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的现代化的研究,以《现代中国人——从过去走向未来》为代表作,揭示人的现代化与社会现代化同步进行,是两个相互影响、互为因果的过程;研究探索国人在推进社会现代化进程中,改变自己生活环境的同时,也改变着自身的素质,实现着民族性格和文化精神向现代化的转变。这是一部以现代文化的学术立场为出发点,以不同于传统文化的观念框架、范畴体系、意义网络和全新的视角与文化眼光构成思考的基本方式,从人格角度探索中国现代化的文化问题的具有很高理论水平的学术……著作。
关于文化社会学、文化交流史的研究,其代表性著作为近二百万字、三卷本的《中华文化海外传播史》。在这部体系完备、材料丰富、涉及到多领域、跨学科的史学著作中,作者以历时性与共时性相呼应、理论与现实相结合的叙述方式,从历史的发展中体认中华文化的本体特征,探索东西方文化发展、交流,特别是中华文化走向世界过程中所显现的一般性规律。此外,关于中华文化的丰富性、先进性与特有的魅力,关于中华文化圈的形成、发展及其性质、特点与区域范围,关于儒家文化在文化传播、交流中地位、作用与效应等诸多课题,都有全面而深刻的阐述,反映出作者开阔的学术视野、严谨的治学态度与很高的学术水平。
如同对于作家、诗人的研究,首先应该着眼于他的作品;我们要探索一位学者的成功道路,当然也离不开对于他的学术著作的剖析与阐扬。因为学术著作,这是一位学人登上学术殿堂的入场券和身份证。但这决不等于说,可以忽略另外一个同样重要的方面,即对于他的治学门径、思维方式、方向选择以及师门学养、学术背景等方面的探索。我们应该把对于著作的研究与对于专家、学者本人的研究结合起来。这在我国是有着优良的文化传统的。古人一直强调“知人论世”;亚圣孟子也曾说过:“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我们说,著作、作品的问世,主要是反映学者本人的才智、修养与天赋,许多方面是具有独特性的,而且,随着专业的不同,人们的关注程度也会出现种种差异。比如,武斌先生完成一部《现代中国人》的论著,并非其他学者都能胜任的;而且,它对于从事其他学科(比如考古学、文物鉴定学、古文字学)的专家,就未必有更大的参考、借鉴的价值。而于治学门径、成长道路、成功经验则不然,这些是带有普适性、规律性的,它的一些基本经验,可说能够适用于任何学者,可以使有志于学术研究者从中大获教益。
诚然,钱锺书先生曾经调侃过那些既研究著作又要求见本人的研究者:“你已经吃了老母鸡下的蛋,何必非要见那个老母鸡呢?”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风趣,也颇有道理,但仔细地加以琢磨,又会发现,它存在着一定的片面性。这也属于那类“片面的深刻”吧?鸡蛋与鸡蛋的质量不一样,有的营养更丰富些,成分更复杂些,起码蛋壳的厚薄还有差别吧?这些都决定于下蛋的母鸡。为了提高产蛋率和鸡蛋的营养成分,单是研究鸡蛋而不琢磨老母鸡是不能奏效的。同样,同是从事人文科学研究,甚至同是南开大学毕业,为什么武斌竟有如此过人的才智、突出的成就?为什么他的学术爆发力那么强?他在学术道路上的心理动力与灵感之源是什么?要回答这些疑问,也即总结他的成功经验,就颇有必要认真探索他的成长道路、治学门径,以及思维能力、学术定位,等等。
我与武斌先生虽然相知相重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还缺乏深入的交流,对于他的学术著作也领会得不够全面与深入,特别是对于他所专注的西方哲学缺乏系统的研究。这里仅凭借一些感知的印象,谈谈纯属个人的看法。
首先,最深刻的一点,是他的哲学修养。我以为,他的学术成就的取得,是同他的哲学基础有直接关系的。记得钱锺书先生在谈到个人的学术道路时曾经说过:“一生为学,得益于黑格尔、老子的辩证法者甚多。”这是老一辈学者。年轻的学者中,有两位我的印象十分深刻。一位是孙郁。这是一位卓有成就的知名学者,特别是在研究五四时期的文化启蒙及其学术方面,有独到的见解,成功的建树。他本来是学中文的,硕士学位是中文;可是,他在三年进修中,他说,极少接触文学作品,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解中外哲学著作。再就是这位武斌先生。他的学术成就,令我钦佩。我说他主要得力于哲学,并非简单地就他的有关哲学著作来说的,也不是单纯地说他以哲学为基础,连类而及其他跨门类、跨学科,从而获取多方面的学术成就。我想说的是,他从哲学中获得了一种现代的、全新的、开放的思维方式,获得了一种博大精深的智慧和有效的综合、分析能力,或者说一种观察力与统摄力,从而打通学术径路一武器,做到一通百通,触类旁通;从而能够站在现代社会生活的制高点,以新的思路、新的角度、新的眼光去认识和把握世界,总结人类文明发展的最新成果,以此作为研究中华文明和现代中国人的指导与借鉴。不然,怎么说哲学是一种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武器呢!当然,这也不是任何人随便都能一蹴而就的。记得费希特有一句名言:“你是什么人,就选择什么样的哲学。”反过来同样可以说,你选择了什么样的哲学,你才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们通常说,哲学是世界观、方法论。听起来很玄妙,实际上,正是哲学规定了以什么样的观点、方法,以如何的视角去探索对象客体,并做出准确而深入的解释与论证。这有赖于形而上的思辨能力和涵盖中外古今的学术视野,而全新的、开放的思维方式,十分有助于这种能力的形成,从而使武斌先生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突出地表现为一种深度追求。他在一篇哲学论文中,以探索生活方式为例,说明哲学家与社会学家的不同着眼点:“哲学工作者对生活方式的研究,要提供一个与社会学家不同的角度,即哲学思考的角度。”“从哲学的角度思考生活方式,就不能限于对生活方式的类型、质量或现象状态的分析,而是要概括生活方式的本质特征,揭示出决定生活方式的根本因素和生活方式变革的规律,说明人们采取何种生活活动形式以及持何种生活态度,从纷繁复杂的生活现象中把握一条指导性的线索。”
哲学帮助武斌先生把大量的知识化为人生智慧。长时期以来,人们将读书、学习的基点定在掌握知识上。西哲四百年前就有“知识就是力量”的说法,一直被奉为不易之理。其实,知识固然重要,但尤其值得珍视的,还是人生智慧、哲学感悟。智慧是知识的灵魂,是统率知识的。知识关乎事物,充其量只是学问,而智慧关乎人生,它的着眼点、落脚点是指引生活方向、人生道路,属于哲学的层次。马克思曾经把哲学形象化,比喻为“迎接黎明的高卢雄鸡”,意思是哲学是武装头脑的,是精神武器,是在前面指导人生的。黑格尔则说,哲学是反思的科学,是事后的思索,因此,他把哲学喻为“黄昏时起飞的猫头鹰”。两位大师讲的都是关乎智慧、关乎人生的。古希腊的哲人把哲学说成是爱智慧。智慧是哲学的生活化、实际化,因此,可以说,智慧是运用于实践中的哲学。武斌先生的悟性是很高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善于将知识化作对生命的观照能力、创造能力,它与内在生命感悟和创造性思维有关。记得金克木先生讲过,我国记录哈雷彗星的出现,始于春秋时代的公元前613年,一直到清末1910年,两千余年从未间断过,总共出现过三十一次,每次都有记录。这可以称作“世界的唯一”。但是,记是记了,却没有人对它进行思索、研究,不知道这出现了三十一次的彗星竟然是同一个。到了1875年,英国天文学家哈雷在没有掌握这份天文记录的情况下,只是依照牛顿的引力定律,计算出了彗星的轨道,预言了它出现的周期——每隔七十六年就会回归到太阳身边一次。可见,信息、知识重要,而运用知识、从知识出发使之成为智慧,化作规律性认识,比知识本身更为重要。
新的思维方式为他提供了一种统摄能力,具体表现为对于庞大的信息资源的把握整理能力、综合分析能力和消化吸收能力。武斌先生的阅读量是非常大的,为了撰写《中华文化海外交流史》,他竟然参阅了四百七十多种书籍。他的本事在于,能够把这些养料化为一种鲜活的知识能源,使“六经注我”,万物皆备于我。有些人却不是这样,做的是死学问。同样也很渊博,但食古不化,吸收不了。颇像一个电脑的硬盘,存储量很大,装了很多文件,可是,操作起来不能为我所用,关键时刻,一个也调不出来,显得十分笨拙。而武斌先生却不是这样,资源到了他的手中,一切都条分缕析,丝丝入扣,灵活贯通,纵横捭阖,浮想联翩,得心应手。显然,这是充分借助于超常的综合能力与联想能力。
其次,武斌先生的文化坐标,是建立在中西会通的基点上。随着大量边缘学科、交叉学科和横断学科的出现,过去文化的封闭局面被打破了,生活空间、文化情境大大地拓宽了,中国人走进世界文化体系之中,世界文化也走进了我们。要求今天的学人的认识形成多维的高层次的网络体系。也就是说,再不能把自己禁锢在一种固定的范式之中,必须打破传统的单一的思维方式,树立开放的、多维的思维方式。而这恰恰是武斌先生之所长。他以哲学为专业,而哲学,无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向来都是打通文史哲的界限,超越中西的町畦的。从他受学、问学、治学的经历看,显然,南开大学兼重中西、以博雅为尚的教育模式,自始就为他奠定了良好的根基,使他在学术研究中,掌握了中西会通的研究模式——这种模式,以哲学为根底,尤其是以西方哲学作为重要的理论资源,同时对于中国传统哲学进行深入的探索;尔后再通过掌握、运用现代电子网络发展到极致的承载、传输、检索功能,获取视通中西的学术视野和知识资源,在中外古今各种人文学科之间,纵横自如,旁搜博采,这是他的基本治学路径。这样一种开放的思维方式和宏阔的视野,为他从事中华文化海外传播和中外文化交流研究提供了有力的保证;而这一跨文化的比较研究,又使他可以更清楚地把握和理解我们民族的性格特征,把握与理解我们在世界文化体系中的形象和位置,从而为他会通中西文化创造足够的条件。
武斌先生学术研究的一个重点,是侧重于人的现代化与人格的选择的,总地看,是重视对于人的研究。一般地说,中西哲学对于人的研究都是十分重视的。但它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中国的传统哲学,特别是作为中国传统哲学主干的儒家哲学,偏重于个人与他人的关系,强调个人与他人的团结合作、和谐共处;而西方哲学则偏重于自我,偏重于研究个人的权益与对自由的追求,偏重于研究自我的生命价值和自我的本真状态,强调自我奋斗,开拓进取。我们对于现代人的研究,包括对于本民族的自我认识,应该是多维视野下的“文化通观”,全方位的自我观照。而中西哲学的全方位把握,为他提供了一个开放的视角,一个全新的研究思路,一个观照世界的多维视野。这些都是他在中西会通的文化坐标上取得突出成就的有效保证。
第三,关于他的治学风格与学术定位。这篇文字的最初命题,是“谈笑间笔底千花怒放”。说的是他的“才子习气”与文人情趣。这一方面,表现为他对研究对象的选择和知识、信息的积累,往往是基于个人的性情而加以去取的。他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可以借用钱锺书先生一句话:“化书卷见闻作吾性灵。”他把学问跟自己的性灵融合起来。每一个选题,每一个论据的把握,以至每一个琐屑的事例,都是经过他的心血的沉浸滋养,可以说是通了神经、联结着脉络的。这样,学问到他手里就显得十分鲜活,富有情趣。另一方面,表现为才华横溢,潇洒、雍容。这一治学风格,无论是从他的著作的旁征博引,舌灿莲花;还是从他撰著过程中的任情适意,从容不迫,都可以看得出来。你看他,嘴里叼着烟卷,手里握着手机,纵情谈笑,四座风生,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放就放,该说就说。从来不现窘促、尴尬之态;社会活动,接访交游,登高作赋,面壁穷经,闲情逸致,应有尽有,尽管占去了许多时间,但对一位人文学者来说,恰恰是获取资讯与灵感的资源,提供一种外在的活力。
关于他的学术定位,我想用两个关键词:一是通才;二是人文学者。武斌先生属于通才,他有多方面的知识资源、学术背景和文化修养。他不同于那些在某一门类钻得特别深邃、特别冷僻的专家型。说他是人文学者,意在区别于社会科学学者。社会科学学者与人文学者,二者相通相融,但又是有区别的,主要反映在思想上超越与否,学术上如何取向。一般地说,人文学者在实践知识分子的职能方面,更多地着眼于人的精神结构,着眼于精神的救赎,也就是关于人自身的研究;而社会科学学者大多指向具体的社会建制,着眼于合理的制度化建设,更多地关注社会,关注时代,关注人生。当然,这只是就专业分工而言,是属于理论层面上的;而在实际操作中,又往往是此中有彼,彼中有此,相互渗透,相得益彰。
我的印象,大体上就是这些。既嫌抽象,又恐怕未必准确。从解释学的角度看,作为一个读者,有时对于文本的解读并不一定完全符合文本的原意,但却未必不符合情理,未必没有道理。就是中国古话所说的:“其事未必然,其理未必不然。”在我来说,大概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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