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泽华

    这天，鉴赏家朱明章在“书画一条街”上散步，不经意间在一名青年画师画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幅石田翁的《汀中八景》。细看之下，惊得朱明章差点叫出声来！他见那青年画师自顾忙碌，似并不认识自己，就上前搭讪问价。

    “五千，不还价！”青年画师抬起头，顺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老先生，这画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朱明章便不再说话，掏出自己的名片很矜持地递给那年轻画师。

    这下，年轻画师傻眼了。“朱明章”这三个字，在书画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忙不迭地和朱明章握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子有眼无珠，您老千万不要见怪。其实您老也知道，像我们这样混不出大名堂的，也就指望摹点儿赝品混饭吃了。您老一定要担待晚辈的无礼……”

    青年画师的前倨后恭让朱明章顿生反感。先说这画是“祖传之物”，待知道朱某人大名了，又胡说什么是自己的临摹。这样的人，怎么配搞艺术！朱明章正暗自犹豫该不该对这个年轻画师说明真相，年轻画师已经从墙上把那幅《汀中八景》取下，随便用一张宣纸一包：“朱老，您看上我的临摹，是我莫大的荣幸！说实话，这东西给您老补壁都不配的……”

    在半推半就之间，朱明章竟以很低的价格，买下了这幅传世名作，于心有愧地藏为珍宝，不敢轻易拿出示人。

    大约半月之后，朱明章的大弟、旅美画家朱明文回国了。朱明章于一个夜深人静之际，怀着既得意又有些愧疚的心情，拿出那幅偶然得来的《汀中八景》，同大弟明文一起鉴赏。

    朱明文一见此画，顿时两眼放光，拍案叫绝！

    “了不起啊大哥！这幅石田翁的《汀中八景》，我看不止是乱真的境界，简直不是真迹，胜似真迹！”

    顿时，朱明章从得意的巅峰一下跌落到惊诧的谷底！对于大弟的鉴赏水平，他一直是佩服甚至有些忌妒的。这竟是一幅临摹的赝品！

    兴奋莫名的大弟还在自顾滔滔不绝：“我正是为这幅《汀中八景》回国的。大哥，你知道吗？《汀中八景》的真迹，现藏于法国南部……哎，大哥，你怎么啦？”

    几天后，朱明文带着国内鉴赏界的几名顶尖人物和一家大财团的财务授权，匆匆飞去了法国。而本该同机前往的朱明章却病倒了。这次的走眼，对他的打击是沉重的。明明是幅赝品，自己却拿着当宝贝在那里提心吊胆！躺在病床上，朱明章一会儿暗自羞愧，一会儿又暗自庆幸。亏得这事没有传扬出去，要是被鉴赏界的同仁知晓，自己将一世英名不保！几十年来，自己鉴赏品评名画无数，不料竟栽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子手里！

    多年来一直对朱明章关爱有加的国画大师、朱明章的美院导师万里天老先生来看他了。

    万老先生耐心地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又拿过那幅令朱明章气短的赝品细细欣赏了一番，不禁哈哈大笑道：“呵呵，看来，这虚名真是误人不浅！”

    “不过，这倒使我欣赏你鉴赏的至诚。”万老先生接着说，“你可知道，今人所藏的所谓前人墨迹，赝品多得数不胜数，古往今来的收藏家鉴赏家，上当受骗的可谓多矣！可他们却不敢像你这样承认，还要去多方掩饰。假作真时真亦假，这就是所谓收藏家和鉴赏家们的千古不传之秘啊！”

    朱明章坐起身道：“如您老所言，收藏和鉴赏，岂不只剩下自欺与欺世？”

    “不，收藏与鉴赏的意义依旧是求真。”万老先生肯定地答，并上前和朱明章一起打开那幅赝品《汀中八景》，继续说，“那就要看你所求的，是什么样的真。你来看，此画所绘之衡湘山水是何等的幽奇深远！此画虽为赝品，却是贯注作者‘精、气、神’的上乘之作。要讲真意趣，我看倒是赝品尚在真迹之上呢！”

    “能够超越真伪的枷锁，于市侩中洞察真正的雅俗，那，才是鉴赏者所必具的真正慧眼！你的鉴赏力有这份境界，我真是高兴。正好我最近又带了个学生，这是我带的最后一个学生。有时间你先替我带他练练眼，教他该怎样拥有一双诚实的‘慧眼’。”万老先生说着，向病房外招招手。

    门被推开，那个让朱明章一想起来就羞愧得头痛的青年画师手捧鲜花，走了进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