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权一声不吭地从妈屋里走出来,顺手在门后边掂了把斧头,一声巨响,锁子便落在了地上。民权轻轻地推开这个双扇小黑门,脚放在门槛上停留了很一会,才迈开步子,慢慢地往里面走。
小屋里,杂七杂八的老朽东西遮住了地面。民权掀开挡在路上的这把老掉牙的纺花车子,又挪开那架蒙着厚厚一层尘土的织布机和那些烂锨、烂钁、磨得锄板仅有两寸长的锄头、棍棍棒棒,才看见墙角里放着的这个大缸。缸的表面倒是还闪着亮光,只是,缸的上面,放着一大卷发了黑的烂棉套,取开棉套,才露出缸盖。掀开这个圆圆的木盖,缸里面又是叫不上名堂的杂乱东西。民权伸直腰,慢慢地喘了口气,才鼓足劲儿,把这些杂乱的东西抱起来,扔在地上。突然,他的眼前一亮,看见了挡在缸当中的洋铁板。这洋铁板,看来也有岁数了,上面锈斑点点,像长满雀斑的人脸,早已没了光泽,不过,看去倒还结实。民权盯着这洋铁板,心头顿时产生了神秘感。他索性咧开嘴,笑了下,双手伸进缸里,去掀这块洋铁板,一下子把它举了老高。再往缸里看去,他吓得立刻叫起来。原来,洋铁板下面是多半缸花花绿绿的人民币。颜色驳杂、大小不一,面值有大有小,一层一排放得格外整齐。民权盯着这些票子看了很一会,猛然,像从梦中惊醒似的,跑到门边,探身门外,大声喊,妈!朵朵!朵朵!快来!快来看、看呀!他的嗓子已经沙哑了。
听见民权的惊叫声,妈急忙从屋里出来了。朵朵也掩住怀从屋里跑了出来。她跟在妈的背后,一迭连声地问,咋了?咋了?听你那声音,真要把人吓死哩!
民权站在门边,傻傻地笑着。待妈和朵朵走到跟前,他才说,你们进去看吧!
妈走到缸边一看,心里立刻亮了。她开口就骂死去的老头子,好个守财奴啊!守财奴!你真是活不为人死为人!亲戚朋友向你借钱,你哭得比借钱人还恓惶!娃们向你要点钱,你沉着脸,难受得像要你的命!家里的花销你抓得死紧,只怕浪费了一分一文。你却把钱攒在了这里,你、你咋不带走哩!哼!咋不带走哩!你这个守财奴,啊,守财奴呀……
朵朵眼泪哗哗地说,妈呀,你别再数说爸啦!爸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哩!记得,小时候,他就对我说,我爷爷去世前,穷得手里连一分钱也没有,真是受死了人间罪啦!他还说,人的手里得攒点钱,儿有女有,不如我有,左手有,不如右手有!看来,爸是怕哩、怕哩啊!
民权沉着脸没吭声。听朵朵说罢,他对着这个大缸,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又慢慢地磕了三个头……
民权和妈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把这多半缸票子清理出来。除去其中已在社会上停止流通的,还有那些又脏又破认不出眉眼的票子,共整理出三十二万二千三百五十五元六角八分。
好大的数目!这是李天德的血,李天德的肉,李天德的心,李天德的肝!是李天德一毛一分、一块两块积攒起来的,如果,他不离开这个世界,这个数目,还会一天天增长、增长……
于是,在民权新买的那块院基上,一座设计新颖大方的两层小楼冒了出来。
于是,在村子南边,民权又建起了一座能储存八十万斤苹果的大果库。之后,李天德的坟墓前,又竖起了一座大碑楼。碑上的碑文,是民权遍访乡亲们以后,自己用十天的时间,执笔写就的。乡亲们看后眼圈不由都红了,还有人哭出了声。立碑那天,正是李天德的周年。村里人为了支持这个入赘的女婿,特送了一个唢呐班子。唢呐吹得挺来劲,李天德的碑楼前像办喜事一样热闹。朵朵和她妈也抱着孩子参加了,个个人都是喜脸儿。当乡亲们的目光投向民权时,却见他端端正正地立在碑楼前,滚了满脸的泪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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