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今天的心情不错。

    股市暴跌，他全身而退，毫发未损，不由深深感叹汪海的神通广大。现在上海指数已跌去近五百个点，凤凰科技跌幅高达百分之六十，那个勾引小雨的画家已然倾家荡产，这更让金戈的心头出了一口恶气。金戈最早觉察到小雨心有所属，是由于频频出现在小雨手机上的那个电话号码。他花钱雇刘胖子去钉梢、调查，知道小雨和那个画家正如胶似漆后，本打算立马儿摊牌，但觉得只是把小雨赶出家门还不足以泄愤，他要一锅端，让这两个狗男女都生不如死。于是设计好了圈套引君入瓮。

    现在，该亮出底牌了。下午，刘胖子又主动地跑到他的办公室，告诉他，小雨和那个鸟画家在一个小酒馆里喝完酒后互相搂着上了楼，现在八成正行云雨之事，他愿意带路去抓“现行”。本来他已经没有这个义务，只因金大律师出手大方，又没有让他买股票，避免了重大损失，知恩图报，他才愿意把事情做彻底。金戈没有去，他想两个人今天行不成云雨之事了，去了结局未免太简略，他需要的是过程，而报复的快感正产生于过程之中。

    本来，金戈听到刘胖子说画家的老婆买了8万多股凤凰科技时，曾动过恻隐之心，毕竟他和那女人无怨无仇；那天从马克西姆回来，见到小雨在为自己洗衬衣，也有一股温情在心头弥漫。只是，那小贱人着实可恶，仍频频和那个什么鸟画家粘在一块儿，而且还编造谎话搪塞自己，实在令他欲罢不能。说来也怪，以金戈的条件，得到个女人实在是太容易了，这些年，从他手下过过的女人少说也有几十。感情对金戈，好像是一个转门，总是从一个忠实的诺言走向另一个忠实的诺言，从不当真的。认识小雨后，金戈却动了真情，为什么呢？或许正像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所言：人生本是一个洞，他需要的永远是他所缺的。小雨漂亮而不妖媚，纯真并不浅薄，聪明又不卖弄。现实生活中的尔虞我诈，已使金戈的心理期待有了欠缺，而这欠缺正需要小雨的纯真、美丽填充。他已经把小雨当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他绝不能容忍小雨另有所爱，即便把她毁灭，金戈也不能容忍和别人分享。特别是小雨的欺骗更让他妒火中烧，看到刘胖子拍的照片，他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在想像中勾勒两个人鬼混的画面，内心便躁热难忍，恨不得将他们撕成碎片！

    “自作孽不可活”，休怪我金戈狠！

    小雨推门进屋的时候，金戈刚挂断了丽丽的电话。他特意选择了这样一个角度，坐在面对着门的沙发上，以便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手中猎物的神态。他断定，今天小雨与那个什么鸟画家见面的结局，必定是彻底分手。100多万的窟窿，那个什么破鸟画家就是画上十年也不见得补得上，况且，命运也不会给他这么充裕的时间了，不饱揍小雨一顿就算他宽厚。果然，进屋的小雨一脸痛苦一脸沮丧，换拖鞋的时候，身子有些踉跄，险些瘫倒下去。这让金戈很解气，比在法庭上作了一次成功的辩护都爽。好几个月了，他一直在等待这么一刻，让自己的屈辱化为乌有，让这个忘情负义的小婊子跪在地上求饶。当然，跪在地上求饶也没用，他会像扔一块抹布一样把她赶走，让她知道什么叫后悔，什么叫活该！

    小雨扶着门框，定了定神。金戈望着她，目光中全是满足和得意，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啪”地打了一个榧子，语调中抑制不住地幸灾乐祸：

    “柯大小姐，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吗？”

    小雨望望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的金戈，觉出他今天的神态有些异样，联想到凤凰科技暴跌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心中不免警觉，试探地问：

    “你不是说凤凰科技没事吗？怎么不到一个月就跌去百分之六十？”

    “哈哈哈………”金戈仰头大笑，那笑声如隆隆作响的火车，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已近乎狂笑，笑得小雨怦然心惊时，又仿佛突然拉了紧急制动闸，戛然而止：“是不是你哥又问你了？哼，少来这套‘小儿科’的把戏！不是你哥，是你情哥哥吧？”

    小雨一时语塞，少停，才辩白说：“我和他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金戈从衣兜抽几张照片，冲小雨的脸摔过去：“臭婊子，现在你还敢跟我嘴硬！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我花钱包的一只鸡，老子现在玩腻了，你可以滚蛋了，找你那个情哥哥去吧？不过，死，我也让你死个明白，你的一切早就在我的股掌之中，跟我玩儿你还嫩！”

    小雨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和许非同在一起散步、吃饭的照片，她没有想到金戈会跟踪她，没有想到金戈会这么粗鲁，用这么肮脏的字眼儿来骂她。如果说在这以前，她对金戈还心存感激与歉疚的话，那么金戈这么一骂，她觉得全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只是，从许非同的家里出来后，她心如刀绞，隐约感觉，她似乎被一个巨大的阴谋包围着，不过还无法证实。现在听金戈这么一说，她的心被重重一击，脑袋一阵眩晕。尽管她预感到了这是一个阴谋，但阴谋真的一旦被证实后，以她的善良与懦弱仍然无法承受。她靠在墙上，把双手的十根指头紧密交叉地握在一起，想使自己镇定下来，然而不能。辛怡的尸体，许非同愤怒的眼睛，交替着在她的脑海里闪现，让她浑身禁不住战栗，她顾不上去洗刷金戈向她泼过来的污水，颤声向金戈发问：

    “这，这么说，这一切都、都是你设下的圈套？”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吗，”金戈故作轻松地一笑，“应该说，这是我的计谋。小人谋于市，君子谋于计，懂吗？”

    “你知道吗？许非同的妻子辛怡已经因为凤凰科技自杀！”小雨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个令她痛不欲生的事实。她以为，金戈听到这个消息会感到震惊、愧疚和自责。没想到，金戈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又说了一句直刺她心肺的话：“她自杀和我有什么关系！记住，是你，而不是我让她买了凤凰科技，你是杀死她的凶手！”

    “你……是你导演了这一出悲剧！我恨你！”

    小雨冲上几步，想抓金戈。这让金戈多少有些失望。他本来期望摊牌后小雨会向他求饶，向他忏悔，那样才更有报复的快感。不想这小贱人一条道儿走到黑，为了情人竟敢和自己动手！他妈的，给她买房买车，供她吃供她用，花了几百万竟养了一个冤家！好在房子买在了自己的名下，给她看的不过是在中关村花伍拾元买的一张假房契，要不然，真应了汪海的话，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金戈越想越生气，就让开小雨挥舞的双手，一把拽住她的领口，顺势狠狠一推，把小雨推倒在沙发上。那一条石榴石项链也在撕扯中断了，殷红的石榴石散落了一地，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像一簇簇火苗。

    两个人对视着。那是人兽对峙时才会有的目光，是彼此恨不得把对方吞掉的目光。金戈满脑袋都是仇恨，在他眼里，小雨已经不再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少女了，甚至不是一个女人，而只是他发泄的工具。发泄仇恨，发泄性欲！他一步步走近小雨，动手解着自己的衣服。他今天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臭婊子，让她弄懂什么叫“蹂躏”！小雨明白了，她害怕、恶心，有一种要呕吐的欲望，但“啊、啊”干呕了几声，只有一股胃酸涌出。她意识到屈辱正在临近，惊恐中抓起了沙发桌上的花瓶高举过头……

    见到小雨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态，金戈的占有欲被进一步激发出来，他的“命根子”已经坚挺，尽管小雨很少主动地配合，但是他还没有“强暴”过小雨，他突然很想尝尝这种滋味，或许更能获得报复的快感。可是，当他就要扑上去的一瞬间，鬼使神差般地想起了刚才丽丽来的电话。丽丽说她和汪海中断了联系，单位电话没人接，手机也不开，问他知不知道汪海的下落。当时他没在意，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以为汪海说不定又去和其他的女人鬼混了，这种年岁的男人一旦放开将如决堤之水，让丽丽坐坐冷板凳也可以杀杀她的气焰。此时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这么一想，“命根子”便软了。

    小雨有些疑惑，不知道金戈为什么收住了脚。她已经横下心，如果金戈真的要强行非礼，她就用花瓶敲碎他的脑壳。她曾设想过金戈之死，却没有找到自己那时的感觉。现在她找到这种感觉了，竟然是：痛快淋漓！正想着，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儿响了起来。

    金戈恶狠狠瞪了一眼小雨，骂了一句，臭婊子，等会儿看怎么收拾你！然后十分不情愿地转过身，正一正领结，拽一拽西装，走过去开门。

    门开处，两名身穿制服的检察官神色肃穆地走了进来：

    “你是金戈吗？”

    金戈本以为是物业的人来收什么费用，没想到是两名检察官，他不由一怔，点点头。

    “汪海因出卖国家机密，扰乱金融市场秩序已被收审。你涉嫌向国家公职人员巨额行贿，现在我们依法对你实行拘传！”

    检察官向他出示了拘传证。

    “这……这……”金戈觉得太突然了，他的脸变得煞白，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胸口上，让他透不过气来，额头也冒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汪海买房置车、金屋藏娇，金戈曾经提醒过他不要过于张扬，以免惹祸招灾。可是汪海不听，总以为自己工作在外地，北京的一切又做得异常隐秘，可到了还是翻了船。出于本能，金戈为自己辩白：“我，我和汪海只是一般的认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一个检察官亮出了手铐，“咔嚓”一声戴在金戈的腕上：

    “金先生，你是律师，应该懂得什么叫配合我们工作。有些话，还是留着到法庭上去说吧。”

    金戈不再说话了。他带着手铐在拘传证上签了字，一抬头，正与沙发上小雨意外惊惧的目光相对。他立时收起脸上的紧张，换成一副狰狞的样子说：“我不会有事的，你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等我回来跟你算账！”向门外走的时候，他突然侧过头冲小雨又发出一阵狂笑。

    小雨觉得那笑声太恐怖了，令人不寒而栗，仿佛是荒野上的狼嗥。刚才，她还认为金戈是这一出悲剧的导演，一转眼，金戈也成了悲剧中的一名角色，生活简直太富有戏剧性了！回想起到北京以来，特别是近一个月发生的事，她百感交集，恍如梦中。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她的心里爬来爬去，令她浑身焦躁，惴惴不安，思绪也如一团乱麻，解不开，理还乱。她站起身想离开这里，她一分钟也不想再在这所房子里呆下去了，仿佛这座房子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不留神，她就会被整个吞噬。刚要迈步，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个跟头。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散落在地上的石榴石。望着像火一样的石榴石，不知为什么，小雨的耳畔忽然响起了金戈说过的两句话：

    “这石榴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吐火女神’。你明白吗？它既可以是爱情之火，也可以是复仇之火、贪欲之火……”

    门外，一声尖厉的警笛声刺破了夜空。

    作者简介：

    杜卫东，男，当过兵，当过工人，跻身编辑行列后，先编书，后办刊物。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杂文、散文、报告文学近300余万字，出版《两步斋夜话——杜卫东杂文选》《苍茫人间——当代纪实名家精品文库·杜卫东卷》等20多部杂文、散文和报告文学集。作品多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并被《新华文摘》《南方周末》《青年文摘》《读者》等报刊选刊或连载。曾获《人民文学》报告文学奖、《时代文学》纪实文学奖等各种奖项10余次。现在某杂志社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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