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开着一辆载人三轮摩托车,把祁梅留给他的两个孩子从县中学接回家,顺便把次拉和其他一些家长的孩子也带了回来。看着已然是大小伙子的两个孩子,他心里涌动起对岁月悄然更替的一番感慨。时间跑得真快,跟夏日里的拉萨河没啥不同。他掐指算了算,祁梅带着一身的病痛和满意的笑脸,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已好些个年头了啊。他在心里暗自说,祁梅,两个孩子都已经是初中生了,大的上初二,小的上初一了。哦,他们的学习成绩也跟他们的个头一样天天在长进。你该放心了吧?
阿南一手握着车把,一手在空中挥舞着,啊啊啦啦、呜呜噜噜地唱了起来。孩子们一高兴,也跟着唱起他们熟悉而喜欢的少儿歌曲。
拐过一个山嘴,一片开阔的谷地出现在爷三人的眼前。阿南的三轮摩托车扬起灰白的尘埃,射向了山谷深处的家。
孩子们回来了啊。日渐老迈的江杨一进阿南家的院门就喊了起来。
爷爷请坐。
爷爷喝茶。
两个孩子热情地招呼着江杨。
阿南正哼哼着往墙壁上显眼的地方挂相框。相框里是一张新近照的全家福,两个孩子分别坐在阿南的左右两边,脸上乐开了花。看上去,照片里的一家老小个个都很精神。只可惜“三缺一”,少了祁梅的身影。
呵,你在挂照片哪?江杨跟阿南打过招呼后,便随意地跟两个孩子聊了起来。阿南把还没有挂好的相框拿给江杨瞧,呜呜噜噜地讲起拍照时的情景。谈吐间,笑声宛如山里的轻风,不断从屋里飞出,飘向田野,飘向山头,飘向天空。
看过照片,江杨听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句地给他讲学校里的事儿。听到好笑处,江杨呵呵地笑起来,从干瘪的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淌过皱纹纵横的脸颊,与从空洞如穴的嘴里流出的口水汇聚在一起,濡湿了花白的胡须。他擦擦嘴,跟孩子们讲起阿南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阿南看着挂好的相框,摇摇头,把相框从墙壁上取下来,拆开,背着两个孩子和江杨,把他在祁梅去世后偷偷藏起来的一张祁梅的半身相片塞到相框里,摆在一个孩子的边上,把相框合上,钉紧,又重新挂了上去。他无限迷醉地看了一刻,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全家福。他歪着脑袋仔细瞧了一会儿,又一次摇起头,表示很不满意。心忖,两张大小不一、颜色也不尽相同的照片挤在一个相框里不好看,我得想想法子。他又一次摇起头,自嘲似的笑了笑。但他就是不愿意把祁梅那张已经有点发黄的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
阿南给江杨端茶,等江杨喝完后又马上为他续上。
江杨拉起两个孩子的手,走,到爷爷家去。转身对阿南说,走吧。
阿南忙从一个提包里拿出一件羽绒背心,双手递给江杨。
好。这衣服好哇,又轻又暖和,哈哈哈。江杨把背心夹到腋下,挪起鸭步,一跩一跩地往门口走去。
江杨一家人用浓酽的酥油茶、滴出汤汁的牛肉包子和新鲜的骨头汤招待阿南一家人,轮番把装有牛肉包子的盘子推到他们面前,叫他们三个一定要好好吃。
打小就把江杨家当作自己的半个家,惯于长驱直入的阿南,俨然江杨家的成员,把一个又一个鼓鼓的包子塞到两个孩子手里,哇哇哇地叫他们敞开肚皮吃。
江杨把被皱纹包围严实的眼睛缩成一条线,舒展开种满灰白胡子的下巴,端详起阿南和两个孩子,从只剩两颗摇摇欲坠的门牙的嘴里连连弹出枯燥而有力的“好”字,心想,要是祁梅还活着,该有多好啊。
黄昏的斜阳和往常一样,深情地向大地挥别。阿南把根敦叫到家里,从挂在墙壁上的相框里取出他和两个孩子的照片,从祁梅生前留下的几张照片里选出一张,又从兜里拿出一百元钱,连照片带钱一块儿交给根敦,要根敦想法子,把祁梅的照片拼到他们三个人的照片上,一定要做得逼真,不留粘贴的痕迹,这样才叫真正的全家福。
报酬不高,一箱瓶装拉萨啤酒。
根敦说着客套话,把十二瓶啤酒喝了个一滴不剩。
阿南和两个孩子听根敦唱着歌,哼哼着,笑了起来,仿佛喝醉的不是根敦,而是他们爷三个。
(实习编辑:张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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