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业余兴趣者,我做不到理论上的深挖掘,只能浅谈一下自己对吕志青小说的直观感受,比如,吕志青小说的叙事方式(当然,主要是因为我没有那个水平,如果有那种水平,我早就挖掘去了)。
个人认为,在叙事方式上,吕志青的小说呈现出以下特质:
1、以非理性切入,并在此基础上,最终将真实世界成功移植到文本中。窃以为,吕志青的《老五》、《失去楚国的人》和《爱智者的晚年》这三篇小说在切入主题时,都选取了非理性的、寓言的方式。
老五的病,无论是用水来比喻,还是用死来比喻,都显得玄乎和夸张,而且这还是一个医术不咋的的兽医说的,是被一个一辈子耕田种地的农民所反复想过的,想想吧,这是怎样的寓言?康小宁的颈椎病以及何为新的失眠症,两个人都采取了繁琐到无以复加的治疗,照常理,如果采用这样的治疗方式,应该是病还没治好,人就会被折磨得非死即疯。然而,吕志青既没有让他们死,也没有让他们疯,他让他们最后都以非正常的方式取得了成功:康小宁倒立,何为新从妓女那里找回了睡眠。我们在被吕志青牵着鼻子和眼睛往前走的过程当中,不知不觉就已经被说服了,而且还要拍着桌子叫一声“好”!谁说这不是一个被金钱主宰的世界?谁说这不是一个文化或道德被经常颠倒的世界?谁说安妥就能够在所谓干净的、主流的理性社会里找到?看吧,吕志青把罩着理性社会的那层面纱揭去了,剩下一把我们不必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骨头,尖锐地耸立在他所奉上来的盘子当中,不管我们承认与否,我们的心尖儿,总是被蜇着了。
就是这样,吕志青从非理性出发,最后回到他所虚构的、却是我们这个真实的理性世界之中,仿佛两根手指,剪刀样地伸出来,然后一下子就准确地把握了社会病症的脉搏,这样的文本,读起来是亲切而且快意的。
2、淡化传统小说中惯常的宏大叙事背景和情节,而代之以慢条斯理的细节来铺排和呈现。无一例外,《老五》、《失去楚国的人》和《爱智者的晚年》的主人公们,都没有特殊的身份,没有深刻的生活场景,他们都是一个个可以轻轻松松就从你的记忆之库中拎出来的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身上都隐藏着暗疾,可他们就是那样,那样四平八稳地站在你的面前。一开始,你觉得这个人有点像谁谁谁,再想想,似乎谁也不像,最后想想,居然还有几分像自己了。《老五》中,传坤就是一个对土地和对土地上的牲口有着无比深厚感情的典型的中国农民,他可以独自守着一整床破棉絮的人民币而毫不畏惧,这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巨额财产,传坤却丝毫感觉不到危险,原因是什么?在于他的心不在焉,在于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在想着老五,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老五,想着老五的病,想着像水一样要层层淹没老五的病。这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广大农村中,几乎可以任意提取的对象,他们正直、勇敢、勤劳、善良、隐忍,重情感甚于重金钱。但可惜的是,这种传承了几千年的品质,慢慢积累起来的品质,却被金钱这种特殊的纸张所击碎了。也许是误读,我想,《老五》这篇小说,道德与金钱的对抗以及物质对精神的腐蚀,像水一样一层一层慢慢地腐蚀,这,也许就是吕志青所要批判的社会现实。
吕志青绕过时间、地点、剧烈的故事情节,而把笔墨大量运用于细节描写。这种细节的铺展在《失去楚国的人》和《爱智者的晚年》中有更好的体现。康小宁对颈椎病的治疗,何为新对失眠症的医治,是索引,又是贯穿文本的明线,对这些疾病的治疗方法和过程,吕志青将它们打开到了极致。这里就不一一引述了。
说到细节,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细节的表现手法,那就是反复。这个手法的运用,最突出的,是《老五》这个文本。“老五就快死了,或者正在慢慢死。从下面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上死,一层一层地往上死——就像是水潭里的情形:随着雨量的不断增加,随着溪水的不断注入,潭水一点一点地往上漫,一层一层地往上漫。那像水一样的死或者是像死一样的水先是漫过了牛蹄,接着是牛腿、牛膝,牛胯、牛肚子,牛的两肋,再往上就只剩下牛背了。一旦漫过了牛背,老五就死了,死透了,那情形就跟淹死在水里一模一样。至少,兽医小屈就是这么说的。按照小屈的推算,老五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这段话,文本多次集中或者分散写到过,简直不厌其烦,这样反复的效果,是你亲眼看到了那头牛,看到水在一点点地漫上来,看得你自己也像是站在了水里。
这是细节的反复。我想说的是,正是这种毫不吝啬的细节描写,才让吕志青的小说显得镇静而激烈、疏淡而密集、内敛而奔放,产生了一种梦魇般的魔力。好比一件白色的衣服,钉上白色的扣子自然不会错,但是,吕志青偏偏为它钉上了黑色的扣子,这样会如何?我想,它并不是避重就轻,而是一种突出主题的手段,反常不拘而又具有强烈的美感和艺术性。
3、无所不在的喜剧性。尽管吕志青的小说是现实批判主义的,但是,像水一样渗透在文本中的喜剧性描写有效地调剂了批判的严肃与凝重之感。这样的例子俯首皆是。比如,写老五一路奔跑着去找宗保,写传坤、家福他们在小旅店里,坐得整整齐齐,把对面的那两张连在一起的小铁床空出来,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那个说要速战速决的科长,写他们把一整床破被絮的钱如何小心谨慎地弄回到村子里,却忘了取回光元的骨灰盒。在《失去楚国的人》里,康小宁的倒立,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喜剧意味,文中还有诸多的细节读来都令人忍俊不禁。《爱智者的晚年》中,写何为新与梁可见面时,有这么一段:“他不想带着她满街跑,于是将就着坐了下来。这张台子宽大得就像是一张足以容下十来个人的会议桌。他俩相对着坐在那里,很像是在谈论一件什么公事。而且,从方位看她是坐在上首,他则坐在下首。”记得当时我一读到这里,就笑出了声,完全控制不住。
举这么多例子,我想表达的无非是,吕志青小说中的这种喜剧性不光是表现在语言方面,更是渗透在小说的整个架构中,这是隐而不露的喜剧,是冷静、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观式的喜剧。这样的喜剧有着非同寻常的效果,它引你发笑,笑完了是酸,酸完了是痛,在这里,讲述者不见了,你看到的只是文本所提供给我们的理性的审视,那就是直指现实的批判和锋芒。
正如前面所说,尽管无所不在的喜剧意味部分消解了文本批判现实的严肃性,但它又不是轻飘的,而是务实地站在田间地头的庄稼,这庄稼因为沐浴着自然的阳光和风雨,因而显得庄重、沉实而又轻松明快。我妄自揣度一下,这种效果的产生,可能是吕志青在叙事的过程中,适度杂糅理性与感性的原因。
总之,吕志青成功地让我们重新回到了感受本身——感受生活,体悟人生,思考意义。我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为吕志青的小说贴上什么标签,但是,基于以上这些直观以及不全面的认识,我认为,他的小说是个性的,又是本土的,是批判现实主义的,又是人道主义的,是先锋与写实的完美结合。读他的小说,就是在读一种普遍而又特殊的感受,这样的感受通过他特有的叙事方式表达出来,就变成了我们共同的心灵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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