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怀了孩子,小奶在曹家的地位就如日中天了。要说这种结果也不单单是她怀了曹家骨肉,还有我太爷的成分在里面,那就是他有意无意地宠着小奶。在他的心目中,小奶并非是他的儿媳,而是自己的女人。临过生日的前几天,太爷特意进了趟城,买了好些生日礼物,还给小奶和太奶带了份儿。给小奶的那份是块布料,想让小奶做一件旗袍。太奶看了说:“这料子不错嘛!”太爷就说:“你看好你就留着,剩下的给儿媳吧。”太奶冷冷地一笑,就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自己的箱子里。太爷看了也没说什么。
生日的前一天,太爷家开始杀猪。太爷家杀生是有说道的,不是哪天都能杀,一定要赶在祭祀的日子。他家有人干这种活儿,是个伙计,人们都叫他魏三儿,平时喂马,干杂务,该杀生时就杀生,一个不是很惹人注目的人。只有到了逢年时节才能展示一下他的本领。
这一天的早上,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猪叫,小奶醒来,知道家里要杀猪了。在乡下,这是喜事儿,在家的时候她每次都要看的。她弄醒了我的傻爷爷,很是异常地让傻爷爷吃了奶。吃完了,两个人就来到后院儿的养猪场。太爷家是地主,逢年过节,有什么喜事儿,都是要杀猪吃喜儿的。小奶和傻爷爷跑来的时候,猪已经被那个杀猪的屠夫捆在一张案板上了,就在养猪的院子里,还围了太爷太奶吴妈等一些家丁和长工。
正是腊月的日子,天儿冷得邪乎,一口痰吐在地上,马上就冻成一坨儿。前几天刚刚下的一场雪还没来得及融化,昨天晚上又落了一场,满院子的青白。空气中除了雪的寒意,再就是猪粪的味道了。小奶和傻爷爷喘息着,站在不断嚎叫的猪的面前,看着准备动手的屠夫。魏三儿很瘦,五十多岁的年纪,青筋绽露,瘦骨嶙峋,长着一张毛猴似的脸,说是太奶的一个什么远房亲戚。他上身光着,胸前挂着长长的油黑发亮的皮围裙,下身穿着黑裤,黑布鞋,脏得已经不成样子了。只见他手提着刀,有些威风凛凛。刀很亮,看上去就能让你产生疼痛感。他将短刀在围裙上蹭了两下,扯过放在磨盘上的一只木盆,放在案板前猪头的下面,准备接猪血。屠夫瞅了眼太爷,问:“杀吗?”太爷点了点头,说:“杀吧。”于是,人们都紧张兴奋起来。魏三来到了猪的身边,将刀子在猪的皮毛上荡了两荡,刚想下手,就听有人说:“等等。”人们循声望去,见是小奶,觉着奇怪。小奶说:“这猪还是让我男人杀吧。”一句话惊动了所有人。太奶说:“胡扯,他怎么能杀猪?”小奶说:“能杀,我让他杀。”又说,“我知道他胆小,可得练练。一个大男人连个胆儿都没有,将来还过不过日子?”太奶说:“他连虫子都怕,怎么敢杀猪?”小奶说:“我跟他说。”太奶说:“那也不行,少爷怎么能杀猪?”小奶说:“只是让他练练胆儿,又不是总杀。”太奶红着脸不再说话,去瞅太爷。太爷看了眼自己的傻儿子,傻儿子在笑,就又瞅了眼小奶。这时小奶也在瞅太爷,两个人正好对上目光。太爷的目光开始是尖刻的,当遇到小奶的时候,便软了下来,说:“能杀就杀吧。”小奶听了高兴,从魏三手里接过刀,来到傻爷爷身旁,拉过傻爷爷的手,把刀塞了过去,说:“把猪杀了!”傻爷爷笑了,有点胆怯。小奶说:“不用怕,就像杀鸡似的,上去一刀就行。”
在场所有人都望着我那傻爷爷,心里都在嘀咕着,他怎么能杀猪,便在一旁准备看笑话。这时太奶走上来,刚想说什么,只见傻爷爷突然转过身,推开太奶,手握着刀,气势汹汹地走过去。这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特别是太爷,瞅着傻儿子没有任何恐惧,大步流星地来到猪案前,上去就是一刀。这时的猪已经叫累了,闭着眼躺在案板上,口吐白沫儿,琢磨着脖子要挨刀了。可它怎么也没想到那刀子从后面进来了,扎在了肛门里,觉着后面热辣辣地一阵痛,于是就大叫起来。众人一看就乐了。太爷太奶也乐了。小奶却在身后喊:“错了错了,捅前面!捅前面!”傻爷爷将刀从猪的肛门里拔出来,手拿着刀不知所措,瞅着小奶,心说,怎么错了?不是杀猪吗?只见小奶走上来,拉着我那傻爷爷,来到了猪的前面,指着猪的喉部,说:“往这儿扎,一扎就死。”小奶的话还没说完,傻爷爷上去又是一刀。这下扎正了,而且扎得挺狠,手都跟了进去。血当时就喷了出来,弄得他满脸满身都是。太奶看了生气,转身走了。太爷却站在那里发呆。
小奶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傻爷爷也就不能上身了。可他不懂这些,他是个精力旺盛且性要求强烈的人。太奶听说后怕出事儿,只好把小奶送回娘家。
自从那次杀猪之后傻爷爷多了个嗜好,手里总是拿着一把刀,就是那天杀猪的刀,得哪儿扎哪儿,得哪儿投哪儿,练准儿。太奶看了不放心,有心想要回来,傻爷爷就是不给。有那么一次让人给藏起来了,傻爷爷急了,进厨房把菜刀拿出来玩儿,得哪儿砍哪儿,家里的鸡也让他剁了无数。太奶管不了,怕伤着家人,就让太爷给领到了炮楼里。炮楼里大都是男丁,也都是些舞刀弄枪之徒,不怕傻爷爷出什么乱子。一个傻人,随他怎么耍。小奶在娘家待了差不多一冬天,年都没回来过,傻爷爷也就在炮楼里待了一冬天,不仅吃得肥粗扁胖,刀法也练出来了,基本上是指哪儿扎哪儿,出刀不虚。
太爷这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主了,头上挂了个保安司令的头衔儿,方圆百里更是赫赫有名了。太爷的一个护卫是山东人,人长得不出奇,就是玩儿了一手好飞刀。傻爷爷的飞刀就是跟他学的,一天天手不离刀,刀不离手地练着,得鸟扎鸟,得鸡扎鸡,弄回来就吃,就差扎人了。练得傻爷爷的胆子一天天大起来,超出了正常人。太爷也很奇怪,自己的傻儿子怎么能练出这么一手,还偷偷摸摸地庆幸自己的儿子以后不能受气了。
小奶在家就是养身子。父亲是郎中,侍候得也好,该补的补,该养的养,直到要临盆的时候才给送回来。
我的父亲,就是小奶的儿子是五月初五生人,在东北正是天儿要热还没热的时候,庄稼却已经没腰深了,向日葵也刚刚绽开黄黄的小脸儿,招蜂引蝶。
父亲刚生下来的时候不会叫,怎么拍也不哭,可吓坏了我的太爷太奶,以为小奶生了个傻孙子。后来小奶的父亲邹郎中来了,看了说:“用针扎扎人中试试吧。”嘴上这么说,却不伸手。太爷说:“你扎吧。”邹郎中说:“我不能扎了。我已经害了你的儿子,再不能害孙子了。真要是再弄出个好歹,我可再没女儿嫁了。”太爷知道邹郎中还记恨着那件事,没法再强求。太奶也不敢。小奶更下不了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看着看着就把目光聚向了我的傻爷爷。傻爷爷没明白,心说你们都瞅我干啥?小奶咽了下唾沫说:“你用针扎一下孩子的人中吧。”就指给傻爷爷让傻爷爷扎。傻爷爷想也没想,接过针,上去一下,可能是扎得太狠了,血出得很多,孩子也叫了。
傻爷爷因为有了儿子,还会飞刀,在家便有了地位。虽说不掌管什么家事,也没谁敢得罪他。除了小奶,太爷太奶也很少说他什么。当然不是怕他这个傻人,而是怕他的飞刀。小奶是不怕傻爷爷的,更不怕傻爷爷的飞刀,她有能降住傻爷爷的办法。这会儿傻爷爷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而且是个有了儿子的父亲。傻爷爷一天两样活儿,白天玩刀,晚上吃奶,再别的就什么都不会了。特别是晚上,他跟自己的儿子一起抢奶吃,弄得小奶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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