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冲建文做个鬼脸,一伸舌头:“乖乖!”舌头缩进嘴里,手伸了出来,拉开碗橱门,取出面条,向驴子一晃:“哥,饭不够吧?我再给你煮面。”
驴子招呼:“少煮点。”
水很快在锅里滚动起来。该是下面的时候了,王燕的手却迟滞了一下,头对驴子一扭,灵巧的嘴一启:“哥,你吃鸡蛋吗?吃,我就煮,不吃也不勉强。”
驴子对王燕别别扭扭瞟一眼:“半斤面条差不多了,鸡蛋我可不吃。”
王燕徒生一喜,又徒生一惊,面对建文小声惊诧,“乖乖!半斤!还能吃半斤!”
面条煮熟了。驴子吃得热火朝天,王燕说的也不冷:“我哥来趟芜湖难得,这回可得多住两天。”
驴子眉开眼笑,匆匆吐出食物,以便腾出嘴来说话:“多住,你哥哥一定多住。”
王燕的脸立马掠过一层难以察觉的悲哀。她晓得驴子为人实实在在,答应的事绝不改变。
问题和麻烦同时来了。上班途中,王燕忍不住跟建文嘀咕:“你哥的肚子真能装!简直是牛。”
“他干着牛生活。”
“这下够受了!光烧饭每顿就得两次。”
建文无话,王燕话多,尽嘀咕些半真半假的气人话,建文一挠头皮:“换锅吧!唯一办法是换只大锅。”
王燕眉一皱:“说话像嫩豆腐。换锅?一只锅几十块吔!”
“那你说咋办?”
“你娘家的人,我不管。”
建文有些不乐,不阴不阳来一句:“是你留他们多住的。”
王燕顿时哑然,眼球在眼窝里滴溜溜转,顿时恍然大悟:“好好好,你说得好。我这就回去撵你哥哥走。”说完,自行车头也转了过来。建文傻了眼,急急来个猛刹车,一把拉住王燕的车腚,赔笑说:“呔!呔!开个玩笑,何必当真。”王燕不受迷惑,坚持要回家撵驴子。直到建文求得口干舌燥,她才勉强答应迟两天再说。
从晚饭开始,建文便承包了厨房里的全部业务。由于准备充分,晚餐桌上有肉,有鱼,还有酒。四个人围在桌旁,边吃喝边谈家常。建文问了父亲的健康、建锁的成绩、庄稼的收成,随后就把话题全撂在驴子身上。当获悉兰花和驴子那层关系时,建文的心着实一喜。他为老实巴交的驴子获得了兰花的爱而欣喜不已。酒桌上的气氛更是热烈。建文高举酒蛊放开喝,驴子也将生命置之度外地猛灌。兄弟为他高兴,他没理由不高兴。一高兴就乱喝。喝得头有些晕眩。酒后吐真言。驴子憋在心里一直没好外露的话随着酒气畅通无阻地喷了出来。驴子要求建文给他和兰花谋个差事。扫马路,掏茅坑,抬大土都可以。只要有钱挣,拉板车也中。
建文眨巴几下散了光的眼,晃晃腾云驾雾的头,一下子清醒过来,兴高采烈荡然无存,木讷的目光凝固在王燕脸上一眨不眨。王燕的心也一凉,猛地打个激灵,但很快又控制住了紊乱的情绪,忍不住从桌子底下踢了建文一脚。建文被踢成了瘟鸡,头一耷拉,不吃,不喝,不说话。
对建文和王燕的异样神态,醉意朦胧的驴子毫没在意,兰花却看得一清二样,感受到寄人篱下的酸楚和悲哀。待到出门观夜景时,兰花就提醒驴子!“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何况你只是建文的哥哥。”
驴子听了顿觉有一般凉意贯穿全身。
身旁不断有情侣手拉手肩并肩擦过。兰花只觉得他们那份亲热过分炫耀。她不禁轻轻哼唱一首歌:“我呀无家可归,你呀有家难回……”唱着唱着就哭泣起来,用手抹抹眼泪,又牵牵驴子衣角,“千好万好,还是家里好。”
驴子做了贼似地不安起来:“不能回,回去我俩就等于到了头,我们住这将就些。”
“怎么将就也成。我不要锅热要脸热,住久了怕人家两头都不热。”
“他俩敢?怕没饭吃?没床睡?他们撵我走,我还要撵他们走哩!不管咋样我总是哥哥。”驴子犟头犟脑给兰花打气。
“你的皮还真能做鞋穿。”兰花被驴子的天真逗笑了。
“皮厚就皮厚。厚着脸皮白吃白睡,让他们着急。急了才好,急了才会给我俩找差事。不找就赖这里。看他们能把亲哥哥咋的?”
兰花笑得前仰后合,心里踏实许多。踏实了,玩得就有兴致,冲淡了她对家的眷恋。
厚着脸皮往下住。建文和王燕果然不敢把亲哥哥怎么的。可当驴子和兰花无所顾忌地压马路时,王燕却在家里肆无忌惮地指戳建文鼻梁。说建文投错了胎,干嘛生在“土耳其”?以至有个土腥气的父亲和一个土八路似的哥哥隔三岔四长流水一般洗劫他。
建文说:“出身的贵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是自然灾害,怪我真冤枉。”
王燕眼一瞪:“中国不出汉奸,日本鬼打不进来。”
建文苦歪歪一张脸,两手一摊:“他是我哥呀!我的亲哥哥!我能不照顾一下感情,维持一下道义么?”
“感情?道义?已经断送了我们两百多元票子!那是我两人一个月工资的总和啊!都半个月了,可还是看不出他们有走的迹象。”王燕的声音到了哽噎的地步,最后竟抽泣起来:“呜……呜……家家户户都和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家的农村亲友来了,至多住上二三天。可你哥哥竟把我家当成了大使馆!自从结婚后,餐桌上总是咸菜当家,冬瓜萝卜唱主角。牙缝里刮出的钱一分一厘存着,好不容易买了彩电,再苦上两个月,冰箱也该来了。可……可却来了一对能吃能喝的乡巴佬。呜……呜……呜呜哇。”
王燕的哭声尽管低,但还是足以让建文心颤腿抖。
餐桌上的菜越来越粗糙,主人的脸越来越阴沉。兰花不由得提醒驴子:“我说在这儿日月不好过!”驴子沉默一会,到底还是自信占了上风:“日子是闭着眼过的。光看他们饭碗,不看他们的脸色。混一天算一天,糊一月算一月,还是那句老话,他总不能逼他哥哥走。”
一住又是半月。这日晚餐,兰花和驴子依旧趴在桌旁只看饭碗不看脸色。一大家人各吃各的饭,各想各的心思。那只花猫在王燕脚下绕来绕去“咪咪”叫。王燕心烦,抬脚狠狠踢了它一下:“滚开,老围这要饭吃,就不领会我是多么讨厌你么?”
花猫毫无防范,一个斤斗翻出三尺远。
驴子和兰花的心同时一沉,怯生生的目光向王燕一瞟。王燕的脸拉得很长。驴子倒吸一口凉气,尴尴尬尬看建文。建文头一埋装着没有看见他。
再跟驴子逛马路时,兰花就把满面愁容绝望地展示在驴子眼前:“我看横竖是住不下去了!眼不乱看可以,耳朵可不能整天塞上棉絮不听啊!”
驴子一脸的呆板,沉默半晌才有了话:“不管咋说家是不能回的!住,往下住。耳朵也用不着塞棉絮。听,什么话都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尽管驴子这般说,兰花还是油然升起了对父母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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