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春平

    我的朋友老周，大学教授，主讲唐诗宋词，为人典雅而不失浪漫。老周的夫人几年前病逝，老周一直老僧打坐一般苦读经卷，被友人视为另一种浪漫。数月前，在朋友们的一再劝说下，老周总算点头应允，答应可再往前走一步，但前提是两人必须相当。

    我的妻子听说此事，便想到了她的同事栗医生。栗医生年过四旬，主攻心脏外科。先生数年前遭遇车祸，她便一直独身，坚守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寻常男士，她是连个面都不肯见的。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觉得确是天设地造的一对。我说，那就请两人来家坐坐。几天后，妻子下班后对我说，栗医生答应一见，但最好是另找支架搭桥之处，免得尴尬。栗医生说的是医学术语，意思我懂，孤男寡女磕头碰脸地坐到一起，再被人问及取舍，确实让人难堪。于是，我便想到了离家不远的北陵公园，园内有一圈塑胶跑道，沿着林木和草坪逶迤铺筑，一圈五百余米，晨暮时分多有人去那里漫步或小跑。我和老周常在那里碰面叙谈。

    北陵的正式名号叫昭陵，录入世界文化遗产，葬着大清朝的开国元勋皇太极。有此荫护，这桩晚来的姻缘当如康乾盛世一般美满。我把意思跟老周说了，老周颇显喜悦。稍有不巧的是，约定好的那天黄昏，我的妻子身体不适。她对我说，我给栗医生打电话，反正你和她也认识，我就不陪了，行吧？

    时值仲春，夜幕垂得不早，可也不算晚。我和老周如约而至，依着健身人的习惯，顺跑道逆时针方向漫步而行，一连走了三圈。暮色愈发浓重，却一直没见栗医生的身影。老周说，是不是人家已在暗处见过我，撤回去了？我摇头否认，说不可能。老周说，那咱们逆着走，应该就迎上了。我俩转身而行，又是三圈，老周的情绪越发颓丧了，说咱们回去吧，再独钓寒江雪，就有点犯傻了。我掏出手机，要给家里打，老周坚决按住，说莫以成败论友情，谢谢啦。

    回家如实禀告，妻子急把电话打给栗医生，还把免提键按了下去。没想栗医生也是满腔的落寞与失意，说人家既然不同意，就不要勉强了。妻子说，老周可没说不同意，人家连见都没见到你呀！栗医生说，我按时去的。逆时针方向走了三圈，又转过身走了三圈，也没见到他和你家老孙呀。听此言，我不禁大笑，嚷着说，巧了，真是太巧了，咱们明天再约可好？栗医生说，明天我值夜班，以后再说吧。

    老周听了缘由，也是大笑，说我顺她也顺，我逆她也逆，心有灵犀，是不是这也可算一例？我为老周高兴。翌日，再跟妻子商量时间，万没料到的回答竟是，栗医生昨夜一宿没睡，想的都是这个事。她说夫妇既为夫妇，就要互补。好比人有左右手，又有左右脚，左脚迈前，右臂摆进；右脚迈前，左臂也必摆进。互补了才能保持平衡。顺拐不光难看，还要跌跤。昨天的事，看似巧合，但也可视为天意弄人，还是止步吧。我问，人的心脏却只有一个，又怎么说？妻子说，我也这么问她了，栗医生说，心脏也分左右心房和心室。左右心房和左右心室之间有间隔，互不相通。心房和心室之间有瓣膜，这些瓣膜使血液只能由心房流人心室，万万不可倒流。那种间隔和各司其职的流向，就是互补，乱不得的。

    对于这般回答，我只有喟然苦笑了。老周和栗医生，都是有学问有见识的人，他们谁说得更有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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