪。但在绝望之下,突然呈现的温暖与希望,却会第一时间冲破他的防线。用你们文艺一点的话怎么说来着?”
我本想像对待临走时的丁为一样对待他,想说就要走了,就别丢人现脸了之类的话。可是阿木却又来插了一句,越过我,回答了耀总。不过这一次并非无聊的戏谑。
“比如读到奥斯维辛,德国人撤退时炸毁的布热金卡毒气室和焚尸炉废墟纵然可怕,让人心碎的,却是雏菊花在怒放。”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耀总好像被一语戳中,兴奋地拍手。
我们四个,甚至连毕业照都没有拍过一张。隔天就那么一个个无声无息地走掉了。我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的巧合:我记得四年前离别之时,我想到了丁为,四年之后的离别,依旧没和他有任何联系,但我也不觉间触碰了他的记忆,真是神奇。
这事不明白,也不深究。最终我还是离开了校园。别人毕业,都是组着队伍天南海北,喊着闹着不醉不归。
而我呢,毕业之后我只身一人去了一趟南京,看了看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当我身处其中,我脑子里还有一个人,不是某个与我生命存在莫大联系的别人,而是曾经那个与我地铁偶遇的日本少年。
此刻,我同时以伤害和被伤害一代延续的记忆为依据,体验那时残忍的现实影像。整个过程,心情压抑、复杂、难以平静,好像让我又一次回到了高中那小那段黑暗时期。那么,我尚且如此,那时作为一个年龄尚小的男孩,看着这一切,又该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除此之外,我还记得南京那个算得上标志的小书店——先锋书店。
于是终于有一天,我走进了颇受小文青们欢迎的先锋书店,享受了一会儿那咄咄逼人的文艺气息。一本一本地扫过两旁的店主热荐,一张一张地坐完所有气质不凡的小沙发。看着那白色的大十字架。我思绪飘扬。那时候,英国人还在说:“我们宁可失去整个印度,也不肯失去莎士比亚。”那时候,他还朗诵着悠扬的十四行诗。多少年转眼不见,这儿是剩下白纸黑字,口口相传。
辗转了几个地方,最后回家待了好一阵子。又见到了一群熟悉的面孔。
有意思的是,力游又带着我组着小队上到野球场,说是要带着人血虐年轻的菜鸟们。可我却一点也不适应,身体和动作都变得生疏、僵硬了。最终被小鱼们给连连打爆。
“虚度了四年的时光啊!我看,你已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我笑而不语。
白绮的大学还有一年,况且她还想尝试着到更好的大学进修。我在休憩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准备正式进入社会。
我妈最后还想跟我确认这个决定:“真的要去那儿?”
她有些希望我的生活不要那么累,那是个高压地带。但是她绝不会阻拦我的意志。
我跟我妈说有一次,跟一位初来上海朋友讨论起工作。我谈到,我在公司下面看见了一辆粉色的劳斯莱斯。
朋友说:“魔都真是个充满魔性的地方啊。”
“对啊,所以很多人坚持不下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如果你想坐在驾驶室,就只能成魔啊。”
我跟我妈说:“我绝不是说什么想要拥有劳斯莱斯之类的。我的意思是,我得为了自己奋斗一次,看看自己能煽动得了多大的动静,不为别的。那些都是虚的。”
当我再次去往上海的时候,没想到师傅已经离职,他换了一家企业继续干,我笑言:“说好的,你带我一起大干一场呢?难道人生真的如歌,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师傅也笑了起来:“那时的我们需要一个童话。”
他说当时我们面临着巨大的工程压力,怎么能没有一个强大的精神依托。不过话自然是算数的,以后又不是没有合作的机会。
然后我就这样,在这座偌大的城里奋斗了好一个半年。学到了很多东西,起码不再感觉,像半年之前那样轻飘飘。
春节的时候,我第一次,给爸妈、家里的小朋友们,准备了红包。这让我感触颇深,自己接着别人的红包,到送出红包。这是个神奇的过程。
有人说童年最美好,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不断地学习。有人说青年最好,忙着奋斗,忙着承担,忙着保护老婆孩子。也有人说老年最美好,他们惬意地享受生活,没有一丝野心与负担,只是安稳地度过余生。
我未曾经历所有,不敢妄言,但我对自己目前人生的态度是:每一个阶段,都有其特有的,它们都是不可替代的神奇部分。
生活就是如此,有时候并不能让所有人如意。但生命至美,莫若成长。
我们高中的同学们再一次共聚一堂,相互寒暄着近来的状况,
情到深处,大家伙便洋溢着小醉的热情。有些人和我一样已经工作了半年,有些人依旧在不断充实自己。有人如意,有人失意。
“唉,谈什么工作不工作。不过是充当螺丝,挥霍年华!”
一人明显喝高了,忽然开始感叹自己的境遇,大声地哀叹,一句不够。远未尽兴。
“你们还记得费马说过的一句话吗?”
大家面面相觑。
他说:“确实如此啊,干什么都不如有一个好爸爸啊!”
终于翟远扬微笑着走了过去,拿过他的酒杯,对着他说:“兄弟,你听我一句,顾什么风云变幻,动一次有动一次的打次!”
没想到远扬这么一句,当场的所有人,包括醉意浓浓的肇事者也都笑了起来。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坐我一旁的白绮忽然念了这么一句。连我感到诧异,更别提在场的其他人。但我马上反应了过来。她用马一浮先生的话来说明我们应该怎么去面对所遇到的一切。其实说完之后,连她自己也没能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小小的失误,本是她内心的独白。
大家都没想到,白绮会忽然来这么一句。都一个个偏着头看着她,一时间,简直又是好不尴尬,
我见势不对,立即帮我有趣的小女朋友解围到:“哈哈,不外乎就是网上的高频词汇,认清兵荒马乱,什么认清世界之后,依然爱着这个世界之类的鸡汤啦!”
大家又一次笑着过去了。
而我此时,转头看着白绮,撞一个眼神,告诉她,我懂。
程颍在大学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和我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是个外向的大男孩,长着比我高好一头的个子,阳光户外优质。
而我是那种三句话离不开黑色沉闷冷淡的问题青年。她主动和我说起了她的男朋友,当我以一贯的作风嘲笑她的品味时,她竟然还为了她的男友恼火起来,是真的生气那种。
但我们曾经的小插曲自此被完美抚平了吗?不是的,我猜我跟她之间始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那是个无形存在的敏感物质,它甚至会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对视变得焦躁不安。但这影响不了什么。
我好像很久没看见远扬了。跟他扯了好一阵子的琐碎。
“感觉你总是可以当我的小老师呢。”
我称赞远扬,他却不领情。
“就你能扯,你才是厉害呢。你看白绮说的话,感觉越来越像你了。曾经我说我没倒发现你什么时候化作了伟大的春泥了,你还摇摇头狡辩说:‘我要是春泥,这片土地就不能说肥沃了。’现在想想,真是虚伪呀!你果真悄无声息地做了最伟大的工程啊。”
我说别闹了。相互吹捧的活,到这里就结束了。
文炳浩和韩源不再是情侣,但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他们两个人不论如何我都不觉得奇怪。
我出门透气的时候,韩源也站在外头,碰巧相遇,我就跟她说了几句。
我想起来跟她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的,直言不讳:“这么多年,我一直挺佩服你的。”
但韩源却觉得我这话有些矫情。很难想象,别人会觉得我矫情,况且对方还是位女性。
“佩服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因为你总能独自处理好一切呀。”
我经历了从学校走出去,再从职场回到家里的这条路,着实体验到了其中存在着种种难受。我不抽烟,否则此刻我一定要猛吸一口,吞云吐雾,这样才会更彰显我沧桑的语言。
不过我知道,这类人在韩源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不仅仅是你,其实这群人,我都挺佩服的。”
“为什么?”
如果真要回答,我也只能搬出我曾经那段话:“你们都创造了各种故事啊。令人难忘的故事。”
韩源反问:“难道你觉得你自己没有故事?”
我不置可否。
“如果你没有故事,那我可就得彻底拜服了,因为就你就能成为各种故事的引!难怪你还在写小说呢?”
我忽然笑了起来。
话还是韩源同学讲得好听。
我说我写小说就是想把生命中大家的故事记录下来罢了。恰好在这里头,好像都是让我感到惊奇的神秘的章节。
我说着很来劲儿:“每个人的生活肯定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制定了规则,他们身边总会是类似的人。比如我身边总有些放纵不羁的人、猜不透的人或者看起来单纯无比的人等等等等。”
韩源却说“也许那只不过是你潜移默化地选择了他们而已,不能说是上天的意思。”
“但每一次你的选择,不也都是早已经被决定了的事件吗?”
“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有一个上帝在观望着苍生一样。”
我看着韩源,竟然无故想起了耀总。原本韩源是清醒脱俗的气质女子,耀总是好几天都不会洗澡的汉子。这本是云泥之别。但是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关联,我可以称之为难以捉摸。
他们这类人你很难去改变他,他们有着自己隔断外界的一个小世界。
“我大学遇到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室友,他总被我们称为耀总。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对他很感兴趣,他那时竟然拿着一本《百年孤独》,他根本顾不得半点生活水平,交流起来你也觉得他浅薄。可事实如何呢?要真干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他比周围的大家伙都要做得干脆漂亮,完了还从心底不当一回事儿。”
“你说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否值得我去了解,探寻呢?”
“所以你写故事的时候,每件事想找到一个答案,但凡其中的某个逻辑让你百思不得其解,就会浑身难受,一直落在那儿。”
我点点头,事实如此。
我告诉他,我的小说现在遇到了瓶颈,越往后头,就发现越难落笔。
这个时候韩源思索着告诉我:“让我猜,你之所以停止不前,可能因为你刻意寻求一个完美的结局。”
“完美的结局?”
“就像你可能永远不知道,你的室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步变成了你第一眼看见他的模样。但其实你早就可以自此为止,根本用不了苦苦探寻。”
她毫不遮掩地说出原因,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我记得谈话结束的时候她还对我说了一句:“还有,每个人都有故事,你看不见自己的故事。不过应证了那句孩童都会的古诗‘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我想想真他妈有道理。
或许远扬告诉我他正享受着着梦想的场景,碧海蓝天,蓝鲸摆尾。而我刚刚忽然从纯白色的床上醒来,金黄的阳光染黄着被褥的褶皱,看着穿着小三角的白绮,手拉开窗帘。这就说明我的生活悲哀荒淫吗?不是的,我用了这么多年,探寻的结果告诉我,并非如此。
我们都是有着执着意念的一代,我们只是过着不同的生活罢了。
那天我感触颇多,不仅仅因为久别重逢,更多的是感叹这醉人的一切。
十八岁之前,我们一群人在一个轨道上,朝着同一个目标奔驰,那时我们感叹日复一日,生活枯燥。十八岁之后,每个人都换乘不同的列车去往了不同的方向。可怎么呢?此时我们又在感叹时光不在,唯有分道扬镳。
时间唱着小曲儿缓缓过,期间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衍生着新的篇章。玫瑰沾上了尘泥。
未来的一切,依旧还是迷。
那次之后,我深刻了解了这种事实。其实在此之前,我就隐约受到了影响,只是不能确切地说出个所以然。那么我是何时开始意识到独立的个体散发的人格之美的呢?大概在我因为耀总的事情疑惑开始,美女医生的答案,让我开始理解差异的意义。或许这个日子得往更远了推,是在高中力游第一次从大喜转为大悲的那个落差,让我不禁感叹一个人是很难描述的开始。
这次回来,一次酒桌上的经历也让我有所体会。那天我跟着父亲,参加了一个长辈的饭局。起初我只是默默地听着他们轮番扯淡,但是慢慢地,我发现他们每一句话,都特别的有意思。
那些故事和语言,非时间的雕饰不能呈现得那般圆润自然。我从索然无味的状态慢慢沸腾,直到跟他们一起酌满了小酒杯。
我爸喝着喝着,也说开了,顺势扯到我们自家去了。他说我妈在家,总是不停地打扰卫生,被劝说过很多次:“你现在扫弄了,待会肯定又需要重新弄一次。”
“待会是待会,现在看着心里就过不去。”
我妈总是会这样说。
“一天弄个三四次,你看个电视她都得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心烦得很。”
我爸竟然说起了我妈的不是。
谁知到这个时候,有一个叔叔立马摆手,止住我爸说:“那你快别说了,要我说,我家那位啊,才是让人烦。整天忙于工作,她要是什么时间能腾出时间打扫打扫,唉,我不要求多了,就一次,一周一次。我啊,肯定会开心得不得了!你就知足吧!”
然后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不同的一个人,不同的一件事,真的就有不同的排列组合。
我忽然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我曾记在我的笔记本上。
“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管理者,一个团体中的领导者,有自己的家庭。到头來,每个人都一样,有同样的恐惧和同样的不安。我们所学的所有一切,所有那些花俏的架构、案例研究,管理理论,如果你不记得我们全都只是人的话,这一切都是沒用的。而做为一个人,有时候我们仅需要某个人真心的相信你,让自己也相信我们终究会沒事的。”
我有时看着白绮,脑海里就有些疑问。
“我这么索然无味的一个人,你怎么能够受得了呢?”
我才不会问当初你会什么会喜欢我这种问题。
“怎么能说索然无味?”
她表示不满。
“也许你看起来性格淡漠,但我见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你。要说有趣,我难道应该去找一个滑稽的段子手?与之相比,有时候重要的人的一句话,足够让我欢喜一年呢……”
“有那么夸张吗?”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本领,于是接着问她。
“你举个列子给我看看呗?”
她还真开始描绘起来。
“有一次,我拍了很多很多的花朵。下面的评论都是讨论那一朵最漂亮的,我也是如此。可是你知道你说了什么?”
我才不知道这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我说的话,都是无心的,哪里还刻意去记下。”
“就你一个人在下面评论了长长的句子,你说:‘人们想着到底哪一朵花最赏心悦目,他们争执不休。要我说,根本就是你鞋子上的那一朵’哈哈,那时候我穿的鞋子上有一朵缝着一朵小花呢!只有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你不觉得这比整日云云来得更让人兴奋吗?”
不知不觉,我跟白绮在一起已经这么多年了,回想那一年我们生涩地在校园正式牵手,回想那一年我吻上她的唇,回想我们曾经相互抱怨。竟然如此清晰。
我们好像已经成为了彼此身体的一部分。我们仍然争吵,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不论我在经历什么,我的心里都有一份温暖在这。
我再一次想起最开始的时候,我跟远扬及一众男生在楼梯间看女生的场面。那时的我们年轻无所畏惧。
但真正的温柔,是一种红妆替代不了的润色,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浸润你的身体,你的灵魂。
我跟白绮大多数时间都是短暂相伴,享受一眼望到尽头的温存时光。更多的是离别后的相思之苦。
后来有一次,甚至在我们还未分别的时候。白绮就拉住了我的手,委屈地对我说:“回想我们每次别离,真是难过。以致于现在还未分开,我就开始想你了。”
好一句“还未分开,就已经开始想你。”
我当时有些愣神,她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我只是更加爱你了吧。”
我在家里的时候,又看到了那本曾经写得满满的诗册了。但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写诗了,因为这个或是那个原因。不仅仅算是辜负了古老师,也算是辜负了自己。但回头想想,自己不有在写小说吗?这应该也算是另一种诗吧。生活当有诗,当有诗意。至少也算是应验了后半句吧。
我还想到了当初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我无意间翻到的远扬的诗册,如果不是那一个瞬间,多少事情又会被埋藏起来。
想着想着,竟然诗兴大发起来。我大笔一挥,写下一首应景的诗来:
我用了少许时光摆脱了时长三载的魑魅魍魉/找回四百度高温湮灭了的二十一克灵魂/告别了喧嚣城市/归来了宁静小镇/邂逅你们重踏体制之门的悸动情愫/我凭空臆测一个个DNA双螺旋结构下青春载体的思维悲哀/殊不知科西不等式丈量不了生命的排列组合/我的心叠加了整个世界牛顿的加速度/堕入十八层地狱/我聚集仅存的念想于微妙的光眼之中/只为唤醒曾经消逝/且被尘封的/为你而战的躯体
白绮看我多少有些变化,于是故意怪里怪气地对我说:“看来这回来一趟,收获颇多呀,除了程颖的近况,还有韩源的指点呀!”
“咦,说得好像跟真的似的。”
“不然哩?”
我说我只不过是找回当年的自己。她噗嗤一声情不自禁。
“还当年的自己,你以为你还年年一十八呀!”
我知道白绮在这里那我开玩笑,但是我是真的这么认为。自己是什么样子,就好好做好这个样子,其余的一切才会顺其自然地向你走来。
“我之前的在各路社交软件上的头像都是用的同一张图片:黑暗中一只老鼠嗅着奶酪,悠然自得。它的身后却隐藏着两只泛着光的眼睛,隐约有着一个可以猜想得到的轮廓。后来我换掉了。就因为每个人都问我,尤其是长辈:‘你怎么用一只老鼠做头像呢?’我实在受不了一次次的解释,索性也就换掉了。然后在我大学毕业的前一天,耀总忽然莫名其妙地问我:‘咦?你怎么换掉头像了?你不喜欢那只猫了吗?’我随意地回了一句:‘早就换掉了。’但后来一转念我发现这竟然是一件细思恐极的事情。他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这样理解的人。”
“就像是你着急找着某样东西,一时半会却又拼了命地找不着。可是后来你忘了这回事了,它却忽然出现在了你眼前。”
白绮顺着我的话去说。
我补充来了一句:“其实不论如何,找着那样东西,反正需要那么多的时间,并不是说你放稳了心态就能找着他。只是你匆匆忙忙间,反倒会让脑子加倍感觉到时间的缓慢。”
“确实如此。”
白绮也深表赞同,我告诉她现在我的故事,就快要完成了。那些个故事,都已经各就各位,而现在的日子,我只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让我的小说不显突兀的结局。
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白绮又一次追问起我来。她说如果到时候自己要是得不到一个光鲜的角色,她肯定会被气得吐血。
“说了别着急。快了快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大家的模样了。”
还没有完成的那一刻,我才不想把它拿出来,我希望当大家见到它的时候,一定是它最好的时候。
到了家里,唯一有那么一丝丝烦恼的就是,我妈总会跟我絮絮叨叨。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出于她对我全部的爱。但她总想着法子来让我听她的话。
我刚进入高中的时候,她怎么来着。拿着吃过的西瓜剩下的白色的部位,不对,她说让我少用嫌弃的眼光看那个,才不是啃的呢,是用刀切的。总之就是拿着用完的西瓜说要给我擦手。说是为了治愈我的冻疮。可不论我跟她说多少次,每一次话题回到这个话题,她都会像从未听过我的解释一样,重新开始唠叨。
冬天呢,她就跟我什么“秋裤都不穿,怎么不手脚冰凉啊?”夏天呢,她就跟我扯什么“冬冰夏治,把这些吃下去。”
我跟她说,我这肯定就是天生体质,你说穿衣的问题,那你怎么不考虑夏天我的手也比别人的手凉上好几个度数呢。你怎么不说他们穿了隐形的秋裤呢?
每一次我解释,她都半点也听不见去。但她逻辑出现问题的时候,她就会回答那一句“只要你听我的擦冻疮膏,坚持下去,保证不会有事!”
我真是觉得无奈,是不是女人有时候都会不讲道理?要是白绮以后变成这样,我可怎么受得了?
但说到我这个莫名其妙的特征,我倒隐隐觉得我有些喜欢上它了。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促使我产生了这种想法,但是它真真切切地存在。不过,现在的我,已经解开过很多次错综复杂的谜了,我只到这一切很快就会到来,我强烈地感觉到了它的临近。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一次都会迎刃而解,甚至在我还没有离开的时候。
春节在中国的意义,超越了节日本身。他们更多的是情感的聚合。有人说春节是一种束缚,但是存在着这种束缚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有了这种束缚,年幼的小孩可能才能隔年见一次父母,有这种束缚,我们才有一个盼头。而我把它成是一种时间的提示符。当它来得越频繁,说明时间的脚步走得也就越快了。
好像昨天我才在十八岁后的第一个跨年夜,迎着满城的鞭炮声,大声对白绮表达着情义。没想到一晃就这么久过去了。
在这个节日,以前我总翘着小嘴,对着我妈愤愤不平,因为我没有那么多漂亮的新裳,那时候,过年这么大的日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把别人给比下去吧。而现在,我妈总是强迫着我走到各种服装店,一定要给我买各种衣服。我说衣服我有的是,真的不需要再买这么多浪费了钱财。
她总是一副不乐意的表情说:“你现在是工作的人了,以后更是要当老板的人。你看你整天穿的跟什么一样,别去了大地方,还给我丢脸。这样人家谁能看得上你?第一印象就要征服人家。我说的话,你要记住,将来你都会理解的。”
说实话,每次大人们说“这是为你好,以后你就会知道的时候”我总是在内心表示不屑。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活呢?
可是越往后,你就越得服气。因为什么,因为当你回过头去,你确实会发现,当年他们训斥你的那些事,如果不是千年的药材成了精,还真没什么东西还能干出那些蠢事来。因为你逐渐就会发现,你的衣柜经久不衰的衣服,还真竟然都是他们为你挑的。因为段子手们说长大了学不了钢琴的原因,是因为你的父母已经打不过你了。
很久之前,那时我还很小,家里的条件可以说是捉襟见肘。我老爸为了我,硬是可以一掷千金。
我想着想着,有一丝酸楚。因为,时间不够了呀,我很担心那个大数据统计下的现实同样把我也归并了进去:我们这一代成功的速度,往往赶不上父母衰老的速度。
力游趁着我还未离开,找我谈了一次心,他问我工作到底是什么状态,也许是想和他自己的路进行某些比较。
“工作啊,工作是一门艺术。有时候,你得对着电脑一整个夜晚,有时候你得去到灌木丛生的荒芜地带。”
我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给他形象地说明问题。
“有一次,我们在山上,狭窄的道路上,摆放着一台大体积的钻机。轰轰轰地在工作。我侧着身子路过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摔进了排水沟里头。怎么样呢?他们说让我赶快找地方洗洗。嗯,我觉得这是个好提议。但是他妈的荒郊野外哪来的水给我洗?我找啊找就看到了一处农家,探寻着没人,猜测是这大概是工人们居住的地方。然后我就跑进去找水管,水管没找着,倒是发现了一个储水缸。我见着希望,可你敢信三只狼狗蹲在那儿看着你。”那边工人们需要你赶快回去,这边是拿命冒险。你说你怎么办?”
力游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这种情况,自己会如何是好。
我想了想当时的场面,现在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我就慢慢地走进了水缸,一把一把地,缓慢地舀出水来,洗了个干净。”
“工作是这么惊心动魄?那幸亏我暂时选择了学术路啊。”
我切了一声:“剽悍的豹哥,内心竟然长了一刻柔弱的心。”
调侃归调侃,我还是做了补充说明:“我只是想说明,工作的时候,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你得顾全很多东西。这跟选择没有关系,没有一条路叫做轻松钱多离家近。”
“可确实很多人面临选择,会大伤脑筋。”
力游说得很有道理。
“很多人纠结两条路怎么选的时候,总会问这个人,那个人。然而事实是,各有各的说法。但是有一点准没错,每个选择都不会是错误的选择,总有它的原因所在。”
我尽量把我的理解说给他听,因为曾经他在彷徨踌躇之际,我并未察觉到什么,我只是敷衍而过,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豹哥的光环。相同的错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如果你以为我惨,那你肯定错了,工人们跟我说他们经常能看见红色三角头的大蛇。你以为工人们惨,可是你忘了曾经你跟我说印度理工的学生们每年都有那么多人受不了以至于自缢呢?你倒是和我说说看,哪个比哪个惨?”
力游沉默着,消化着我的这些话。
我也说出了我最后的一点点感悟:“我们不过是社会的缩影,社会的热情、冷漠、变幻,无非是我们一个个人造成的。我也见过了不少的风景,但我最爱的一个景色,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我们这儿的火车站。呵,我一直用它当我的手机壁纸呢!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初衷,他们从那起航,只要心里坚守着底线,剩下的所有选择,都将是正确的。”
力游看着我缓缓把话说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变了。”
我只当他是一句疯言疯语,回应到:“谁又会一成不变呢?”
距离远扬的父亲去世也有好多年了。这个假期,我陪着远扬,去墓园一起祭拜了伯父。远扬站在墓碑前,和他父亲说了很多话,我只是在一边听着。听着远扬口中的一个个故事,听他说他每一年都有不一样的收获,听他对他父亲说,他不会辜负伯父在九泉之下对他的期望。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远扬这样的一面,他说了很多并不像出自于他口中的话。大家眼里的远扬,永远都是充满着希望与积极的一个人。但现在我眼前的这一位,看起来也是一个脆弱的年轻人。
但这个想法一下子就被我给推开了。难道在逝去的伯父面前,他还要做出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吗?
“每一年,我都会来这里,跟他说我的一切。我希望他能够感受到我的成长。可成长也有痛楚,也有心酸。没理由瞒着他,对不对?。”
我点点头,然后将花摆放整齐。
“伯父,远扬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我一路走来,很多时候,都是他扶着的。对了,不仅仅是我,还有我们那一堆人。你肯定记得,小时候三五成群,尽情地奔跑着的那些小鬼们吧。可如今跑着跑着,恐怕转过身来,你都已经不认识了。因为我们的肩膀宽了呀,我们都成了有担当的男子汉了。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上一次还穿着开裆裤的我们,现在已经散落在天南海北,独当一面了。终于有一天,我们也将为人父。那时候我们又会面临怎样的困境呢?是被叛逆的孩子折磨,还是担心单纯的她被愚蠢的小子给拐走呢?我并不知道,但是那时孩子总会带着父亲的影子,那个身份所代表的意义非凡。不敢说多么优秀,多么合格。只能说我们会一直在路上,不在乎多么遥远。”
远扬忽然推了推我:“你这家伙,可别在我父亲面前炫耀啊。什么孩子父亲的,你倒是好,已经有了白绮,我可是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呢,继续说下去,不是要让老先生嫉妒得直跺脚啊?”
我切了一声,说这栽赃嫁祸的行为做得可真不够高明的。
“这还不是翟远扬他自己的意念,这么优秀的人会找不着女朋友?他只是还没到想要开始的时候。”
说到最后,我直接就对着远扬说了。
“你敢说不是?”
远扬无奈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觉得这肯定是我无法忘记的时刻之一。
“在逝者面前,是不能说谎的是吗?”
远扬问了我这样一句。
我理所当然了一句。
“这是当然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程颖喜欢你的事实呢?”
我甚至还没笑完,表情就已经僵硬掉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不告诉我,程颖喜欢你的事实呢?”
他竟然又重复了一遍,我以为他就此作罢,避免这种极度可怕的氛围出现,但是没有,他重复了一边,干干脆脆,没有半点犹豫。”
“什么意思?”
我好像还想等到什么奇迹出现。
但是远扬沉默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终于没有任何办法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远扬看着我,声音非常清晰:“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下去呢?”
他首先就否定了我的猜想,接着又说:“早在高中,早在程颖分科之前,我就知道了。”
说双重打击已经不能表达我此时的情绪了。我有些担心,担心远扬会就此对我疏远了距离。
“你肯定在担心吧,担心我突然这么说,是对你忍无可忍的爆发?”
我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
“担心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从此走再也拉不拢的两极?”
我还是点点头。
“你真是太看不起翟远扬了,我会是那样一个没有气概的男人吗?”
我忽然正视他的目光,原来他表现出的一切,只不过是对于我刻意隐瞒他的不屑。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那个雪天,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时我就猜到了,是我没有告诉你。”
“怪不得,你从那时候起,就有了一些变化。随后不久,又经历了沉重的打击。”
我难受地看着他,问:“那时候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远扬装也装够了,拍了拍我的肩膀。
“还不是靠你们,那时候我父亲去世,你们所有人都来到了葬礼上。我哭过一场之后,看到你们站在那儿,我就觉得自己并不孤单。你知道吗?我以前偶尔会觉得,大家相互间的情感是苍白的,到了难过的时候,谁都不会回过头来理会谁。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们都是真实的存在……”
我有些呆滞地听他说完,心想曾几何时,我不是这样想呢?我不是把大家伙比作是见死不救的冷血之人吗?甚至我在悬崖边上,我都不想对他们有半句哀求。真是愚昧啊……
此刻我们站在伯父面前说完了一段尘封的故事。紧接着,那些往日的时光如倾盆大雨一泻而下。
我想起了工地的日子,想起曾经的黑暗的时刻,想起程颖的眼泪涌出眼眶,想起那时失去白绮又重新签过她的双手。我的浑身上下,已经沸腾得快要蒸发。连我精神世界都在震动。心脏迸发的所有热血,又一次一路顺畅地到达了最难到达的冰凉的双手。我终于明白我会对它有所不舍的缘由了。我哪知道,它竟然已经成了一个标志,清晰地指出了我人生的那些高光时刻呢?
我是可以选择走哪一条路的,然而生活中那些难熬的时刻。即便可以全身而退,我也会对自己说,不管用什么方法,硬着头皮勉强干下去吧。因为我可以肯定,只要回过头再来看。你一定会觉得那是你人生中性价比相当优质的选择。
最可怕的是什么?是你竭尽全力想要从自己身上找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如此平庸无为,甚至一句话就能把你过的生活描述到底。你的生活充满了喜怒哀乐,看似冗长。但是,到最后你会发现,即便是深刻地去回想,你记得的,只不过就是那些曾经让你无法呼吸的时刻。
我更是确定了,这一天会是我生命中难以忘记的时刻之一。
除了这件事,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我竟然又阴差阳错地等到了一个结果,就是那个最原始的答案,那个为我的小说完美点睛的结局。
启程的时候,我笑着对白绮说:“你不是总问我,小说的女主人公是谁吗?一直以来。还总会担心我根本没有把你给写进去?我的生活是一个奇怪的框架。以十八岁为界限,前三年与后来的四年相互缠绕,你可是一条未曾断过的线啊,如今我完成了这部人生之中的第一部作品,你尽管去看吧。只是,你看着她,看着我为她赋予白绮之名,请不要在我耳边得意地轻语:‘我就是那个白绮’而是应该带着爱与骄傲,假装着偏过头去:‘那个白绮,不过是我罢了。’我很开心你能够是第一个读完它的人,它帮过亦将一直伴着我去完成生命里最艰难的一切。”
白绮明白了大概,也存在着一些不解。
“最艰难的……?最难的是什么?”
“舞出我人生。”
白绮还是不明白,但她肯定知道,昨天肯定发生了什么,那是不可忽视的关键至极的点。
到底是什么呢?出发的前一天,我又一次想起了丁为,可是这一次,我不准备给自己再留一个不明不白的空洞期。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联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电话也无法接通了,他应该在哪个地方当着老师吧。
我去到了他过去所住的地方。
又一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令我回忆起踏入高中的那个炎夏,我站在他家的客厅里跟他说的那一番话。
那时奥运氛围正浓,我目送着他乘上去往远方的列车。他说什么来着,说他可以以后当一名老师,虽然自己在学术上不能深入,但是留在一个较低层次,长期且努力地钻下去,小学生们绝对可以好好地给教育出来的。
他还不止说了一件让人发笑的傻话呢?我跟他握手告别,他还为我分析了原因呢,所谓的神经末梢出了问题。现在想想,我竟然还是笑了出来。
他当上老师了吗?当初我可是跟他说,上大学是人生的第二格局,而高中又是最理想的途径,劝诫他千万不能放弃呢。想想有些可笑,那时候就已经在思考这个了,怪不得后来活得这么累。
我忆起小时候的一切,历历在目,虽然我们如今走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虽然我们再相见可能会有相视无言的尴尬,虽然我知道不能排除任何更糟糕的可能性,但是我依然心怀希望。
这个地方已经变得有些老旧了,那时还是崭新的楼房呢。一切都在发生变化,而且变化的这么快,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但我还是站在了那扇门前,我知道今天必须要给自己一个结果。我的心有些慌乱,我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幕呢?
“嗨,好多年不见?”或者“丁为,你这该死的?”抑或是“你还记得我吗?”之类的正式一点的话?
这成了我踌躇的主要原因,我已经做出了敲门的姿势,可就是僵在空中,始终敲不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
“你找谁啊?”
我猛地一回头,看见一个老太太牵着一个小女孩。
我立即说到:“奥,我找这家的朋友。”
老太太有些不明白:“这家?这是我家呀?”
“您家?”
我有些不解,试探着问:“那您认识丁为吗?”
“丁为?”
“不认识啊,这儿好像从没见过什么叫做丁为的。”
我心里一惊,老太太说从来没有见过……
“老奶奶,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住的呢?”
“我们搬到这里已经有五年了!”
这次说话的是她拉着的那个小女孩。
“这是我孙女,今年五岁,我们也刚搬过来五年了。和她年纪一样呢,所以她抢着回答。”
“原来如此啊,真可爱。”
我看着这小女孩确实挺热情的,但此时我的心却好像凉了下来。这样一来,我跟丁为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老奶奶看我有些失望,问了问情况。我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告诉她我是想找回久未联系的朋友。
“没想到这个年代还会没了任何联系方式,不过也算正常,现在的年轻人,有了更多可以寄托情感的东西了。”
说真的,我现在根本没心思去听老奶奶在这感叹世态炎凉。我只是失望得要命,本想为自己找一个答案,可是现在看来,又是一场空。
“算了吧,那就这样吧……谢谢你啊,老奶奶。”
“不谢,不谢……”
不得以,我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希望!希望……”
我还没踏出第一步呢,小女孩就大声地呼喊起来了。起初我还没能意识到怎么回事,什么希望希望的。
我现在可是正失望呢!
哪知道一个矫健的身影噌的一下就从我的旁边飞了过去,把我给吓了一跳。原来希望是一只狗的名字。
一只雪白的狗定在了小女孩的面前,它长着一只黑皱的鼻子。
我停下了脚步,关于这一幕,我总隐约有些什么记忆,但又想不起来。
“这狗?是你们养的宠物?”
“宠物倒算不上,是我收养的。”
“收养的?它多大了。”
“它呀,比我孙女都大呢,得有七八岁了哩。”
老奶奶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跟我说到:“说来也是算它命大,我第一次见到它,可没决定要好好对它一辈子。那天,这可怜的小家伙,不知怎么地惊恐地趴在一个的高高的围墙上,瑟瑟发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本来是没打算去帮助她的,那时候,我儿媳妇正准备要孩子呢,我本不打算出现任何风险的。但你无法想象那一幕,它本来还蜷缩在那,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我经过的那一刹那,它竟欢喜地跳了过来,差点儿就没能被我给接住。
然后我看着它的表情,之前的恐惧,在我这统统消失不见了。继而吐着舌头,摇着尾巴,那样子,真是难以忘记。这么有灵性的东西,我当时就决定了,一定要把它给带回来。”
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希望从孙女手中签了过来,我看着她的手不断地抚摸过希望的的头,时不时又摸摸它那长着一道浅浅疤痕的鼻子。
嗯,是一条浅浅的疤痕,我没有看错,我想了起来。可我不忍心告诉老奶奶,这小家伙并不是天生就是有着如此的灵性,那种对人的信任,并不是你以为的天生即来的缘。
我只是明白了一切。
忽然之间,我感觉自己确实开启了上帝的视角,观望着青春的洪流不断踏着时空的痕迹交错融合。我想去触碰那些让我心动的一切,我想伸手触碰,却发现所触之物皆为幻,它们与我相似相容。
我扼制渴望,不再尝试,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连姓名都无法回忆起的局外人。然而我内心却无比的欢腾,我咧开嘴,疯子般地释放自己的情绪。
这算什么呢?我想起了耀总说的,奥斯维辛怒放的雏菊花。想起了远扬说的,命乃天定。想起了阿木说的,所谓圆,所谓行,所谓一切皆是因。想起了一切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
我明白,此刻,那个沉睡已久,无形的生命之根,发芽了。
但,与其说是终章,不如说回到了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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