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儿女大了,保姆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辞退那是早晚的事了。然而,阿婆由阿姨演变而来,早已成了孤身一人,二十年像个梦一样,说过就过了,人也成了一把干柴,从这里走出去,如何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她犹豫了。就在小儿子启程上大学的那天,她一个人在房里静静地收拾着东西。当她最后一次拆洗那孩子的被子时,她流出了汪汪泪水。梁园固好,却不是自己久驻之地。唉——一个叹息足足绵延有八尺长。
干部回来了,看见她在收拾行李,忙哭说:“阿婆,你要去哪里?”
“回去呗,能去哪里?”
“回去?我都听说了,你哪里还有家?那间土屋都早塌了。你还是住我们这里吧。”
老师回来,听到了她那长长的叹息,忙拿开她手上的行李,说:“阿婆,还去哪里?这就是你的家了。”于是,她便又留了下来。不算太阔的三室一厅,那小房间仍然属于她的。于是,她还是手不停脚不歇地做着家务。没有了小孩的家室,其实也没有多少工作可做,便是反复地擦反复地抹,直把一室的家具抹得油光发亮。夫妇都劝着:“阿婆,没有事你就多歇歇,别把自己累着了。”这话在她听来,就有一种十分亲切感。便说:“手上的工,也没花什么气力,闲着也是闲着,能做就做呗。”夫妇俩也就由着她,反正是做惯了工的人,你叫她停下来,她还觉得难受呢。
每到门外,遇上些邻人,都问:“人家子女都上了大学,你还没走吗?”
“走?走哪里?人家留着咧。”
“你算是遇上好人了,他们是不是要认你作母亲?”
“他们没这么说,可也差不多?”
干部下班回来,总要问一声:“阿婆,煮熟了饭,你就先吃,不用等我们吧。”她却总是等着:“反正也不觉得饿。”
教师回来,总要问句:“阿婆,累着没有?”
她总是说:“不累不累,又没有多少的工作。”他们对她好,她心知肚明,她的心里像是欠着什么似的,总想多找些活儿干,才觉得好受。于是,三室一厅,她总是不停地抹,反复地擦。
这天,她看见邻居二婆在打手套,便也央她给些做做。这也容易,工厂里织出的手套,五个手指都还未封口,只须用针将这五个手指缝拢,每只得五分钱。可喜邻居二婆供给了她,她便手不停地干。在这对夫妇下班时,她已缝好了三十多只了,也就是说,她也能创收了。教师回来见了,说:“阿婆,你这是何苦?怕我们供不起你吗?放心吧,我们有一碗,你就有半碗吃,用不着搞得这么辛苦。”
“手上工,辛苦什么?只是这眼睛不大好使。再说,这两个小家伙读书花费不小,现在可不同过去了,无钱不读书哦。”
干部回来也看见了,除了叫她不要太辛苦之外,也就不怎么干涉,反正老人的手停了,会觉着不好受。第二天还特意给买回了一副老花镜,阿婆戴上了,看东西清晰得很,做起活来更是轻快。
人要是永远都一个样便好了,可是不行,总要有生老病难陪伴着。这天,干部和老师回来,家里静悄悄,忙进小房,老妈竟是卧床不起。伸手一摸,挺烫的,老师忙将她背起送医院。夫妻二人陪着,又是打针,又是服药,直折腾了一个中午,老妈才有所好转了。不过,这一病,老妈的身体竟是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了,以致后来,竟是能吃不能做的了。夫妻俩上了班,家里没人照顾,放心不下,只好到劳务市场雇了个女孩回来打理家务兼服侍老人,老妈躺在床上便更觉得不舒服。于是在一天上午,趁女孩上街买菜,便挣扎着蹒跚出来,直往江边走去。走着走着气力实在不支,便伏地爬着,一步步地靠近江岸。女孩回来,不见了老人,急忙给干部和老师挂去电话。夫妻二人急急赶回,喊不应,找不着,便想着江河,匆忙赶来,一眼看见老妈狗样地爬向河边,好险,离那滔滔江水只有几步之遥了。
干部一个箭步冲去,一把拉住了就要往水里滑下的老妈,“阿妈,你怎么能这样,是我们对你不好吗?”
老人哭了:“就因为你们对我太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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