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当夏小满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又陌生的地方，唯一的光亮就是不远处的火光。火烧木炭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响亮，也为她慌乱的心里增添了一点莫名的安全感。她努力睁开眼睛，想站起身来，但是身体软软地不听使唤，连手指也动弹不了。

    怎么了，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夏小满是那么惊恐，努力回想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想记起那个袭击她的人的面容，但脑中一片空白。她很快就发现，回忆谁是罪魁祸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灯突然亮了起来，他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柔和的灯光下，夏小满终于看清楚她身处一个北欧风格的房间里。无论是屋顶的水晶吊灯还是燃烧着柴火的壁炉，又或者是墙壁上的麋鹿挂饰都带着温馨的味道，但是她没有心情欣赏，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炉火前，何之洲正在喝茶，神情是那样淡泊。眼见夏小满睁开眼睛，他微微一笑：“小满，你醒了。你不喜欢喝咖啡，喝茶好吗？”

    “何之洲……”

    在看到何之洲的瞬间，夏小满如坠冰窟，心一下就凉了。她努力想站起来，可是身体还是纹丝不动。她不敢表现出她现在有多不对劲，只好试探地问：“何之洲，这是哪里？宾馆里还有这样的房间吗？”

    何之洲站起身，走到夏小满的身边。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语气温柔：“当然不是在宾馆，是在挪威的森林木屋里。村上春树写过《挪威的森林》，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这本书。小满，你喜欢这个小屋吗？”

    “是啊，我很喜欢……不过，我们还是回去吧，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夏小满极力装出正常的神情，身体因为尝试起身剧烈颤抖，额头上的汗水也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何之洲替她擦拭汗水，轻轻抚摸她的嘴唇，目光是那样爱怜：“回去……当然不。我们在这里永远生活下去好吗，小满？”

    何之洲的手指是那样冰冷，让夏小满打起了冷颤，她的忍耐也终于消失殆尽。她紧紧咬着嘴唇，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何之洲，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小满，我给你注射了麻痹神经的药物，让你没有行走的能力，但是可以继续说话。你放心，药剂的量我控制地很好，不会让你感觉到丝毫痛苦。这样，你才不会像上次那样，从我身边逃走。”

    何之洲抚摸着夏小满的面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哀伤，简直就好像他不是变态，只是苦恋夏小满这个负心汉的可怜人罢了！夏小满想起自己昨晚确实不算厚道，莫名心虚了起来，只能放软了语气哄他：“何之洲，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的话，我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颁奖的时候我太紧张了，趁着灯光灭了就……”

    “就跟霍知非一起离开了我。”何之洲平稳地说。

    夏小满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心猛地一跳，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和他没什么，就是想和他把话说清楚，以后见面不至于那么尴尬。何之洲，要么你和我一起去找他，我们一起告诉他我们现在在一起？”

    夏小满觉得自己的提议还是挺有诱惑力的，何之洲却摇头。他的目光是那样悲凉：“然后，等警察来抓我，等我因为谋杀了尤娜入狱，以后再也看不到你吗？狡猾的小东西，你明知道我舍不得。”

    当何之洲提起尤娜的时候，夏小满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知道，何之洲应该已经发现了她的怀疑，也知道她刚才的演戏在何之洲眼里只是笑话一场罢了。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尤娜，你把尤娜……”

    “是，我杀了她。”何之洲淡淡地说。

    当从何之洲口中得到那个答案的时候，夏小满心中那仅存的一丝侥幸终于消失殆尽。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干，身体虚弱到不像话。她是多么想反手给何之洲一个耳光，却听到自己平静地问：“为什么？”

    何之洲的声音，就好像最清澈的小溪，干干净净不见任何血腥：“小满，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世了吧——我根本不是什么名门公子，我的爸妈只是最庸俗的市井之徒。贫穷、赌博、家庭暴力……他们死了以后，别人都觉得我很可怜，可我知道不是那样，我有的只是解脱。我以为可以开始一个人的生活，没想到，父亲他会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要领养我。”

    何之洲说着，陷入了回忆，脸上浮现了一抹温柔：“他把我带到了家里，亲手教我功课和做人的道理，更为我准备好舒服的被子和干净的饭菜。你知道吗，在那之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好的人，更不相信我也可以过着这样幸福的生活。我发誓要成为他最骄傲的儿子，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以为我做到了，可是他最爱的那个人，居然是那个女孩……小满，血缘的羁绊真的就有那么无法抗拒吗？为什么他会喜欢那个一无是处的面包师，还要把财产都给她？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在他心里，我到底是儿子，还是一个陌生的养子？”

    何之洲一脸迷茫与痛楚，夏小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她心里也觉得老社长在找到尤娜后，就完全把何之洲抛之脑后有点不地道，但是从中国的传统思维来看，把财产留给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没什么不对。她自己都有点混乱了，喃喃地说：“不管怎么样，尤娜都是无辜的，你不能杀人！何之洲，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之洲抚摸夏小满的面颊，笑容有点凄然：“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当时不想那么做的，可是有个声音告诉我，她死掉的话父亲的目光就会完全在我身上……小满，为什么父亲知道了她的死讯后就会来质问我，为什么他会心脏病发作也离开了我？小满，我很不快乐，她死后我越来越不快乐。我现在，只有你了。”

    何之洲轻轻搂住了夏小满，但是夏小满怎么可能让这个杀了她最好朋友的人接近她？她的身体不能动弹，就猛地把头偏向一边，努力离何之洲远一点。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厌恶，何之洲笑容是那么惨淡：“你也怕我了，对不对？小满，为什么你当初那么喜欢我，现在对我那么绝情？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夏小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艰难地劝他：“何之洲，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我们曾经有十几年没见。你去自首吧，不要错上加错了。”

    何之洲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你不再爱我，是因为霍知非？”

    夏小满生怕激怒了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但是何之洲已经从她的表情上知道了答案。他突然暴躁了起来：“那个家伙，偏偏要查我的事情，不然你怎么会发现这些，怎么会和我作对？小满，你放心，上次在霍知非办公室里伤害你的人已经被我教训了，从此以后不会有任何人让你受伤。只要你听话，我会永远宠爱你，好吗？”

    可是现在伤害我的人就是你啊！放开我，你这个变态！

    夏小满简直愤怒到了极点，但是她冷静地问：“何之洲，你觉得你可以把我在这里关一辈子吗？霍知非他一定会找到我！”

    “这里是挪威森林的深处，就连护林队都不一定能找到，更何况霍知非。你在这里安心住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如果，他真的那么不幸找到了我们……那我们也许，只有一起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了。”何之洲摸着她的头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

    3

    夏小满觉得，何之洲真的是疯了。或者说，他早就疯了，他只是在人群中伪装成最正常的样子。有谁能想到，高冷的社长居然是一个杀人犯？又有谁能想到，他为了留夏小满在身边，居然会使出这样令人胆战心惊的手段。

    为了不让夏小满逃走，他每天都会注射让她下肢失去知觉的药物，不管她如何咒骂他都充耳不闻。可是，除了给她注射药物外，他却会温柔地喂她吃饭，请一个聋哑的老佣人照顾她生活起居，更是对她呵护备至。有时候，他会推着轮椅，带着夏小满一起到森林去看壮丽的雪景；有时候，他会为夏小满烹饪最可口的菜肴；有时候，他会在火炉边念一本小说给她听……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好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可是，何之洲越温柔，夏小满就越是害怕。她是那么担心何之洲在下一秒把她好像尤娜一样杀了，更担心她真的会和何之洲在这里呆上一辈子。

    霍知非，霍知非，你到底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

    夏小满至今还记得，当她在电视上看到霍知非身影时的心情，这也许是她支撑到现在，还没有变成疯子的唯一动力。她看到电视上，那么多闪光灯和话筒都对准了霍知非，拼命采访他对于女朋友失踪的心情时，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她的手心冒汗，看到霍知非一把推开了记者。他的食指指着屏幕，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冷漠，又是那么嚣张：“小满，不要害怕，我一定在一周内会找到你。何之洲，你记住了，你动了不该动的人，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霍知非的表情是那么阴霾，夏小满简直感觉到了阵阵杀气扑面而来。这一次，她没有任何恐惧，由衷地赞叹这不愧她喜欢的男人！这样的强大，这样的为所欲为，这样的自信……她又怎么能拖霍知非的后腿？

    夏小满目光中的激动，当时让何之洲很不高兴。他不想看到她痴迷的眼神，随手换了个频道。夏小满怒视他，而他摸摸夏小满的头发：“小满，我在世界各地都散布了我的‘踪迹’，还找人演了你上飞机的样子，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还在挪威。我想，不过一个月，找你的风声会越来越少，到后来他也会慢慢放弃。所以，你最好早点习惯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早点爱上我。”

    “可是我永远不会爱上你，不会爱上一个杀人犯。”夏小满冷冷地说。

    她多么希望何之洲生气，希望他气得摔碎杯子或者干脆给她几巴掌，因为这样也许会有人因为何之洲的暴力去报警。可是，何之洲只是摸摸她的脸颊：“小满，那太遗憾了。”

    不管夏小满温柔或者冷漠，也不管夏小满会不会用最恶毒的语言讽刺，何之洲好像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就算夏小满从不回应，他也会讲一些过去的事情。他很喜欢谈起年少时对夏小满的感觉，偶尔也会提起他的父亲。

    “小满，其实我的初中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高高在上。因为老师经常拿我举例子的关系，男生们和我的关系都不太好，我也不喜欢和任何人交流。可是那天，在毕业舞会上，我看到了你。你穿着太阳花的衣服，全场就属你最抢眼。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孩子实在太有趣了。”

    “为了做父亲眼中优秀的孩子，我学习了很多东西，没有一刻空闲。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没有那么优秀，父亲是不是还爱我。呵，真是很傻的执念啊，对不对？”

    “小满，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在公司里认出你来，因为你的变化真是非常大。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次开会的时候，你把热水洒在了自己的身上。你一定很疼，可是你没有尖叫，坚持给我加水……我当时忍不住想，这个小姑娘真是很有趣，一点也不娇气。回到家，我画了你当时微笑的表情。”

    “你被萧姗骂得哭，一下冲到了天台。我以为你会想不开，悄悄跟在你的身后，看到你一口气喝了一罐啤酒。你气冲冲地说这罐子就是萧姗的头，然后一下子把它踢飞了……我那时候觉得，你真是有点可爱。”

    “父亲并不喜欢商业联姻，他最喜欢的就是活泼有朝气的女孩子。如果他见到你了，一定会很喜欢你。”

    “你为什么非要去查尤娜的消息？我不知道那本日记本里有什么秘密，想把它找到后销毁，可是你一次次没让我如愿。你这丫头啊，真是让人不省心。”

    “上次让你受伤了，非常抱歉，我真没想到你也会去霍知非的办公室。我知道霍知非找到了他，我没有阻止，他确实需要受到教训！他怎么敢伤害你？呵，废了他一条手臂，一条腿都是轻的！”

    “当我在她的手机看到她和父亲合影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的人生只是一场笑话。我把她推下了河，看着她在河里一下子就没有了踪影……我知道这只手机应该被销毁，但是我怎么舍得把爸爸的照片丢到垃圾桶？我可以每天都带着它，看着我的父亲和……妹妹。要不是那天晚上，我突然换了手机卡，想看看有没有人会想起那个女孩，你是不是也不会发现，这手机的下落？”

    “小满，我有时候想，如果那天没有那么做，一切又会怎么样？可是，我看到她的瞬间，妒忌埋没了所有的理智。”

    “小满，我很抱歉杀了尤娜，让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但是，我回不了头了。”

    慢慢的，何之洲的声音越来越不清晰，夏小满也觉得她越来越疲惫，越来越嗜睡。她敏感地发现何之洲给她注射的药剂不对劲，在何之洲给她注射的时候剧烈挣扎，可是何之洲细心安慰她：“小满，快了。你就快要解脱了。”

    “解脱……什么解脱……”

    夏小满用力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她是那么恐惧和慌张，想战胜扑面而来的睡意，听到何之洲的声音忽远忽近：“小满你放心，我把剂量控制地很好。还有两天，就是尤娜死去的日子了啊。你那么想为她完成梦想，不如就在那一天，和她一起陷入沉睡吧。”

    他在说什么……

    夏小满努力不让自己睡下去，感觉到何之洲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你啊你，到底为什么要帮她实现什么梦想，不然也许我们也不会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既然你不会爱上我，那么你就在我的身边，永远陪伴我吧。你会慢慢丧失意识，可是我不在乎，我会继续爱你。小满，我爱你，我爱你啊……”

    夏小满已经听不清何之洲在说什么，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睡。虽然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如果她睡下去的话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她还是无法抵抗药物的力量。在陷入昏迷的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了尤娜焦急的面容。

    “小满，你怎么了？”尤娜担心地问。

    “尤娜，我好想你。”她笑着对尤娜说，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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