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第三辑-自然的神韵:对道家美学的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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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家哲学,是道家对自然、社会及人生总体性思考的结晶,它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喜欢在理性、逻辑的推理中融入对自然、社会和人的生命的内在感受与领悟。道家美学是道家哲学在审美精神上的体现,表现在文学领域,主要指对"自然之美"和"天人合一"境界的追求。

    "道"是道家美学的核心范畴,叶维廉以道家美学作为其纯诗理论的主要来源也是从这里切入的。根据学界的普遍观点:"道"是天地万物的总和,是天地万物之所以存在的内因,同时又是理想的人文之源。"道"具有整体性、统一性、理想性、审美性、批判性等特点,其中的审美性就是指"道"是一个隐含着审美特质的存在,而这些审美特质就是道家美学的标准。春秋时期,老子著《道德经》提出了"道"的最高范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同时也是道家美学的审美标准,是道家美学的总纲。无论是社会结构、自然结构、伦理结构还是心理结构,凡是与"道"相谐调的,符合自然无为的宇宙节律的,就是真、善、美的。而那些矫饰做作,违反自然本性的东西,则是假、丑、恶的。

    "道"孕育了万物,却不把万物视为己有,更不去改变万物固有的本性,只能依循万物的本性而行。万物虽受"道"的恩惠,却全然不知,以为是自在自存,自生自长,这便是我们常说的自然。自然是与人为对立的,从美学的角度说,自然的第一个含义就是反对语言上的雕琢、伪饰和矫揉造作。这个层面上的自然也是后世许多文人所追求的美学境界,如姜夔论诗就曾说:"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碍而实通,曰理高妙;出自意外,曰意高妙;写出幽微,如清潭见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自然的另一个含义是上文我们所提到的"物的自然涌现"。这是一个更高的境界,可以说是对自然现象即物即真的感悟,是对"物我同构"、"天人合一"的追求。

    叶维廉对自然的理解是承袭道家美学思想而来的。他说:"为了活泼泼的自然和活泼泼的整体生命,自动自发自足自然的生命,我写诗。为了活泼泼的整体生命得以从方方正正的框限解放出来,我研究和写论文。"无论是他诗歌的创作还是他诗学理论的研究,其目的都是为了表现生命的自然本色。他多次引用庄子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从语言应用的角度来谈自然。在他看来,是道家美学首先开了"无言"之先河,自然本身所具有的美是再精美的语言都无法真实展现的,如果我们要展现,要表达,怎样才能透露这个"道",怎么才能不露痕迹的展现自然呢?叶维廉从老庄那里找到了答案:"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此外,他还从司空图等古代文人对道家美学自然观的发展中读出了新意,并从中西文学批评入手,拿陆机的《文赋》与西方霍莱斯的《诗的艺术》比较后得到:"司空氏的文字里没有多少演绎性的说明,相反霍氏的却是名副其实的押了韵的散文,而且是分析性的散文;在司空氏的文字里,一如陆机的《文赋》,我们看到有诗的活动,包括用意象及律动来迹近王维、孟浩然那类超乎名义的境界;我说去'迹'近,去'逗'王、孟那类诗的旨意,而非'说明'其机心;去'迹'近,去'逗'何尝不是一种方法,何尝不可以使读者跃入诗中,其异于亚里士多德者,其一要求'聆听雅教',其一邀请'参与创造'。"叶维廉自己的诗中也有很多地方惟妙惟肖地模仿或再现了自然,有"迹"与"逗"的表现,如组诗《伦敦诗记》中《雨的味道》的一段:

    一路断续而又节奏的

    沓沓到来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这里主要是以模拟自然中雨的声音来再现自然的,他对诗歌的一个要求是"如在目前",这"滴滴滴滴"的重复使用,的确能让人感觉到无数的雨丝、雨点交织在一起,如在目前。除了视觉上的真实,在笔者的感觉里,它们还达到了"如在耳旁"的听觉效果,细腻且真实地再现了"雨的味道",仿佛我们也置身雨中,一同感受到雨的声音、雨的气息。

    叶维廉对自然的理解还受庄周梦蝶物化思想的启发。在他看来物化的境界就是道的境界,也是艺术的境界:物化境界中有周梦为蝶、蝶化庄周所产生的超越于感性存在的境界,与艺术创作和欣赏中,由作为现实存在或现象的实境生发让人浮想联翩、玩味不已的虚静过程是隐约暗合的。所以,在艺术创作中,不仅要求作品能够细致入微地描绘实境,更主要的是能够让实境生发出"虚境",使读者能够透过文字符号的表层发掘出无限丰富的意蕴和旨趣,达到离合生引的艺术效果。

    所谓物化的"物"也当然不是一般的物,它是以物的概念来指代万事万物,尤指事物的自然、无为。这个物之自然,老庄视为"天"、"道",是物的本质和本原。要获取事物的本质、本原,就要回到事物的初始本根状态中去,以事物的真性、真情,以事物的本来面貌和自身规律去反映事物本质。这是以"自适"为心理感受和体验,以"心斋"、"坐忘"为自我修养方法和途径,由此而达到的一种物我不分,"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其本质就是通过消除物我在形骸上的差异,达到物我交融,物我两忘的一种至高境界。因此,叶氏认为中国诗的最高理想就是诗人要融入自然,感受到自然的律动,以下我们再看他《雨的味道》的一段节选:

    直立直立直立

    相倚相倚相倚

    浓密更浓密

    滴光不漏

    矗天攀天

    升起再升起的

    ......

    大空大寂

    在空身空心空思的空空中

    在寂径寂户寂庭的寂寂里

    轻些

    不要触破它啊

    大大小小光影疏摇的枫叶在说话

    超义的字字句句

    直入此刻全然空寂的心堂

    大大小小立伸左卧的岩石

    清清楚楚的姿语

    我们确曾听见而动容

    凝

    听:

    粒粒丛丛的青苔

    丝丝细细的呼吸

    穿梭在不动的枝间

    独坐幽篁里

    我们不弹琴不长箫

    空林物跫响

    万寂有天音

    这个"围场",是由寺院与茂竹的灵动气场所聚成的,也是诗人作为肉身参与其中的道场,但"我"在这里是自我消失,击散人欲的。开头便以"直立"和"相倚"的不断重复为我们勾勒了一幅茂林修竹的宁静氛围。在这样一个自然天然的道场里,只能"空身空心空思",我们要"轻些/不要触破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凝听到万寂的"天音"。此刻,我们仿佛即物即真地感受到了自然的天籁,仿佛我就是"枫叶"、是"岩石"、是"青苔",物我为一,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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