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耕还林,国家不是有补贴嘛,还补得多。当年孔聋子的那十多亩地一年要补上万块钱呢,一万块钱就够一个农民家庭一年的生活了,够够的了,有些细微些的人家花不完。你想,孔聋子能饶恕吗,把多响闹腾得厉害。又把多响追上回老家河南呢。也就多响和丁英都是近七十的人了,儿女又不在身边,行动上不方便不说,到那边去有认识的人吗,都不知道了,才没走。尽管没走成,但差点要了多响的命。
这是后话,我会在另篇里详细叙说的。
虽然孔聋子闹腾的那次没要了多响的命,但另一件事却使多响再没有醒来。
多响从山里搬出来后,首先想得就是往掉里卖自己养下的五十多只羊。没处放去嘛,只能是个到山坡上刮草,圈养;刮上草来喂,你想想,近七十的人了,能不累么。卖掉去吧,退耕还林款啦,低保啦,生活是啥问题都没有。
卖掉去,卖掉去。多响和丁英商量好后,早晨上山刮草,下午就蹲在公路边,等个羊贩子来了往掉了卖羊。
收羊的啦,收羊皮的啦,多的很么。
没蹲上多久,就有辆大卡车停在了路边,从车上跳下两个人来,喊着收羊了,收羊了,走到了多响跟着。多响听到“收羊了”的喊声站了起来。没等收羊的贩子停了喊声问他话,他已经先搭了腔:羊是咋收,啥价格?
大爷,你有卖的羊?
有呢,多呢,就看你的价格给得咋样。
这个得看你羊的大小,大爷,我们大概是,大羊一仟,小羊六百到八百。
噢……
要不,你先领上我们看你的羊走,大爷,看完再说。
熊样,熊样。
一个贩子听多响像是骂人哩,翻眼疑惑地望着多响,脸上落了一层霜,另一个赶忙从后面捣了一把,嘀咕了句什么,那人脸上的霜马上化了,说,大爷,你的家在哪,远哦近?
不远,一截截。
那,大爷你带我们走。
多响“熊样,熊样”地应着,已在头里走开了。
贩子到后院的羊圈里一看,这么多呀。都卖吗,大爷,有多少只?
五十六只,给我留下六只,卖个整数,五十只吧。多响回答完贩子的问话后,反问,羊你们已见了,就看咋给价格?
两个贩子商量了几句后,说,大爷,我们刚才就在路上说了,大羊一仟,小羊六百到八百。看你是个老年人,养个羊也不容易,羊又喂得都这么肥,我们也就不和你多染牙了,大小不说,通通一个价,都给你一仟。
熊样,熊样。多响一听高兴的。
一个贩子调侃地说,大爷,给了你这么高的价,你咋还骂人呢?
我哪骂人了,熊样,这么高的价就好么。
贩子也不和多响计较,嘿嘿地笑着给他数钱。
村里几个看热闹的进来一听那个价格,都说卖了个好价格呀,绵羊卖了个骆驼价。多响更高兴了。
一阵子,贩子就把羊装进他们开过了的卡车上,走了。
多响掂着厚厚的五匝钱,给丁英看了看,就说,我到信用社里存下去。
丁英说,我给你做上饭吃了,再去,十几里路哩,赶头来回就饿得很了。
不了。我到镇上了吃碗凉粉。好几年没吃过凉粉了,一想都香的。
多响说完,把钱塞进一个背包里,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到了镇上,多响找了一个亮光些的凉粉摊子,要了一碗凉粉,边吃边还摸摸身上背着,他已拦到了怀里的背包,那个惬意劲啊,一碗凉粉足足吃了有半个小时。
多响进信用社时,差点让从里面反过来的一束光打倒,他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眼神来。
多响从背包里掏出了钱,颤巍巍地递进了营业窗口。
一会儿,从里面传出了一声吃惊的话,假的,你的这钱是假的,每沓钱,只有顶上的一张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
啥?啥啥啥?
假的。那个收款的营业员已站了起来,说,假钞!
啊?
你这是哪来的?按说,假钞是要没收……
多响已听不清那人说的什么,感觉天旋地转的,身子一趄,跌倒在地……
多响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了,眼睛痴痴的,嘴里念叨着什么别人也听不清,仿佛有个人夹在了门缝里,进,进不去,出,出不来;看口形,像是说西藏,又像是说羊。
村上的人都到医院看他来了,只有两次他把话说清了。
一次是孔聋子拄着拐杖进来,坐在床沿上说,老家伙,你要好起来呀,我不和你争了,山里的那十多亩退耕还林地原给你,那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要了,儿子要把我接上上新疆去呢。
多响说,熊样,熊样。
另一次是他的婆姨丁英镶到他的耳朵上说了句什么,他说,熊样,熊样。
旁边就有一个孩子说,多爷爷病成这个样子了还骂人。
梁神机笑着说,苕娃,你多爷爷不是骂人,那是他的口头禅,一辈子了没改过来。他的河南口音也没咋地变。他说的是,行也,行也。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在大家开玩笑中,多响已永远闭上了眼睛。
梁积林,甘肃山丹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诗歌》《星星》《时代文学》等刊物发表大量诗歌作品,著有诗集《河西大地》《梁积林的诗》《西北偏北》《部落》《正午的神》等七部。主编《新时期甘肃文学作品集?诗歌卷》《山丹辞典》。参加过诗刊社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甘肃诗歌八骏。近年小说创作,在《飞天》《延河》《山花》《绿洲》《山东文学》《短篇小说》等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著有长篇小说《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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