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不甘心，他从右边的桥洞出来又拐进了左边的桥洞，他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山虎就在这附近，就在两孔桥。快走到桥洞中间的时候，老胡影影绰绰看见前面有一个人缩在墙边，他紧走几步，问那是山虎吗？是不是山虎？倚在墙边的人慢慢地蠕动起来，似乎想站起来，但动作却迟缓异常。这时老胡已经到了近前，扳过那人的肩头一看，不是山虎又是谁？可山虎的样子着实让老胡大吃一惊，山虎的脸是肿的，眼窝是黑的，下眼皮已经渗出了血，一条细细的塑料绳从他的嘴里勒过去，像给马戴嚼子一样让他说不出话来。塑料绳在脖子后面打个结再顺下去绑住了双手。绑得不是太复杂，一般的人都能自己解开，可山虎不能，他的手没劲儿又不能翻转。
这是谁弄的？山虎！这是谁弄的？老胡一边愤愤地吼，一边解开山虎手上的绳子，手上的绳子一解开，勒在嘴里的绳子自然就松了。嘴巴刚刚被解放出来，山虎便气急败坏地埋怨老胡，谁让你来的，我不是说不让你来吗！老胡想起山虎在电话里的尖声喊叫，那伴着轰隆声的喊叫老胡一句也没有听清。当时还在电话另一头的老胡并不知道，疤哥是怎样逼迫山虎给老胡打电话的，他想让山虎把老胡约出来，抢他一家伙。山虎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更不肯做没有良心的事，他被疤哥逼迫不得已拨通老胡的电话后，不顾疤哥就在旁边，大声地冲着电话里的老胡喊，叫他不要来，千万不要来！他的话被旁边的疤哥听得一清二楚，为这，疤哥将他痛打一顿。
可惜老胡却没有听清山虎当时的喊，即使听到了，老胡也一定会来，不过那样他会有所准备，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赤手空拳。
老胡刚刚安抚了山虎几句，两辆开着大灯的摩托车就已经从南面的高坡直冲进桥洞，气势很是骇人。山虎吓坏了，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疤哥他们……坏人……老胡用力将山虎拥在怀里，搂了一下，然后才把他扶靠在墙上，他说，不用怕，呆在这儿别动！这时摩托车已经开到眼前，老胡转过身，面对刺眼的车灯一时什么也看不清，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前额上，这才模模糊糊看到两辆摩托车上一共坐了四个人。老胡这时还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清了他们的轮廓，他们就像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魔鬼，立在灯影和黑暗之间，半明半暗，半人半鬼。
两个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人走下车来，向老胡步步紧逼。
把钱拿出来！其中一个喊。老胡向后退了一步。是战略性后退，只有和对手保持一定的距离，他的出拳才会更有力量。但是很快，老胡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身后还有山虎，他不能让山虎也和自己一样冒险。老胡不情愿地把钱包掏出来扔在地上。那人马上哈腰拾起，展开，里面是一叠百元大票，足有两三千块。
哈哈！哥们挺有货啊！那人一边说一边从钱包里掏出一个小本，打开，借着灯光努力地辨认。那是老胡的残疾警官证，上面有老胡穿着警服的照片。老胡穿着警服的照片吓了这小子一跳，但是当他终于看清了上面标着残疾二字时又如释重负，他冲着他的同伙说，他是警察，哈哈！残疾警察！于是两人都笑，笑声撞上墙壁，再弹回来，在老胡的耳边嗡嗡作响。
老胡最反感别人说他残疾，他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一样，赤裸裸地站在那里，那个羞臊啊！真想冲过去和这伙人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可是他不能，他顾忌着山虎，他必须冷静，必须克制，必须像个三孙子一样，人家要什么他就给什么，除了山虎。
那人笑过了，把老胡的残疾警官证随手向后一扔，过来就拉山虎，山虎本能地向后缩，躲到老胡身后。那人伸手想把老胡扒拉到一边，老胡却不动，说你想干吗？钱都给你了你还想干吗？这人把脖子一梗，说他是我们的人，我得把他带走。说着一拳向老胡的面门打来。这小子的手上戴着一种特制的黑色半截手套，手套冲外的一面布满了半寸多长火柴杆粗细的钢针。这种东西老胡以前缴获过，知道它的厉害，也知道它的阴损，被它扎到的人最次也是破相。老胡忍无可忍，往旁边一偏头，双手同时出击，抓住对方的手腕，向上猛地一提，那人顿时疼得大叫，本能地往回使劲儿，老胡借力使力往外一推，那人便噔噔噔倒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另一个正打算拽走山虎的人一见老胡敢推倒他的同伙，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把二尺多长的砍刀，挥舞着向老胡冲来，老胡往旁一闪，躲过了刀锋，一伸手擎住了对方的胳膊，膝盖往上一抬，正磕在对方的软肋上，对方疼得嗷一声，砍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之内，把山虎都看傻了。掉了砍刀的这个人回身和老胡扭打在一起，老胡的腿刚才用力过猛，已经开始发麻，木木的，像不是自己的腿一样，但他还是用胳膊死死地搂抱住对方，不让他有施展的机会。那个先前跌坐在地上的家伙这时从地上爬起来，拣起砍刀冲老胡就砍，老胡只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是很疼，但他清楚，自己这是中刀了。他的一个中过刀的同事曾向他描述过，说刀砍上去的时候并不疼，就是感觉被撞了一下，但接下来就会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往外泄，心越来越慌，气越来越短……老胡现在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泄出去，像气体也像液体。老胡拼了全力一推，摆脱他前面对手的纠缠，刚一转身，第二刀又迎面砍来，老胡本能地往后一仰身，刀顺着右边的太阳穴擦过去，已经碰到了他的头发，真是好悬好悬。几乎就在他感到悬的同时，他的左腿已经踹了出去，正中对方的小腿，对方站立不稳，竟连人带刀一起向前摔去，正和自己的同伙撞了个满怀，两人同时啊了一声，再定睛一看，一个人的刀正扎在另一个人的肚子上。老胡这时也因为那条瘸腿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而重重地跌倒在地。
两个骑在摩托车上没有下来的家伙开始并没有把老胡放在眼里，他们以为自己的同伴轻轻松松地就可以把老胡搞定，却不想是现在这样的结果。于是他们慌慌地从摩托车上下来，直奔老胡而来。被刚才发生的一切吓得呆呆愣愣的山虎这时像是突然惊醒过来，几步跑到老胡面前，把倒在地上的老胡挡在身后，喊，我跟你们回去，我跟你们回去还不行吗？以后你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山虎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乞求。老胡听得真真切切，挣扎着从地上晃晃悠悠站起来，山虎！你快跑啊！老胡声音发颤，明显底气不足。山虎没有动，他想动也动不了，有个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瓮声瓮气地吼道，晚了！晚了知道吗！然后猛地把山虎摔倒在地。老胡听到了山虎头部撞击地面的声响，他哎呀一声，仿佛被谁打了一枪，而且是打在了心上。老胡踉跄着向前扑去，他想把这个说话瓮声瓮气的人扑倒，他猜到他就是狠毒的疤哥，他想山虎还是个孩子，不能让这个混蛋这么对待。可是，这时的老胡已经没有本事将对方扑倒了，他只能自己扑倒，扑倒在山虎身上，现在他只能做这些了。他像一堵厚厚的墙把山虎挡在里面，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无数次地撞击，一下又一下，他不知道那是利器还是钝器，总之他越来越感到心慌越来越感到气短……
突然，两束耀眼的车灯照进桥洞，一辆出租车飞一样向他们驶来，接下来是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很快桥洞里便亮如白昼，鸣着警笛的警车也随后飞驰而来。朦胧中，老胡感到有人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听见有人说，他说他是警察，我还不信，以为他想打劫我……老胡笑了，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像瓦砾一样突然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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