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台州人-台州人对老婆的奇葩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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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在台州工作的香港人跟我抱怨,他说,台州话真让人搞不清,光是对老婆的称呼,就有七八种,有叫小娘的、有叫女客的、有叫月客的,也有叫老安人、老孺人的,太奇葩了,不像我们香港,夫妻之间互称“老婆老公”,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

    我开玩笑说:你们香港,夫妻之间互称,只有干巴巴的“老公老婆”,这说明你们香港真的是文化沙漠。哪像我们台州,光老婆的称呼就有七八种,而且叫法甚是奇怪,各种“老婆”,可以叫晕你的头,可见我们大台州文化底蕴是多么深厚啊。

    的确,台州各地方言千差万别,九个县市各不相同,称谓千奇百怪,别说外地人搞不清,就是本地人,有时也要犯糊涂。好比玉米,在台州,就有玉米、六谷、苞米、珍珠米的叫法,而天台人则称之为腰芦、谷灯笼,玉环坎门一带叫番珠,更多的台州人叫它番米嫩。

    又比如,台州人对母亲的称谓,有叫姆妈的,有叫姆、阿姆的,也有称母亲为“阿姨”“姨”的——阿姨即姨娘也,是农村的母亲对自己的谦称。称谓低谦,为的是让自己的孩子低贱易养。

    至于老婆的称呼,台州各地更是不相同。比如临海,它是千年台州府,是历史文化名城,临海人对老婆的称呼,就有好几种:小娘、里强人、老娈人。临海的大田等地,把老婆称作嗯客爿,听了让人匪夷所思。临海东部片有把老婆称作老太婆的,一个二十几岁刚结婚没多久的小伙子,人家找他新婚的妻子,张口就说:“你老太婆哪里去了?”让人听着以为是找家里的哪位老人家。

    临海小芝等地,把老婆叫作“小娘”,讨老婆叫“娶小娘”,这里的“娘”字,读平声(第一声),读时语调要稍稍拉长些,要有余音袅袅的味道。临海男人家中都有两个娘,一个老娘一个小娘,他们结婚前归老娘管,结婚后归小娘管。临海的“小娘”用法,跟绍兴宁波的用法是不同的,当一个绍兴人说“你这个小娘生”,那是骂人的话。而宁波人的“小娘比”,指的是小姑娘,因为女孩子以后都要当娘的,所以先叫着备用。宁波人还把雌的小梭子蟹称为小娘蟹。

    “小娘”的叫法,估计是从“娘子”里化出来的,娘子是古典而诗意的称呼,比如白娘子,舞台上上演“才子佳人相公娘子”的戏,娘子总归是千娇百媚的。在台州话里,“娘”的另一个意思是果核,比如,台州人把无患子树称作肥皂娘子,这肥皂娘子不是肥皂老婆,它的意思是这个果子里有皂素,可以当作肥皂来使用。当一个台州人说“没娘咯”,你千万不要误会他是丧母之人,让他节哀顺变。他说的“没娘咯”,是指水果没有果核。枇杷丰收时节,果农在公路两旁叫卖枇杷:桐屿枇杷,皮薄,娘细,卤多!一个省城的文化人问:啥叫娘细?台州人说,娘就是核。娘细就是核小。爱较真的文化人说,明白了,娘就是核,核心就是娘心。嗨,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除了把老婆叫作“小娘”,临海人也有把老婆称为“里场人”的,男人称为“外场人”,这个称呼让人搞不懂,难道是因为男主外女主内?或者,临海人的老婆,在家里都是一把手,样样都能说了算,精神上十分强大举止上十分强悍?其实临海女子无论如何能干,给人的感觉都是温柔可人、低眉顺眼的,一点也不强势。

    临海号称千年台州府,满街文化人,上了年纪的文化人称呼自己的老婆,有时喜欢文绉绉地称为内人。我高中时的历史老师姓柯,是临海人,他称师母为内人。课堂上但凡提到师母,便说我内人如何如何。我那时调皮,喜欢胡乱地说文解字,就跟同学说:内人者,肉也。同学哄堂大笑。后来我们在校园里老远见到柯师母,便大呼小叫:“柯老师的肉来了,柯老师的肉来了。”

    玉环人把老婆叫作“乐孃”。而“老太”,是温岭人对自己妻子的叫法,哪怕太太年轻貌美,当丈夫的也是一口一个“老太”的,听上去非常的“山药蛋派”。除了老太,还有叫老晏、老晏人。我有一朋友,带山东夫婿回温岭省亲,她出门打酱油时,有邻居来探访,问她夫婿,你老晏呢?山东夫婿把“老晏”听成“姥爷”,很沉痛地说:“我姥爷刚刚上个月去世了。”

    路桥人也称老婆为老晏、老晏人,比较常见的叫法还有“老安人”,老安人是古代对上层妇女的尊称。台州方言用以称自己的妻子,也用以泛指老妇人。

    椒江人称自己的妻子为“女客”。最令人弄不懂的就是这“女客”了。从字面上解释,它似乎是指女性客人,但台州人却通常用以称呼妻子。至于客人,在台州方言里,则调了个头,叫作“人客”。有客上门,台州人的说法是:人客来了。

    当一个椒江人说“我的女客”时,你应该明白,他说的就是“我的妻子”。刚刚结婚的,则称“新女客”。曾经有外地人到台州人家里做客,主人介绍自己的妻子,说“我女客”。外地客人心生疑惑,为什么给他端茶备饭的都是这位“女客”,为什么这位“女客”可以随随便便进入主人的卧室,为什么这位“女客”敢对男主人指手画脚、吆五喝六,兼顾打情骂俏?后来才明白,这“女客”不是男主人的老相好,而是他老婆。

    更奇葩的是,椒江人有时在“女客”之后,还要加个“人”字——“女客人”,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称呼,也许,还是《说文》的那句解释来得明白,“客,寄也。”宋玉的《高唐赋》中有“昔者先王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不知这“女客”一词是否出自其中。如果真能这样,为妻的都被丈夫当客人一样敬着,那倒也不坏。

    除了椒江人,天台人也称妻子为女客,不过,通常写成“月客”“肉客”。对于“月客”的称呼,有人开玩笑说,天台人把老婆娶进门,第一个月把她当客人,接下来就不是客人,就要干各种活了,故称之为“月客”。至于“肉客”之称呼,相当之深情和肉麻,比起“月客”,更有质感和肉感,让人想起那首著名的《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我觉得,什么洋兮兮的达令呀甜心呀蜜糖呀心肝呀肉包呀,都比不上“肉客”更深情。我觉得“肉客”这两字,包含的意思是:血肉相连的相敬如宾的知心爱人。

    三门一些地方,称自己的妻子为“小娘”“老唇”,也有称为“娈人”,有人不喜欢“娈人”这两字,就写成“恋人”。三门有一首民歌就叫《卖田卖地也要讨个恋人精》,这恋人精不是指白骨精之类的妖精,而是指老婆:

    光棍口念光棍经,手拿钥匙啷啷声。

    开了房门冷清清,蟢网(注,台州方言,蜘蛛)绷丝绷眼睛。

    冷饭落肚冷被困,半夜醒来真伤心。

    天啊天,没有老婆多苦恼,我卖田卖地也要讨个恋人精(注,三门方言,意即老婆)。

    台州人以“老孺人”称中年妇女,或者已婚女人。丈夫对人称妻子,也有“老孺人”“老安人”的叫法。小青年对孺人的意思不明白,认为孺人的叫法土得掉渣,实际上,这是个高大上的称呼,因为在古代,七品官的太太才能叫孺人。古时对贵妇人的称谓,按宋代政和二年(1112)定命妇的等级,由下而上的排列是:孺人、安人、宜人、恭人、令人、硕人、淑人、夫人。《礼记·曲礼下》也记载:“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皇帝的老婆称皇后,诸侯的老婆称夫人,士大夫的老婆是孺人,读书人的老婆叫妇人,平民百姓的老婆叫妻子。用现在的行情来说,在古代,只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夫人,才配用“孺人”这两个字。但是咱们台州人,一直以“孺人”“安人”来称呼老婆,可见台州女人,个个都是贵妇人的命!

    从台州人对老婆的这些奇葩称呼中,就可以看出,台州男人都是重情爱家的模范丈夫,三门人称老婆为“恋人精”——大凡成精的都是集某种东西之精华,如白骨精、狐狸精、味精;临海人称老婆为“小娘”——比老娘小一号的娘;天台人称老婆是“肉客”——心头肉一般的客人,无一不饱含深情,这些称呼,是不是比起干巴巴的“老公老婆”称呼,要浓情蜜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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