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底蕴多如许,岂止胡卢笑矣乎!
这是我题在友人包立民先生编著的漫画册《百美图》扉页上的七绝,可以看作是读后感吧。
诗书画“三绝”是中华民族美学高度发展的重要标志之一,也是我国绘画艺术所独具的特色。由于诗与画在意蕴上相连,境界上同构;书与画在位置上相应,形态上协调,使中国画实际上形成了以画为主体,诗、书共为辅翼的综合性艺术形式。诗为画魂,书为画骨,绘画与诗词、书法的关系愈加密切,可说是同源同根,若合符契。加之,艺术家们题诗、写字、作画使用着同一种性能的毛笔,这就为他们启运一颗灵心、凭借一管毛锥,自在自如地徜徉于诗、书、画之间,提供了现实的可能。
长期以来,诗、书、画在文人现实生活中的结合,已成为艺术圈里屡见不鲜的现象。它们紧密联系社会人生实际,于生活各个方面多所涉猎,不独抒怀寄兴,寄意达情,广泛渗入友朋交往、节庆礼仪之中,直接参与滋润人际关系,而且,有大量作品关乎国运兴衰、人间疾苦,在政治、文化生活中也都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当然,这一切,过去多见于传统的中国绘画艺术;而漫画艺术是有其独特的艺术质素和美学特征的。敢于大胆创新,把这种传统艺术形式运用到漫画,而且是自画像上来,确实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称得上是一项开创性的事业。况且,篇幅如此之多,规模如此之大,搜罗如此之广,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把诗书画结合应用于漫画艺术,其间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笑的艺术中应该涵盖着一切美的形态,具有很高的美的层次。有人曾把漫画喻为绘画、哲学和文学的集合体、混血儿,说它既有绘画特征,又具有哲学和文学理念,是涉及绘画、哲学和文学的“边缘”艺术。我认为,这种论说是合乎实际的,它在肯定了漫画艺术的独特功能的同时,更突出地展现了它的无限广阔的艺术天地。这在《百美图》中,随处都能得到充分的印证。
书中有一幅“戏剧家偶事丹青”的陈仁鉴的自画像,诗人陈朗在上面题写了一首《西江月》:
且展眉端半月,应添颊上三毫。自家面目许新描。一例秋花春草。也作翩跹蛱蝶,相随扑跌狸猫。偏从耄耋见勤劳,不比南腔北调。
蕴涵丰富,画外有音,堪称题画诗的绝唱。
有些题像诗不仅情感浓郁,幽默风趣,而且具有深度意识,富含哲思理趣,使人在开怀一笑的同时,进而沉思、联想,收到启迪心智、涵养性灵、增长智慧的效果。工艺美术家傅周海在自画像上题诗曰:
入无我境出天然,接我心源活水泉。
身处是非皆不管,一舟飘出碧溪湾。
还有王颂余的题自画像诗:
千里来书感挚情,报君有句借飞卿: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
都是意在言外,别有寄托的。“味无味”出自《老子》,“材不材”出自《庄子》。这两句引自南宋词人辛弃疾《鹧鸪天》词。颂余先生“报君有句借飞卿”,不知何解。按:“飞卿”为唐代诗人温庭筠字。尚望博雅诸君赐教。
女书法家陈秀卿自号“无位真人”,她在自画像上题诗道:
毫端腾浪为谁狂?火树银花刹那光。礁岛青松空俯仰,几人终古抱浑茫。
把她在书画之余潜心研习佛法的体会融入诗情画意之中。诗作饱含禅味,直彻心源自性,证入菩提境界。
有些自画像,运用逆向思维,出乎常人意料,奇崛、新颖,甚至荒诞不经,却能直抵事物的精神实质;有的艺术家在对形貌主体进行加工、刻画时,出之以丑的形态,而终极于美,达到对美的肯定与追求。而题像诗也紧相配合,“如响斯应”,从而相映成趣。著名画家张仃运用减法作自画像,脸部造型,寥寥数笔,除了须眉和头发,不见其他。夸张、变形,能事毕矣。尽管五官不全,面貌简古,但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一望即知非他莫属。画旁配有自题六言诗:
人生七十古稀,匆匆已过无奇。朝夕笔砚为伍,尚未天人合一。
最后一句颇妙,十分耐人寻索。
有“画苑全才”之誉的林锴的自画像,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光身裸臂,手拈破笔,犹自硁硁矻矻,作画不辍。黄苗子为之戏题一绝:
倒爷一刹盈千赚,歌女频年税万金。何苦光身拈破笔,嶙峋瘦骨作书淫!
还有诗人陈朗的自画像,长长的“马脸”,一双小而机警的“马眼”快要踞上额头,那弯弯高耸的鼻子,也像穿过缰绳的“马鼻”。红学家周汝昌为之题写的诗也极具风趣:
牛头马面各风流,牛鬼蛇神占一筹。好句夫人夸外子,言他老气太横秋。
赋志咏怀的诗,在书中占有多数,许多都是异常精彩的。像忆明珠自画像的题诗:
放却青山不独往,偏向红尘惹梦长。平生不吃后悔药,自刮病骨疗金疮。
版画家李桦的题自画像:
重听老人心坦荡,无声世界我自珍。毁誉由他身外事,艺坛角逐久不闻。
这类诗词作品,无论是画家本人自题抑或是他人题写的,都既具诗词的共性,又有其自身的特点。既曰题画,内容自然不能与画面脱节,但又不完全拘泥于画面。附上去,跳出来,应是这些题画诗的突出特点。
(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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