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穷人的队伍,要靠自己生产养活自己。他们搭屋架棚,开田种禾,一边练兵一边生产。待兵精粮足了,再把队伍拉出去,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图谋再举。
这一日,樊钟秀收到了革命党人张饬派人送来的信。自从周至突围与张饬一别,转眼一年多,可把樊钟秀盼苦了。
“……桃源美好,非英雄久居之地,大地浑浊,正是志士有为之时。盼君操戈等待而酬大丈夫之志。孙大元帅乃当今鼎柱,君何不见机拜谒,以择良主而事之?……”
樊钟秀早有仰慕孙中山之意。当即决定派手下头领李小亭与刘觉民秘密去广州谒见孙大元帅,表示北伐时愿效前驱。
夜,静悄悄的。李小亭与刘觉民来到樊钟秀的卧房。
樊钟秀拿出写给孙大元帅的书信,郑重地叮咛李、刘二位:“这次去广州,事关重大。一定要小心在意。面见孙大元帅后,请他——”忽然,窗外黑影一闪:有人偷听!樊钟秀大喝一声:“什么人?”闪身跃出门外。淡淡的星光下,微风轻抚着树叶衰草沙沙地响着,哪里看见半个人影。
樊钟秀当心中犯疑,口中也不便说,只是庄重地告诫二泣:“速去速回,多加小心!”
望着李小亭和刘觉民的身影消失门外,樊钟秀仍不放心。便追去门外。远远跟着,他想如果刚才那个黑影是有意偷听的话,也绝不会离去离山洞日越来越近了。
郭水富象幽灵般从洞口冒出来,挡住了李、刘:“二位兄弟,深更半夜,要去哪里呀!来,喝一杯嘛!”
郭水富手里提着两瓶酒,腋窝里夹着下酒菜,两只眼睛在二人身上滴溜溜辕。
“改日再喝吧,我俩有要紧事下山。”李小亭客气地推让着。
“要赶远路,喝点长长劲。”
“你怎么知道要赶远路呀?”刘觉民对郭水富从来没好感,说话直通通的。
樊钟秀走过来:“郭水富挚我来陪你喝吧!”伸手接过酒瓶,咱出比谁的酒量大哦!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樊钟秀知道山洞口的岗不是他负责巡查。
“晚上睡不着呀!随便走走,借此查查守洞口的弟兄们是否尽职?”郭水富心里一阵紧缩,但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
“很好”樊钟秀夸奖郭水富,“来!到屋里去,我们聊聊。”
郭水富这几天心里慌慌的,充满了幻想与不安前几天樊钟秀派他下山,筹款购买枪支弹药,碰上了当地龙头大爷王舵把子。那王舵把子年约六十来岁,身体干瘦,但步态稳健,威武未减当年‘尖尖下巴上,’生着稀稀疏疏几根白胡须;下唇右边长着一个黑痣,上有一根长毫。此人表面一副慈和的样子,嘴里不离仁义道德,实则心底阴毒,好取不义。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上与官府息息相通,下与四乡码头勾连相伴。一张名片走三县,上上下下叫得响。此人同其他舵把不同的是不好女色。这是他年轻时用血换来的教训。那时,他是本堂已故三舵把子手下一名当家管事,曾和附近镇上一个名叫八仙姑的打得火热。一日,正卧在烟榻上同那女人厮混,八仙姑烧好一个烟泡,娇媚媚地凑过身去,要把象牙烟管送到他的口中,他猛然春性发作,扭头便要去亲她。她撒娇,就势一滚,把身子歪在一边。恰在这时,“啪啪”两声枪响,两颗子弹从女人头颅连珠穿过。屯时鲜血满床,他被吓着了。瘫痪在那里,以为自已已经死了。等到猛醒过来,发现自己依然活着;自己原来这是他的情敌对他下的毒手。一朝被蛇咬,见了井绳也发怵。丛此,他再不同女人厮混,就是婆娘亡故了他也不近女人。就是为这点,他少担了许多惊骇,也博得不少人的敬畏和另眼相看。加上他又投靠了军闽,更加肆无忌惮地干起坏事来了。
那一天,他撞见了郭水富,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人一套近乎,竟是瓜葛亲戚——王舵把子是郭水富第一个亡故妻子的表舅舅。
在“舅舅”面前,郭水富把自己的情况全说了。出来。
王舵把子半时没言语,好久才问郭水富道:“你是想跟樊钟秀过东流西窜的苦日子,还是想着光宗耀祖,升官发财?”
他拿出了一大把钞票往桌上一拍:“只要能抓听清楚斑鸠山里的情况,待消灭了樊钟秀,保证你有个团长当。”
郭水富动心了。
可他找不到对王舵把子有价值的东西他估计李小亭和刘觉民也许有什么重要行动,便跟踪去樊钟秀房前偷听,听到“去广州谒见孙中山”,他心中一喜,这可是重要情报。便想用酒醉倒李、刘,然后掌握具体内容,好向王舵把子报告。
现在不行了,樊钟秀似乎对自己的行动已有察觉,郭水富不愧是在仕途上挣扎过的人。他当机立断,拿出了王舵把子给他的大把钞票,将实情全讲了出来……
樊钟秀很感动。他捉住郭水富的手:“水富,你是条汉子,我。樊钟秀算没白认识你……”
郭水富心中一阵得意。可他没料到,樊钟秀此刻心中,也有另一番盘算……
一九二三年十月。
黎明时分,高山还在沉睡,大地依旧酣眠。斑鸠山里秋风戏着落叶,象熟睡的老人家鼻翼里发出的呼吸。
这样寂静,在斑鸠山是头一次出现j在平时,三更刚过,练兵的脚步便会踏醒大山,今儿个是怎么了?
昨天黄昏,李小亭和刘觉民从广州回来了:
樊钟秀迫不急待地接见了他们。
李小亭说:“风云多变啊!大军闷吴佩孚屠杀铁路工人,引起了全国性的抗议示威。北京学生发起了争人权的斗争,安徽风阳县的老百姓把县太爷赶跑了。福建、四川军阀战局重开,直奉战争也一触即发。黎元洪、曹锟争总统象饿狗抢骨头……”
樊钟秀打断李小亭的话:“孙大元帅怎么样?”
“孙大元帅的讨贼军也出师不利,陈炯明发动了叛变。陈的主力杨坤如、洪兆麟等都由东江大举进攻,意在占领广州,驱逐孙大元帅。先攻占了增城、博罗、平湖,继下石龙、石滩,截断了广‘九铁路。广州人心大震,形势危急,因此。孙大元帅要求我们火速增援。”
说罢,李小亭从怀里掏出了孙中山写给樊钟秀的信。
读罢孙大元帅的来信,樊钟秀格外激动。他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既艰巨又光荣。即刻,他将全部人马集合起来,作了情绪激昂的动员,命令大家今天好好睡觉,趁天黑离开斑鸠城,火速向广州进军:
这次离开斑鸠城,行动必须绝对秘密,山外王舵把子的部队一直都在虎视眈耽。他们不能打进山来,却企望樊钟秀的队伍钻出山去……
樊钟秀和卫由光巡视着各路哨卡,在行动之前,一定要封锁消息。
最不放心的是山洞口,这是一条唯一通道,必须牢牢把住。
谁知,山洞口上此刻正在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
守洞口的是徐老毛。他是头领,本应留在屋子里休息,但樊钟秀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来站岗:大家都不放心这非常时期的生死关卡。
郭水富气喘吁吁跑到洞口:“徐大哥,我奉樊大哥命令,出外侦察情况。”
徐老毛脑子一转:不对,这慌慌张张的样子,不象干正经事。
“就让你一个人去侦察吗?”徐老毛堵住洞口,两眼疑惑地盯着郭水富。
你看,那不是还有俩人吗?”
徐老毛转过头去的一刹邪,脑后一阵风声,情知不妙,慌忙将头一偏,躲过这致命地一击,倏地转过身来,怒视着郭水富:“你想干什么?”
郭水富不说话,照着徐老:色的肚子打了两怆,肠子流了出来。但是,徐老毛并没有倒下去,他一手挽着肠子,一手卡住了郭水富的喉咙,郭水富的白眼向上翮了起来。
郭水富用尽力气想甩开徐老毛,但是,徐老毛卡着他脖子的那只手,却象铁钳似的钳死了。
听到枪声。樊钟秀和卫由光加快了脚步,跑到山洞口,他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卫由光对郭水富说:“起来,怎么回事?”
郭水富哭着说:“徐老毛……不放我!”
卫由光这才看见,已经死去的徐老毛双手死死地箍着郭水富。
樊钟秀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从郭水富口袋里搜出了一封信。上面写的是向王舵把子报告樊部今晚开往广州的消息:
“畜牲,我今天要看看你的心肝。”樊钟秀挺起一剑刺入了郭水富的心窝。
他用剑挑着郭水富的心,跪在徐老毛身边,闻声而来的弟,兄们也一齐跪去……
广州城外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北风将血腥气和火药昧送到人的鼻孔中,使人产生出恐惧与挣扎的情绪来。
樊钟秀向弟昆们作战前动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次保卫广州作战,是奉孙大元帅命令,死也光荣!只准进,不准退,只准胜,不准败,谁要当孬种,我可饶不了他……
弟兄们从樊钟秀那严峻的脸上,从他最后那句他从来不轻易说的话里,领悟至到了肩上担子的份量。
樊钟秀从腰问抽出宝剑,拔出手枪,身先土卒朝围攻广州城近郊的部队杀过去!
对手是洪兆嶙手下一个团,团长叫齐克璋,是个土匪出身,阴险狠毒的家伙。他正指挥部下进攻郊区的封锁线,突然从背后射来一阵密集的子弹,樊钟秀的人马如潮水般压了过来。
齐克璋一看大事不好,气急败坏向部下叫嚷:“顶住,顶住,打完仗,每人奖光洋十块。”
这小子也真有种,北风嗖嗖,寒气凛然,他把上身衣服脱个精光,呀呀怪叫着进行反扑。手下的人一见,也顿时士气大振,樊钟秀的队伍受阻了。
卫由光对樊钟秀道:“擒贼先擒王,集中火力先干掉领头的。”
樊钟秀点点头,将十多个神枪手集中到一起,对准齐克璋一齐开了火。
齐克璋身中数弹,仍然向前冲出几丈远,不甘心地倒在同伴的户体上。
樊钟秀从地上一跃而起,舞着宝剑冲杀过去,一个颗子弹射来,打在樊钟秀的左肩上。他趔趄了一下,毫不在乎地继续冲锋。
敌人溃退了!樊钟秀率部乘胜追击,至石龙石滩一带方才停住。
广州转危为安了。樊钟秀声名大震!
孙大元帅在总统府接见了樊钟秀。孙大元帅感到格外意外:早闻樊钟秀勇敢豪侠之名,意料中以为是个北方粗豪大汉。不想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温文儒雅白面书生!
孙中山又惊又喜,对樊钟秀奖勉备至,慰劳有加。
樊钟秀也象孙中山表示多年向慕拥戴之意,计中山委任樊钟秀为“建国豫军总司令”。并予以优厚补充,嘱樊好好整练部队,准备北伐。
一九二四年十月,孙大元帅决定联合奉皖两系讨伐曹吴、部署了两路北伐军队,以程潜为援鄂总司令,假道湖南北伐;以谭延凯为援赣总司令直攻江西。樊钟秀的建国豫军曾驻防过江西,也归谭延凯指挥,参加北伐。
战事不如人意。谭延觊部队于十一月进入赣州,遭到方本仁和陈炯明的夹击,失败退回广东,滇、桂,粤、湘各军明争暗斗。樊钟秀不愿再回广东;决定孤军返回北方,再听孙大元帅调遣于谭军南退的同时,便率部转入湘赣边界,向北挺进。
樊钟秀孤军北进途中,避实就虚,兼程急进,多走山险小径。少走城镇大道,时而左右迂回迷惑敌人;时而夜行昼息隐避自己,遇小敌则击。遇大敌则避,几经艰难险阻,渡过长江天堑,使敌人追兵望尘莫及:又经过鄂皖边区进入河南的商城、光山间,终于在一九二五年一月到达了家乡鲁山、宝丰一带,历程数千里,逾时近两月,当时报纸上见不到樊军消息,不料突然出现在河南,使人莫明从何而来。
一九二五年三月,孙中山逝世的消息传来,樊钟秀万分悲痛,泪如雨下。此后,他仍然打着“建国豫军”的旗帜。发动旧部,重振旗鼓,旧部老友纷纷来归,实力逐渐强大起来。
这天,樊钟秀正与卫由-光等人商量今后的路怎么走。手下人报告,有一个绅士求见。来人中等个子,西装革履。见了樊钟秀,满脸恭维相:“我叫胡逸民,受蒋介石总司令之托,特来拜见樊司令”
说罢,胡逸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礼单,毕恭毕敬递给樊钟秀:“这是蒋总司令区区小意思,望笑纳。”
樊钟秀一听“蒋介石”三个字,心里便不痛快,见对方赠以重礼,便知其中必有原因。他不去接对方递过来的礼单,只是平静地问:“蒋总司令定是有什么重托吧?”
“樊司令是位豪侠之士,喜欢直来直去,我也就不妨直说吧目前,国家局势飘摇不定,军阀连年混战,民不聊生,盼望祖国统一,是志士之为。蒋总司令乃当今国家大有所为者,想邀樊司令一起按同肩负重任,以效国家。”
樊钟秀愤然站起:“好一个大有所为者。背叛革命,违反总理遗愿便是他蒋介石的所为!想收编我樊钟秀?‘建国豫军’是孙大元帅委派的,我誓不更换我的旗帜,请胡先生转告蒋介石。咱们各走各的道吧!”
冯玉祥、阎锡山的反蒋战争一触即发。
蒋介石派南京政府与樊钟秀素有关系的人物对他进行游说,劝告。
几天内,书信、电报堆满了案头,内容只一个,劝樊钟秀帮助蒋介石。
这时,樊钟秀已将部队进驻到许昌,握住了平汉铁路的咽喉。蒋介石深知樊钟秀的举足轻重,顾不得自己的面子,想再次请他帮忙。可是,在建国豫军中,雪片似的《告官兵书》在散发。
那上面历数了蒋介石违反总理遗教,背叛革命的罪恶,并将蒋介石劝樊助蒋的函电也附文印发。蒋介石的希望彻底落空了。
一九三O年,蒋、冯、阎中原大战。神州大地·在炮声的灾难中摇晃。
双方主力胶于陇海铁路归德南北一线。
蒋介石派何成浚指挥王金钰、徐源泉等几万人进攻樊钟秀扼守的平汉路。
樊钟秀指挥部下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斗。
樊钟秀身先士卒,连继三次负伤,血染战衣。部下将士筑成一道钢铁屏障,与敌人在临颖以北小商桥一带形成对峙状态。
蒋介石恼羞成怒。他拿出了最后一张王牌——独有的武器飞机。
他对部下说:“在樊军的阵地上,铺上两寸厚弹壳吧!让他们知道些厉害。”
一九三。年五月二十五日下午。
蒋军的飞机又出动了。樊钟秀视察阵地回许昌,行至南门外吊桥,一架轰炸机呼啸而来,炸弹在身前身后爆炸。随从人员劝他躲到城门洞中。他望着刚刚建筑起来的防御工事转瞬间又被摧毁,弟兄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甩开同伴,他挺立桥头,指着飞机大骂不止。
“轰隆”一声,一颗炸弹在身旁爆炸……
司令部里,他,樊钟秀,建国豫军总司令。闭上了眼睛。这年他才四十五岁。
樊军全体将士跪在樊钟秀的遗体前,泪水,无。声地流淌着,复仇的眼中冒着火焰!如林般的拳头组成一道铜墙铁壁,“坚决反蒋”的誓言。在这铜,墙铁壁的上空爆发出血和泪的呐喊……
“公道大王”倒下了,“公道大王”的部下一卫由光、马水旺等人,以及他那数万家乡子弟,擦干身上的血迹之后,投入了民族解放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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