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失去志摩,失掉了一个心爱的人,却唤醒了沉睡的意志,将自己活成了“艺术界的普罗米修斯”,说来也算一种福分了吧。
她在志摩去世一段时间后重又向贺天健请教画艺,只比先前更加勤奋和努力。或许是为朋友的努力所感染,凌叔华特意为她介绍了陈半丁学习花鸟。小曼心生感激,自然十分用功,坏就坏在她的身体实在娇弱,加上对志摩的思念,也就学学停停。1932年六七月间,小曼给胡适去信说:“我自从出痧子以后,天天忙着画,简直可以说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因为我在病中感觉到一种痛苦,是不可言语的,在我的思想上因此也变了一种观念,病好了立刻看透一切的一切,忘记了一切的一切,我发誓在短时间要成功一样事业,这两个月内我的成绩不算坏了,上星期几个朋友一起开了一个扇子展览会,一个学画不到一年的我居然也会在许多老前辈里面出品,卖十六元至十元一把,拿去几幅不到一星期都卖完,还有外省来定的,你看,是不是运气?也许是天可怜我,给我一条最后的路走走”“我托老邓的事他因何不办,多少钱请你先付,我即刻寄去,请你给我买一点旧纸,好墨,旧颜色,我现在一天到晚心都在画上,故宫的画真想看看去。”
北京是陆小曼的旧居地,西山、万寿山、北海于她来说都很熟悉。志摩生前曾煞费心血地想要她来北京看故宫,后知后觉,待到志摩死后她才开始想着去领略那儿的风光——岂非命运弄人。小曼热爱山水画,最为欣赏的是沈周、倪云林,而她擅长设色山水,画风纯任天然,格调幽雅淡远,晚年则入苍茫之境。两年的潜心学习,加上与一些名家(吴湖帆、钱瘦铁、孙雪泥等人)的交流切磋,使她的画艺有了飞速提升。
1934年,深受新文化运动精神的感召,冯文凤、李秋君等一批名门闺秀在上海自发成立中国女子书画会,小曼积极响应,加入成为该会最初的会员。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女性发起组织的女性艺术家团体,为的是让部分女性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才华。会员由上海延展至江浙一带,乃至在全国掀起非常大的影响,因此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只是小曼并不参与这里的日常事务,纯属友情客串,与画会其他成员来往也不甚多。
志摩生前,小曼衣食无忧;志摩死后,虽有徐家人和张幼仪的接济,但毕竟不太宽裕。她的画作,就成了一门讨生活的绝技,售卖的当然是以“清秀脱俗,飘逸潇洒”的山水画为主。1941年6月,上海《申报》就曾刊出一则《陆小曼山水润例》的消息:“堂幅每尺四十元,立轴照堂幅例。纨摺扇每握五十元。册页每方尺四十元。手卷及极大极小之件面议。加工重色点景金笺均加倍。墨费一成。润资先惠约期取件。劣纸不应。收件处:本外埠各大笺扇庄及福熙路福熙坊三十五号本寓。”
11月,小曼在上海大新公司大新画廊开办个人画展,展出一百多幅作品,有山水、花鸟等,引得藏家、朋友纷纷捧场,画作也卖出去不少。
1943年,陆小曼为洪洁求画了一幅山水扇画。只见那幅画作之上,重峦叠嶂,林木葱郁,近处一株悦目红枫;再看山间零星的空地上,高低参差地布置了多处怡然的屋舍;沿着扇面下缘逶迤而左,石梁横架,渡过潺潺的流水;远处秋水长天,远山隐现,风帆一叶,气势开阔。除了秀丽风景,更有人物三个,右面山舍中侧坐者一,石桥上迎面拱手而遇者二,其中的一个长者还策着柱杖。诗情画意,令人遐想,小曼对美的塑造能力由此可见一斑。扇面上方偏左则毕恭毕敬地题写着:“洁求先生方家正之。癸未夏日,小曼陆眉题于海上。”书迹清远绝尘,秀韵芳情。
小曼绘画,对仕女和花卉翎毛也很拿手。其1945年创作的《引凤图》,画笔工细妍逸,画上持箫女子乌发盘髻,层层水墨勾染出其娇俏可爱的形态。那美人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小口惹人怜。除却美人的五官,所着的衣物也是色彩分明,可见衣纹细线,领口处一条鲜红飘逸的丝带,仿若仙女天上来。
1956年4月,小曼的一幅作品在上海美协举办的一次画展中展出,画风鲜朗飘逸,令陈毅元帅称赞不已。他说这样的人才不该被浪费,随后就安排了福利给她。
1956年间,张方晦的父亲为使儿子悉心学画,想要聘请一位好老师。金石篆刻老师陈巨来闻讯,为他介绍了陆小曼。当时小曼居住在静安公园对面的延安新村。张方晦父子前去拜访,并向小曼说明来意。小曼此时已是年过半百的妇人,看人的眼光也愈发亲切柔和。见到张氏父子,小曼坦诚地说道:“我没有收过徒弟,没有教画经验,自己也不用功,画得不好。你以后就常来玩玩,谈谈,看看我画画,做个朋友吧。”张氏父子应许。多年以后,张方晦回忆这段经历,评价小曼生性随和、宽厚仁恕。
当真的,她教学的方式也果真没有系统的计划和固定的要求,对张方晦的教导是:“我从来没有好好用功过。你不要临摹我的东西。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仅得乎下。学我,是学不到本领的。”
1958年,小曼凭借日渐精湛的技艺,以及多年来的声誉,成为中国画院首批专职画师。上海画院收藏了她大部分的佳品。
陆小曼晚期的作品(特别是1960年以后)泼墨自然,手法娴熟,造诣颇深。由她自己的画作整理而成的《唐宋人诗意》,在名家圈里广受好评。孙雪泥评价:“腕底烟云笔底山,胸中丘壑意清闲,道生画里无筋骨,天际真人想象间。”贺天健评价:“小曼天资超逸,此册实为最精之作,读竟欣然。”
能够取得这样的好成绩,该能想象到,小曼在这背后承受了多深重的孤独。志摩死后,她的一片赤诚无处诉,这才化作笔下精灵,创造出这样丰繁的艺术珍宝。然而她也是有心事的。一次,她巧遇阔别已久的老友王映霞,不无伤感地对她说:“出门一个人,进门一个人,真是海一般深的凄凉和孤独。”可怜的陆小曼,生也赤诚,爱也赤诚,一生都在追逐爱,最后却落得形单影只,身边没有父母,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临走到生命尽头,才发现陪伴着自己的,始终只有深不见底的孤独。多少个清冷的夜晚,多少年噬骨的风霜,她与绘画这位老朋友彼此做伴,相互取暖。晚年她离群索居,为自己取名“冷香人”,为画室取名“冷香馆”,孤独清冷,也真是冷香到极致。这不由得使我想起《红楼梦》中“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凄凉。
小曼一生爱画,临终前还特意嘱咐堂侄女陆宗麟将自己那幅山水画长卷妥善保管,交与徐志摩的表妹夫陈从周。
小曼一生勤勉,虽遗留画作不众,却深受市场喜爱,代表作品有《武夷疗养院》《太似石溪山居图》《寒林策杖图》《黄山烟云》等。进入21世纪,其书画作品《临黄鹤山樵山水》《柳岸渔归》等频频亮相于各大拍卖会。包铭对此评价说:“陆小曼作品留存不多,市场需求却大。很多对书画艺术不甚了解但对徐陆恋情十分感兴趣的好事者,以得陆小曼遗墨为荣。”
其实,要说起那个名媛辈出的民国时代,同样也是人才纷涌。同样是以绘画为名的,还有潘素、潘玉良、萧淑芳等人。潘素自幼酷爱绘画,初从朱德箐习作花卉,上世纪40年代已崭露头角,尤擅长工笔重彩山水画,是我国著名的青绿山水画家;潘玉良则擅长油画,画风以印象派的外光技法为基础,融合自己的感受才情,用笔干脆利落,用色主观大胆,最难得的是,她从不拘泥于一种美术形式,对风景、人物、静物、雕塑等无所不精;而萧淑芳则承继了中山萧氏名门之风,她虽是当代著名的花卉画家,却并不只专攻花卉,举凡风景、静物、肖像等等,无不喜爱,无所不能。
烽火战乱的民国,或许正是有这些民国女艺术家们的存在,才愈发显得可敬可爱。她们为了追求艺术,或留洋求学,或拜师从艺,无不将一个女子最好的时光献给了孤独与寂寞。因此,她们也不负众望地成为民国绘画艺术史上的杰出“标志”,她们在艺术创作上所表现出的坚守品质、出众才华以及留下的名构佳作,都成为“民国美术”最耐人寻味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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