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巨人之战(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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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夫不打算相信她这话。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无事可做呢。“别搭理他,”他说,“那家伙满嘴臭气。”

    她笑了:“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上我家。”他掂了掂手里的纸袋,“今晚吃牛排。”

    “等我考虑考虑再说。”

    “把冰块带过来。”说完,他进了自己的租屋。

    按美国的标准,他的住所租金很低,但列夫觉得既宽敞又豪华。屋里包括一个客卧两用的房间和一个厨房,有自来水和电灯,而这些通通归他一个人用!要是在圣彼得堡,这么大的屋子里至少要住十个人。

    他脱掉外套,挽起袖子,在厨房的水槽里洗了洗手和脸。他希望玛伽会来。她那样的女孩,随时都能带来欢笑,喜欢跟人跳舞或办一场聚会,从不操心未来会怎么样。他削了几个土豆,切好,然后把煎锅放在电炉上,扔进一块猪油。正煎着土豆的时候,玛伽走进屋子,带着一大杯碎冰。她开始拿杜松子酒和砂糖调配饮料。

    列夫嘬了一口酒,然后在她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味道不错。”他说。

    “你真厚脸皮。”她说,但这算不得正儿八经的抗议。他开始琢磨随后能否把她弄到床上。

    他开始煎牛排。“你真让我大开眼界,”她说,“没多少男人会做饭。”

    “我六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我妈死的时候我也刚十一岁,”列夫说,“是我哥格雷戈里抚养我长大的,我们什么都得学着自己做。但不是说我们在俄国的时候就能吃上牛排。”

    她问起格雷戈里的事,他吃饭的时候把他的故事讲给她听。听了两个没有母亲的男孩挣扎求生的故事——他们在机车制造厂做苦工,租住只有一张床大小的房间等等,女孩们大多都会被深深打动。他不无愧疚地略去了遗弃自己怀孕女友的那一部分。

    他们在客卧两用的房间里喝下第二杯酒。当他们端起第三杯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而她已经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啜饮之间,列夫吻了她。她迎着他的舌头张开嘴巴,他也同时伸手去摸她的乳房。

    就在这时,门被狠狠推开了。

    玛伽尖叫了一声。

    三个男人进了屋子。玛伽从列夫的腿上跳下来,还在尖叫着。其中一个人反手朝她的嘴巴打了过去,说:“你他妈的闭嘴,婊子!”她两手捂着流血的嘴唇朝门口跑去,那几个家伙也没去管她。

    列夫腾地站起来,朝打了玛伽的那个家伙扑过去。他一拳又准又狠地打在对方的眼眶上。另外两个人上前抓住列夫的胳膊。这些人孔武有力,让他无法挣脱。两人抓着他,第一个动手的家伙(显然他是领头的)照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然后又朝肚子来了几下。列夫嘴里流着血,刚吃下的东西全呕了出来。

    他瘫软下来,疼得不能动弹,这时,几个家伙抓着他的四肢把他拖到了楼下,出了屋子。一辆蓝色的哈德森停在路边,发动机轰轰响着。几个人把他丢进后面的厢板上。两个人坐进车里,用脚踩着他,另一个坐在前面发动汽车。

    列夫身上疼痛难忍,顾不得想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他估计这些人受雇于维亚洛夫,可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他们到底要把他怎么样?他给自己壮着胆,不让他们把自己吓倒。

    几分钟后车子停了,他又被人拖了出来。旁边是一座仓库,街上空空荡荡,漆黑一团。他能闻出池塘的气息,知道这里靠近水岸。这倒是个杀人的好地方,想到自己就要命丧此地,不免有些胆战心惊。没有任何目证,他的尸体就这样被装入麻袋扎紧,再放上几块砖头,永远地沉入伊利湖底。

    列夫被拖进大楼,他强打精神,使劲挣扎着。这是他最倒霉的一次,他没有把握仅靠耍嘴皮子化险为夷。我干吗要做这些呢?他在心里责问自己。

    仓房里满是崭新的轮胎,十五个或者二十个一摞堆得老高。他们带着他穿过货堆往后走,最后来到一扇门前,那儿站着一个大块头,他冲几个人抬了抬手,让他们停下。

    几个人全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列夫说:“看来要等上几分钟了。谁手里有扑克牌?”

    几个人脸上连个笑容也没有。

    那扇门终于开了,尼克·福尔曼从里面出来。他的嘴唇肿得老高,一只眼睛闭着。他一看见列夫,便说:“我也是没办法,他们说要杀了我。”

    这下列夫明白了。这么说,他们是通过尼克才找到他的。

    一个戴眼镜的瘦子走到办公室门口。列夫想,这人瘦得跟棵草似的,不可能是维亚洛夫。“把他带进来,西奥。”那人说。

    “马上,尼尔先生。”领头的那个恶棍说。

    这间办公室让列夫想起自己打小住过的那种农民的棚屋。里面热烘烘的,空气里满是烟雾。墙角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几幅圣像。

    一个中年人坐在一张铁桌子后面,这人肩膀宽得出奇。他穿着昂贵的休闲外套,戴着硬领和领带,夹着香烟的手指上有两枚戒指。他说:“这他妈的是什么味道?”

    “对不起,V先生,他刚吐过,”西奥说,“他反抗,我们不得不让他安静点,结果他就吐了。”

    “放开他。”

    他们松开列夫的胳膊,但依然守在边上。

    V先生看着列夫。“我收到了你的口信,”他说,“你让我懂礼貌。”

    列夫鼓足了气力。临死他也不打算痛哭流涕,哀告求饶。“你就是约瑟夫·维亚洛夫?”

    “上帝,你还真有胆量,”那人说,“竟敢问我是谁。”

    “我正要找你。”

    “你要找我?”

    “维亚洛夫家族卖给我一张从圣彼得堡到纽约的船票,但他们却把我扔在了加地夫。”列夫说。

    “那又怎么样?”

    “我要把我的钱讨回来。”

    维亚洛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真没办法,”他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列夫屏住一口气。是不是维亚洛夫不打算杀他了?

    “你有活干吗?”

    “我就是在你的地方干活。”

    “在哪儿?”

    “圣彼得堡饭店,在马厩。”

    维亚洛夫点了点头:“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份比这更好的营生。”

    1915年6月,美国离战争更近了一步。

    格斯·杜瓦惊骇不已。他从没想到美国会卷入一场欧洲战争。美国民众也有同感,总统伍德罗·威尔逊也一样。但战争的危险却在以某种方式慢慢逼近。

    危机肇始于5月,当时德国潜艇用鱼雷击中一艘英国船“路西塔尼亚号”,上面装有一百七十三吨的步枪、弹药和榴霰弹。船上还搭载了两千名乘客,其中包括一百二十八位美国公民。

    美国人认为这跟刺杀一样让人震惊。报纸连篇累牍,充满义愤之辞。“民众想让您办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格斯站在椭圆办公室,气愤地对总统说,“他们希望您对德国更加强硬,同时又不能冒险挑起战争。”

    威尔逊点头同意。他从打字机上抬起头来,说:“没有规定说民意必须从一而终。”

    格斯对自己上司的沉稳持重很是钦佩,但同时又觉得有些沮丧:“那您打算如何处理?”

    威尔逊笑了,露出他的一口坏牙:“格斯,有人告诉过你政治很简单吗?”

    最后,威尔逊向德国政府发了一封措辞严厉的照会,要求他们停止攻击运输船只。他和他的顾问,其中包括格斯,希望德国人同意作出一些妥协。但如果他们决计违抗,格斯不知威尔逊如何避免事态升级。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格斯发现自己无法继续保持冷静,超然将风险置之度外,就像威尔逊表现的那样。

    一封封外交电报横渡大西洋之时,威尔逊去了新罕布什尔州他的夏季别墅,格斯去了布法罗,住在他父母在特拉华大道的宅邸里。他父亲在华盛顿有一所房子,但格斯在那儿住自己的公寓。每次回布法罗的家,他都感到母亲把家里家外操持得令人舒适愉悦——床头柜上放着插满玫瑰的银器,早餐总有新鲜面包卷,挺括、干净的白桌布每餐必换,挂在衣橱里的外套被掸过、熨好,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走过。

    房子里的家具摆设有意显得平实朴素,是他母亲对自己父母一代华丽繁复风尚的一种抗拒。大部分家具都是波德迈式的,这种功利化的德国风格正在复兴。餐厅的四面墙上各有一幅画,桌上摆着一个三角烛台。头一天午餐的时候,他母亲说:“我猜,你是打算去贫民窟看拳击赛吧?”

    “拳击本身什么错也没有。”格斯说。这是他最热衷的爱好了。十八岁时他甚至练过拳击,天生的长胳膊为他赢得了几次胜利,但他不具备杀手的本能。

    “都是愚氓。”母亲轻蔑地说。“愚氓”是她在欧洲学会的一个势利的词汇,意思是下层阶级。

    “我只是让脑袋清静些,尽量不去想什么国际政治。”

    “今天下午在奥尔布赖特有一个关于提香的讲座,还配有幻灯展示。”她说。奥尔布赖特艺术画廊是特拉华公园里的一座白色的古典建筑,算是布法罗最重要的文化设施之一。

    格斯在文艺复兴时期绘画的包围下长大,他特别喜欢提香的肖像画,但对听演讲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恰恰是城里的富家子女喜欢参与的活动,因而是个让他跟老友、熟人叙旧的好机会。

    奥尔布赖特画廊离特拉华大道不远。他走进柱廊围绕的中庭,找了个座位坐下。如他所料,听众里的确有几个他认识的人。他发现自己边上坐着一个异常漂亮的女孩,似乎有些眼熟。

    他朝她笑了笑,她用轻快的声音地说:“你忘了我是谁了,对吧,杜瓦先生?”

    他不免有些尴尬:“嗯……我离开这儿有一段时间了。”

    “我是奥尔加·维亚洛夫。”她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

    “哦,想起来了。”他说。她的父亲是个俄国移民,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把运河街酒吧的醉汉扔到大街上。现在他拥有整条运河街。他是市议员,也是俄罗斯东正教教会的主要赞助者。格斯见过奥尔加几次,但不记得她模样如此迷人——也许是她突然长大了。她大概二十出头,皮肤白皙,长着一对蓝眼睛,穿了件粉红色上翻领外套,戴着一顶钟形女帽,上面装饰着丝绸做的粉色花朵。

    “我听说你在为总统工作,”她说,“你怎么看威尔逊先生?”

    “我对他十分钦佩,”格斯说,“他是位很有经验的政治家,同时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

    “在权力中心工作真是让人兴奋。”

    “的确兴奋,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权力中心的感觉。在一个民主国家,总统要服从选民。”

    “但可以肯定,不是公众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对,不完全是。威尔逊总统说过,一个领导者对待舆论,就像水手应对风那样,让它鼓动风帆,把船吹向这里或那里,永远不要硬顶着风头横冲直撞。”

    她发出一声叹息:“我真想学习这些东西,但父亲不让我上大学。”

    格斯笑了:“我想,他觉得你该学着抽烟,喝杜松子酒。”

    “比这还糟,我对此毫不怀疑。”她说。一个未婚女子说出这种话来,似乎显得有伤大雅,他脸上想必露出了一丝惊讶,因为她随后说:“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一点也没有。”事实上,他为她着迷。为了让她说下去,他说:“如果上大学的话,你想要学什么呢?”

    “历史,我觉得。”

    “我喜欢历史。有哪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吗?”

    “我想了解我自己的过去。为什么我的父亲要离开俄国?为什么美国要好这么多?这些一定都是有原因的。”

    “一点不错!”格斯很高兴如此漂亮的女孩也跟自己一样抱有浓厚的求知欲。他眼前突然出现他们两人结婚后的情景,聚会结束后待在她的更衣室,上床前谈论一番天下大事,他自己穿着睡衣,坐在一边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摘下珠宝饰物,褪下身上的衣服……接着他碰上了她的目光,感觉她似乎猜出自己正在想什么,顿时有些尴尬。他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

    这时,演讲者走进会场,听众们一个个安静下来。

    这场讲座超乎他的预料,他很喜欢。演讲者做了一些提香油画的彩色透明胶片,用幻灯投影在一块白色大屏幕上。

    讲座结束后,他还想跟奥尔加多聊一会儿,但他被人岔开了。一个学生时代的熟人查克·迪克森朝他们走了过来,查克从容自在,让格斯很是羡慕。他们年龄相仿,都是二十五岁,但跟查克在一起,让格斯觉得自己像个笨手笨脚的小学生。“奥尔加,你该跟我的表弟见见面,”查克快活说,“他一直在那边盯着你。”他又对格斯亲切地笑了笑:“抱歉,夺走你如此迷人的女伴,杜瓦,但你也知道,整个下午都独占她是不可能的。”他占有似的伸手挽起奥尔加的腰,把她带走了。

    格斯怅然若失。跟她在一起是那么畅快自如。对他来说,跟女孩子初次交谈最让人头疼,但和奥尔加聊天很容易。可现在,这个上学时在班里一直垫底的查克·迪克森如此轻易就带走了她,好像从酒保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饮料那样简单。

    格斯环顾四周,看看还有没有他认识的人。就在这时,一个独眼女孩走了过来。

    他第一次遇见罗莎·赫尔曼时,还以为她在向他使眼色。那是在一次为布法罗交响乐队筹款的午餐会上,她哥哥是乐手之一。实际上,她的那只眼睛永远闭着。若不是这样,她还是很漂亮的,这让她的缺陷更加引人注目。此外,她的穿着总是很时髦,仿佛是在挑衅。今天她头上斜戴着一顶硬草帽,很俏皮。

    他上次见到她时,她是一家发行量不大的激进报纸《布法罗无政府主义者》的编辑,因此格斯说:“无政府主义者也对艺术感兴趣吗?”

    “我现在为《广告晚报》工作。”她说。

    格斯很惊讶:“主编了解你的政治见解吗?”

    “我的见解不像原来那么极端了,但他知道我的来历。”

    “我猜,他也考虑过,既然你能把一家无政府主义的报纸办好,能力一定不错。”

    “他说给我这份工作,是因为我比那两个男记者更有种。”

    格斯知道她喜欢语出惊人,但仍不禁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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