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人间,白小箐却怎么也打不开自家那扇深枣红色的防盗门了,拨打肖正德的手机,也没人接。她火冒三丈却又束手无策,不知道是要先找个地方待一会儿还是坐在家门口等肖正德回家。
她父亲打电话来了。
白小箐一接起来,电话里就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将她拽了进去:你马上给我回家来,我让你给气死了,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正德他到底哪里不好,你竟然做下这样没脸的事情来。
爸,我怎么啦,我不是出差刚回来嘛,一定是肖正德又跟你瞎说什么了,其他本事没有,背后嚼老婆的本事还很强。白小箐生气地打断父亲的话,这几天跟着各级各路领导,一路吃喝玩乐,看多了一掷千金的男人气,一想起肖正德的小家子样就来气。
父亲说,你大声什么?正德没说你什么,我倒是问你,你们离婚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为了买房假离婚嘛。
那结婚证又是怎么回事?再怎么买房也不用跟人家结婚吧?
白小箐心里一慌,声音就虚了,声调也小了许多,爸,你这是听谁说的?
正德已经把他的离婚证和你的结婚证都拿给我和你妈看过了,你妈气得半死,这两天一直躺在床上呢。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你找的那个男人,除了是公务员,哪点儿比正德强?
爸,我没有,我们是假结婚。
假结婚?
嗯,为了省下过户费。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和正德商量?
正德那种老古董能同意嘛,假离婚都像是要拆了他家祖屋一样,更不要说假结婚了。但没关系,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一拿到房产证,我就去办理离婚,我又不是跟那男人怎么样,不过是一张纸,有什么关系?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糊涂!那是结婚证啊,怎么能叫一张纸呢?你这次错大了,有哪个男人能够接受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去领结婚证呢?唉,都是你妈把你惯坏了。
白小箐大大咧咧地说,爸,你别担心,没事的,晚上我再跟肖正德解释一下。
你还想有晚上哪?这老实人一旦较起真来,几十匹马也拉不回的,正德今天早上已经把你的东西全部打包送到信美花园了。
怪不得进不去,原来是肖正德把门锁给换了,太过分了,看我不把这门也劈了。白小箐突然回过神来,用力擂门,肖正德,开门。肖正德,你给我开门。
够了,父亲厉声说,你还嫌这事没人知道,是不是?你是怕做的事不够丢人吗?闹开了,看你以后怎么做人?覆水难收了,正德已经和那男人的妻子办了结婚证,我说你们真的是胡闹啊,这不成了换妻闹剧吗?
白小箐的声音高了起来,肖正德结婚了?爸,你怎么不阻止他?
我怎么阻止?我阻止有用吗?他都拿着你的结婚证过来了,我还怎么阻止他?
至少你也要通知我一声。
小箐啊,你已经不小了,怎么到现在还什么责任都往别人身上推,我问你,你的手机有开机吗?
我有啊……白小箐沉默了,为了节省长途话费,她把大部分号码屏蔽了。
好了,生米已成熟饭,你还是先离开那儿吧。
不,不行。白小箐又嚷了起来,这是我的家,我干嘛要离开。就算离开,也得他肖正德离开,这个家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生的,我不会给他的。还有我的房子,我怎么能够平白给他?不行,我要告他诈骗。
你少在那里丢人现眼!父亲喝道,我问你,死活要离婚的人是不是你,协议书上的白纸黑字是不是你打印的,名字是不是你自己签的?你以为你去告,就会有人理你吗?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自己做下的事情,怪不得别人。正德说了,家里的现金和买房的钱全在你那儿,你从他父母那边拿去的拆迁款,他会卖了小公寓去还,信美归你,我看他这么处理还算公道。现在你先回家或者去信美花园,安顿下来,好好歇歇,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白小箐发了会儿呆,又拨通婆婆家电话,在西藏不舍得长途电话费,几天没给儿子打电话了。接电话的是公公,这个寡言的老人只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叫道,南南,电话,你妈妈要找你。
南南犟犟冲冲的声音长矛般直往她的胸口刺过来,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就不听。
拿电话的手,无力地滑落。儿子的话没有标点符号,像冲锋枪一梭子横扫了过来,将她打回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村里的伙伴笑她是没爸爸的拖油瓶,母亲试图解释父亲爱她,她捂着耳朵,这句话也是这么仇恨这么痛快地喷射出去的。后来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她也早忘记了。现在这个场景就这么惊心动魄地重现,所不同的是,不会再有个人告诉儿子这场戏真正的内幕。白小箐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不好的家,心里再烦再嫌弃,一旦失去还是会猛然发现它的好,还是会有彻心彻骨的痛。倚在墙上,白小箐茫然地盯着那扇深枣红色的防盗门,这门买时比市场上同样的防盗门贵八百元,那个伶牙俐齿的推销员自信满满地对她说,就是最专业的小偷见了这门也要先发上五七个钟头的愣,用了它保管你家固若金汤。现在,就是这个把她的家园守护得固若金汤的门,把她的城池她的王国固锁在了一步之外。
拖着行李箱,白小箐去了信美花园,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许芳那里,噢,想起许芳心里就烦,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她就只有这个地方可以来。
孙城红着眼睛红着脸红着脖子地打开了门。对她的到来,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招呼也懒得打,转身径直走回客厅,在堆着烟头、酒瓶和速食品的茶几前一屁股坐下来,继续喝他的酒。白小箐跟在后面反手关了门,扔下行李,自己走进厨房拿了碗筷,也一屁股坐在茶几前,毫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两个人埋着头,一个猛吃,一个猛喝,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像一对儿失去了话语兴趣的老夫老妻,冷漠而又默契。
又喝了几杯,白小箐主动打破了沉默。她说,要不,把他们两个约过来谈谈吧?
孙城的嘴角掠过一个冷笑,说,那对狗男女,现在正滚在被窝里求欢呢。
白小箐说,我想他们是误会了,干脆叫过来,我们四个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孙城的红眼睛扫一下白小箐,又低头喝酒,不理她的话。
我手机没电了。白小箐说着,拿起孙城放在桌上的手机。
铃响三声,肖正德接起,喂,哪位?
听着那熟悉的男中音,白小箐的手微微颤抖,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喂,您哪位?喂,不说,我挂了。
正德,正德,是我,你别挂,是我,小箐啊。白小箐急急地说,正德,我跟你说,你误会我了,我和孙城是假结婚,你相信我,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自己问孙城,他就在这里,我让他跟你说。
不必了。肖正德的声音骤然平了,没有任何的情感温度,我相信。
白小箐的眼睛一亮,那我们回家吧,正德我跟你说,房屋登记处的短信说我们的房产证已经下来了,土地证要慢一点儿,但那没有关系,有了房产证就能办理贷款了,我明天就和孙城去把离婚手续办了,我们很快就能搬进来了。
是你们的房产证,不是我们的房产证。肖正德冷冷地说,白小箐,你冷静一点儿,你我已经离婚了,也都各自结婚了。我们的夫妻缘分尽了,一切都过去了,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我和燕琳现在很好。
“我和燕琳”四个字把白小箐刺得一蹦三尺高,她尖叫道,肖正德,你怎么可以这样没有良心?你的良心喂狗了?你这个流氓,骗子、恶棍!你摸摸良心说说,我这么做是为了谁?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咱家好?你这无耻小人,你就这么算计我?我告诉你,没那么便宜,我要去告你,去你们学校告你,去法院告你,我要向公安机关举报你这个无耻的诈骗犯……
白小箐,你没为谁,你只为你自己。好了,就这样了,最后奉劝你一句,好好过你的日子,真要闹我奉陪到底,只怕是到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肖正德说完就挂了电话,白小箐疯了一般往回拨,先是响两声断了,接着电话里就传来一个没有情感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白小箐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抓起手机,急急拨打婆婆家电话,儿子是她的王牌,也是肖正德的命门,只要南南跟着自己,肖正德还不得和从前一样低声下气。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只要和南南好好说说,南南会听她的话的。
这次接电话的是婆婆,白小箐的声音有些颤抖,妈。
婆婆沙哑的声音里有尖利的刺,你叫错了,我儿子姓肖不姓孙。
白小箐说,妈,你们误会了。我和肖正德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那狐狸精趁我不在勾引了肖正德。妈,我知道你心里不待见我,可我毕竟是南南的亲妈啊,我们这样会伤害南南……
婆婆打断她,你是大城市里的小姐,我哪敢不待见你?你还有脸提南南,要不是因为你是南南的亲妈,我们早把你诈骗补偿款的事报警了。正德这么做也好,南南成天跟你这样没有羞耻心的女人在一起,早晚也会给毁掉。
看在多年婆媳的分上,你让南南听一下电话,好吗?白小箐恳求道,在这个家庭里,她一直就高高占据在尊贵的位置上,这是她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婆婆。
南南正在玩燕琳给他新买的学习机,没空接你电话。亏你还敢提亲妈,南南要一个学习机,你都推三阻四地骗他没钱,你自己怎么就有钱去游玩,南南也是命苦,怎么摊上一个你这样的妈。
南南半年前就跟她吵着要一台学习机,可她一心买房,实在不舍得花几千块钱给儿子买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白小箐正想跟婆婆解释一下,那边却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白小箐呆了一会儿,又疯了一般拼命摁婆婆家的电话号码,话筒里传来长一下短一下的嘟嘟声,却再没有人接听。
不用打了,那边已经把电话线拔掉了。不知什么时候,孙城已经坐在她的身边,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而她衬衣上的两个扣子已经解开,两团跳跃的邪火在孙城红红的眼睛里疯狂燃烧。
应该说,白小箐刚进门时,孙城是厌恶的,他恨这个肥胖的丑女人毁了自己的幸福。这些天,他一直在和自己作斗争,拼命扼制住拿刀去砍了抢走自己财产的狗男女的念头,可即使是愤怒到抓狂,他也把发泄一口气的成本计算得分厘不差,他不会傻到为此将自己的下半辈子交给一颗子弹或者监狱。当然他这样的人,也是绝对不可能无声无息咽下这个哑巴亏的,财产倒不会出大问题,徐燕琳的工作和年龄决定了她不可能再生一个孩子,以她的性格绝对会把房产留给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虽然这样,他还是感到异常的愤怒和痛苦,毕竟那些房产是姓徐而非姓孙,更为愤怒的是,他稀里糊涂地损失了一个老婆。他也怀疑过这场离婚结婚的闹剧是不是妻子给自己下的套,徐燕琳不是一直对自己多年之前的那次外遇耿耿于怀吗,要是她和肖正德通奸已久,就完全有可能买通白小箐,给自己下了套。如果是这样,那徐燕琳就太阴险了,白小箐就分外令人厌恶了,那肖正德简直就是该死了。
整个晚上,他一直在冷眼观察白小箐,从她的那一通电话和带泪的恳求里,他看出白小箐没有骗自己,她和他都是被那对狗男女辜负了的受害者。同病相怜,因怜而亲,白小箐就好看了许多,特别是她说到激动的时候,篮球般巨大的胸脯波涛汹涌的样子,他绝对无法在小胸女人徐燕琳身上想象出来。想着徐燕琳挺着她的“飞机场”在肖正德的身体下边讨欢的样子,身体的火就呼呼呼地往上冒,许久没有泄放过的生理需求洪水般暴发出来。白小箐提到南南的时候,他也犹豫了一下,但只是转瞬即逝,这个女人是他合法的妻子,肖正德可以压他的老婆,他自然要压他肖正德的女人,不然他吃的亏就太大了。
白小箐被孙城眼里的火吓着了,推开孙城的手,挪了挪身子,警觉地说,你要干什么?
孙城又凑了上来,说,我要干什么,我他妈的想干老公和老婆晚上干的事。
白小箐后退着,我们不是夫妻。你不要这样子,走开啊你,我要叫了。
孙城逼上去,叫啊,你叫啊,门柜里就放着我们的结婚证,就让大家一起来分享我们的洞房之夜。
白小箐跳起来,往门口跑。
孙城猛扑上去,把白小箐掀翻在地上,劈腿骑在她身上,腾手扒她的衣服。
白小箐剧烈地反抗着,终归是女人,身上的衣服渐渐成了地上的碎片。
不要,白小箐拼死护着自己的底裤,流着眼泪恳求道,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别这样。这样子,我就没法跟我老公说明白了。
孙城满嘴酒气,奋力掰开白小箐的手,老公,你现在的老公是我!
我们是假结婚,你这是强奸。
孙城心里的火身体的火在猛烈地燃烧,马上就要爆炸。必须爆炸。他挥拳砸向白小箐的脑袋,刺一下撕开粉色内裤,一举挺进白小箐身上起起伏伏,强奸,强奸你又怎么样,你去告啊,告老公强奸老婆。你的老公操了我的女人,我不操你操谁?我当然要操你,操死你。
不知过了多久,孙城从白小箐的身上滚落下来,在地板上呼呼睡去。
白小箐一动不动地躺着,壁灯的光影里,那贴着紫色竖条纹壁纸的墙,似有无数条血线在汩汩地往下流。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看房的时候孙城说过的话:阴阳配阴阳配,就是阴阳在此相配共生,俗话说阴阳配而仁成,阴阳合而义成……我家这个阴阳配以阴字当头,力主妇人,这么说吧,住在这里的女人就像医院主刀的医生一样,横一刀竖一刀都由她说了算。
白小箐蜷着双腿侧缩着,在光的侧沿里,她看到孙城青筋暴起的右手掌搭在左肩膀上,忽然那只手里成群结队地爬出了一只只丑陋的吸血虫,趴在孙城的脖子上,一上一下,一大口一大口地贪婪吸吮着地上的那一具生命。
白小箐爬起来,奔进厨房,拿着菜刀,对准了那些虫,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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