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和几个工友在玩扑克。一抬眼,看见质检室的何工程师正和珍姐说话呢。
这个何工程师,在车间工作认真出了名,质量不好的产品混不过他的眼睛。四十岁出头仍未萋,这种忍劲也出了名。可最近,阿明好几次发现何工的小眼球在厚厚的镜片后总是痴痴地偷看珍姐,并且常常借查看产品质量为名,在珍姐面前磨磨蹭蹭。
按理说,何工和珍姐倒是挺好的一对儿,何工收入高,人品好,是会让珍姐过上好日子的。阿明也希望他们早成眷属。但是,阿明同时也产生妒意,好像珍姐是属于他的,嫁给任何人都觉得痛惜。
“阿明!”珍姐突然在远处尖声唤他,并悄悄指指身旁的厂办秘书。
阿明说了句“你们玩”,就径直向珍姐这边奔来。
“厂部有你的电话,是个大人物。”厂办秘书不阴不阳地说。
“电话?我的?”阿明感到不解。以前根本没有人喊车间的工人接电话。
于善堂!对,肯定是他!要不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厂办秘书能给找吗?
他撒开腿直奔厂部办公室。
“喂,于大哥吗?我是阿明。”他进屋抓起电话就喊。
“阿明,关于你的事情,晚间六点,我在北山宾馆五楼餐厅等你。”
北山宾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于善堂就搁了电话。
阿明回家刮了胡子,洗过脸,换了衣服,又背着桂荣向街口的食杂店借了二百块钱。朋友为咱办事,能让朋友请客吗?
在北山宾馆两扇茶色玻璃门前,阿明刚想伸手推门,没料到门“唰”地自动开了,吓了他一跳。
好凉爽啊,好像走进林荫蔽日的山谷中。空调果然是好东西。假如三车间的窑炉旁也装台空调呢?他觉得这个念头很好笑。那样一来,恐怕人们都要争着当窑炉工了。就像不少人都争着当官一样。来这里吃饭的人都特别斯文,不猜拳行令,也不大喊大叫。桌子铺着耀眼的台布,杯子里插着雪白的餐巾,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玉兰花。他想到蹬神牛的时候,到了中午,在抻面馆前,人们蹲在腌渍的长板凳上,敞开怀,两块钱一碗的粗面条,边吃边抹汗……人的生活在钱的作崇下该有多大的差别啊!
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
“于大哥!”他回过头,像走失的孩子遇到了亲人,好不欢喜地嚷道。
他们在门上挂着“牡丹亭”匾额的地方停下,一位穿红裙的小姐为他们打开门。这里十分宽敞,墙壁上挂着巨幅的“国色天香”工笔画,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从金黄色的天花板垂下,把牡丹亭映照得富丽堂皇。
他们坐下,于善堂把菜谱推到阿明面前:“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阿明翻开本子,拿起笔,打算按照二百块钱的开销原则,随便点几样莱。他往各种莱的金额栏扫了一眼,不禁咂舌,最便宜的一道菜也要七十块,总不能就要两个菜吧!他迟迟不能落笔。
于大哥呀,你明知我是个蹬神牛的,怎么还这样宰我?他瞟了眼于善堂,见他正悠然地抽烟。
红裙小姐就叉手站在他身边。阿明捏笔的手已经出汗了,粘乎乎的。这时,于善堂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取过笔和本,仿佛看也不看一眼,嚓嚓嚓地打了几个勾。然后又翻到饮料一页上,抬起眼问阿明:“喝什么?”
阿明真想说“花园白”,却没说出口。
于善堂又划了个勾。红裙小姐一声“多谢”,翩然而去。
于善堂递给阿明一根“555”。阿明说道:“于大哥,我们厂彻底停产……”。
于善堂手一挥,打断他的话:“先不要谈这些,等一会儿再说。”
阿明咽了口唾沫。
菜陆续上来,很丰盛。酒也端上来,是一瓶“茅台”。好家伙,阿明彻底懵了。
这时候,于善堂打开手机,说:“……来了,过来吧!”
阿明听着兴奋,端了端身子,不停地朝门口处张望。
于善堂说:“来人叫林绍成,是韩国DD公司的。你不要多讲话,一切听我的了。”
“行!”阿明很坚定地回答。
林绍成走进来。阿明马上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伸出那只硕大的手。林绍成瞟也没瞟他一眼,坐下来只顾着和于善堂耳语。
阿明一阵脸热,又坐回来。
“现在厂子有多少成品?”林绍成突然问。
“大约……大约能有……几百万!”阿明怯怯地回答。
于善堂看出了阿明很惊诧,笑着说:“林老板是华裔,海外赤子嘛!”
林绍成从皮包里掏出一个袖珍计算器,又拿出产品报价单,按动着按钮。过了一会儿,林绍成揣起计算器,把报价单搁在桌上说:“善堂兄,虽说你我是挚交,可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这件事不好办啊!”
阿明很焦急,看于善堂。
于善堂不慌不忙地说:“好办的事就不找绍成啦!销售一事请老弟务必斟酌,将来你在这边的投资,我也会心中有数。”
接下来是沉默。
“林先生,销多少都行,我们几百号人就要下岗了。”阿明终于按捺不住。
沉默又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林绍成打了个响指,不无豪爽地说:“五百万!我全部吃进!产品卖不出去,工厂就要倒闭,几百号人就没有饭吃。我林某人虽然身处海外,但爱国之心未泯,我个人受点损失算不了什么!”
阿明非常感动。眼前坐着的不正是一个忧国忧民、视金钱如粪土的海外赤子吗?他除了一个劲地咧嘴傻笑,连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
于善堂拧开“茅台”瓶盖,把三只高脚杯斟满:“来,为了海外赤子,干杯!”
“对对!干杯!干杯!”阿明说。
阿明喝惯了四十度“花园白”,叫这火辣辣的“茅台”呛得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谁也没多说话,吃莱、喝酒。
阿明虽早已饥肠辘辘,但不敢多吃,并且很谨慎,以免碰翻杯子或把莱汁溅到桌布上。偶而,他也学着于善堂和林绍良的样子,拿餐巾抹抹嘴,擦擦手。
美妙的设想,已经大功告成。他希望宴会能立即结束,好把这个喜讯尽快告诉迟厂长、周书记和,珍姐。
于善堂和林绍成却没有散席的意思。他们默默地抽着烟,品着菊花茶。
于善堂突然说话:“我是一手托两家。绍成老弟在推销上蒙受些损失,但用另一桩生意可以补救回来,你不是苦于在东南亚没找到合适的企业为你生产压电陶瓷吗?这下好了,他们这家企业可担此重任,中国是陶瓷的故乡嘛。阿明,你不是曾说陶瓷厂的产品出口都是免检的吗?那就为林老板生产压电陶瓷吧,这么有实力的企业应该有用武之地。”
“若是那样,那可再好不过了。”林绍成高兴地看着阿明。
“我只是个工人,没权拍板。不如这样,我立即找厂长跟你们谈。”阿明说着兴奋地站起来。
于善堂摇头,笑着说:“阿明。你太实在啦!让别人插手这件事,还会有你的功劳吗?基层的干部我见得多了,急功近利,不择手段。”
“我不在乎功劳不功劳的。”阿明说。
“那百分之一的提成奖你在乎吧!”于善堂注视着阿明。
林绍成说:“这样吧,阿明,你带一份合同意向书回去,叫他们讨论。行,签字;不行,拉倒。你告诉他们:生产压电陶瓷是包销五百万陶瓷品的先决条件,并要保证按时交货,我预付二百万定金……”
阿明听得直懵,硕大的脑袋直摇:“您说的这些,合同里是不是都写着?”
“阿明,你负责此事,别人就不要涉及。这桩生意对你们厂将是一次机遇和挑战,好好把握吧!”于善堂有力的手再次按住阿明的肩,让阿明感到沉重。
阿明听着心慌。这么大的事,我能代替厂长?但看见于善堂炯炯的目光,想想那帮就要下岗的弟兄们,特别是想到珍姐,阿明默默地对自己说:妈的,干!
最后,叫他担忧的事情发生了。于善堂一声“买单”,招来了拿账单的虹裙小姐。账单正好就撂在阿明的面前。
阿明瞧一眼账单上的金额,顿时魂飞魄散。我的妈,一千块!
他的心怦怦狂跳,脊背簌簌冒汗,腿也在打颤。他偷眼瞟下他们,只见他俩正若无其事地捂着嘴剔牙呢!
过了漫长的一分钟,林绍成接过了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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