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孔子有多快乐。但于丹的立论是:“《论语》的真谛,就是告诉大家,怎么样才能过上我们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生活。”以我的浅薄,是读不懂《论语》的,遑论知晓它的真谛了。但在我极有限的理解里,《论语》的真谛绝不会简单如斯,或者说,绝不会如此普适——仅仅只是咱们普通老百姓“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生活”?《论语》是儒家思想精华之汇集,它是我们苦难的中华民族二千余年封建统治的文化正统,且不说它的主要功能在于“治天下”(就连于丹自己也讲过,谁谁谁说过的,凭“半部《论语》可以治天下”么),即便依了于丹之言,那么,站在封建统治至高点的每一任皇帝,岂不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可历史却告诉我们,皇帝不开心的时候并不少。
由求得“心灵快乐”这个立论展开,于丹从“天地人之道”、“心灵之道”、“处世之道”、“君子之道”、“交友之道”、“理想之道”、“人生之道”等七个方面进行了挖掘,每一“道”都直指当今世人的心态,每一“道”都贯穿着“快乐”、“简单”、“当下”、“实用”、“顺应”等等语句与思想。在这里,于丹运用了一个技巧,以“顺应现实”作为理想的起点和终点,只谈“心灵”,不说行动。从这一层面上来讲,确实有点儿委屈了孔子他老人家。
众所周知,孔子一生大多数美好的时光都处于颠沛流离之中。《史记》卷四十七孔子世家第十七载:“孔子贫且贱”,有好几次都差点丧身,乃至临河而叹:“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但是孔子从不气馁,仍然为他的思想身体力行,所以,我们看到的孔子不仅是一个思想的圣人,更是一个在其思想的指引下积极行动着的圣人。
心灵是什么?它是一个人思想与精神的内心世界,是私化空间的指称,是纯粹个人的事情,是谁也说不清摸不透的原生地带。《论语》影响人的心灵,在于《论语》其本身,而非某一种解读。何况,《论语》本身就是哲理,各人有各人的思考,各人有各人的解读,硬要把一己之读铺天盖地地倾倒给众生,恐怕很有些霸道的嫌疑。再者,即便是往昔大师们对《论语》的解读,也多半是止于集注而已。
比如,同为解读《论语》,李叔同就与于丹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与见地。李叔同与夏丏尊对话于白马湖畔时,夏向李请教澫益大师所注解《论语》之《颜渊问仁》的具体内容,李叔同说:“孔子对颜渊说‘克己复礼’,就是说‘仁’就够了,和你所见到的惟心净土说一样。但是颜渊还要‘请问其目’,孔子告诉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是实行的项目。‘克己复礼’是理,‘非礼勿视’等等是事。理是可以顿悟的,事非脚踏实地去做不行。理和事相应,才是真实工夫,事理本来是不二的……”事实上,澫益大师并未作过如此注解,相反,他因注解不下去这一章而出家做了高僧。这段话完全是李叔同自己的解读,是针对夏丏尊只奉行“惟土心净”而提出的劝勉与忠告。而即便是如此即兴的解读,李叔同也没有忽视孔子对“行为”的推崇;即便是如此客观的解读,李叔同也没有弄成一部人人都要手持一卷的“心得”,他只是说给彼情彼境中的某一个人听。
因此,于丹果真是为普通大众着想的话,还不如写一部以《论语》为指导思想的“快乐行动指南”,把普通人怎样去寻找快乐列出个一二三四,怕是更为实际和实用吧。
于丹还说“我们的眼睛,看外界太多,看心灵太少。”可是她好像忘记了,看心灵乃是一种境界,是必须具备一定的综合素质与道德修养才能做到的。比如,孔子如果不睁眼看外界,如果没有那些马不停蹄的劳苦奔波,我们今天能否有《论语》可捧读,就不一定了。退一步,假如我们闭上眼睛,不多看看《论语》等等所总结的大千世界,又怎么去看自己的心灵?关键是,如何看得清楚明白呢?
易中天在《于丹〈论语〉心得》的序言中,谦虚地总结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学者的孔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历史的孔子,更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孔子。但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孔子,大众的孔子,人民的孔子,也是永远的孔子。我们需要这样的孔子,我们欢迎这样的孔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于丹作为一个当代教授、学者兼文人,置传道、授业、解惑等基本的责任于不顾,而一味地为了迎合大众的需要,就如此简单地去解读儒家思想之精华的《论语》,去解读本是学者、历史与真实的孔子,这,又是在怎样审视自己的心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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