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图腾就在脚下-生命的图腾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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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生命中是有灵魂的,我们常说的灵活、灵敏,就是对人们在思维活动或突发事件中积极进取、不甘落难而做出的反应。我常常想起那个就地弹起的箭步。整个身体长在腿上,生命的图腾就在脚下。

    【生命的图腾就在脚下】

    纪广洋

    生命之旅中不知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险要和劫数,一次次险象环生的事故像预先安排好的特殊课程,不断考验着生命也锤炼着生命。

    那是在我刚刚会走路的时候,比我大八岁的二哥用一辆平板车拉我玩,当我们走上一座村边的小石板桥时,同村的一个大婶欲拦住车子逗我玩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二哥,三晃两晃就把平板车推翻到桥下。桥下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护村壕,当二哥、大婶眼看着我被平板车整个砸在下面时,二哥惊呆在那儿久久未动,大婶则一屁股跌坐在石板桥上吓昏过去。后来,当路过的人们把那辆平板车掀起来时,他们惊喜的发现,我不仅还活着,而且正嘻嘻哈哈的坐在一个深深的泥坑里嬉戏玩耍着,左手攥着一个大河蚌,右手抓着一条小泥鳅。

    原来,在壕里的水断流之际,小桥附近的人家为了存水没稻草(纺草绳),在小桥的下边挖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深水坑。平板车翻下时,我正好掉在那个尚有泥水的深坑里,免遭一次灭顶之灾。可以说这是一种幸运的巧合,迷信的人们称之为天意。

    一年之后的另一次翻车就更危险,差一点要了我的小命。那是一个麦收之后的稻苗插秧的季节,二哥领着我到一片瓜洼国的田间去给母亲送饭,回来的路上,遇到一辆已卸下秧苗的地排车(一种两轮农具),酷爱车辆的哥弟俩,便借着道路两旁的矮柳墩(遮住了大人们的视线),过起了车瘾。按二哥的主意,我背对着车厢坐在车子的尾部,他则拧着身子屈起右腿坐到车把上,光用左脚蹬地,两手牵牵强强地扶着车把,玩起了二人都能坐在车上的“一脚蹬”。早已被秧苗上的泥水弄的滑不溜鳅的地排车,在二哥起落有致的蹬击下,像翘翘板一样前张后仰地快速行进着。就在我俩大呼小叫的忘乎所以时,车子进入一段又窄又滑的泥水路。当二哥意识到在这种糟糕的路面上无法控制车辆时,已经晚了。车子翻进水沟的瞬间,我分不清是被车尾厥起来的还是自己跳起来的,反正是比车架提前一步跌入水中。就在我眼冒金花、憋得难受,想挣扎着浮出水面时,头顶上却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压迫着,再动弹不得……

    当我终于苏醒过来时,手里紧紧地抓着一个弯弯的豆角(那是母亲在地头上刚为我摘的),趴在一个石质的大碌磙上——家乡的人们总是用这种土办法为溺水者空出肚里的水。这时离出事的时间快一个小时了,是闻讯赶来的母亲坚持着说,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我才慢慢的又能动、又会哭了。要是按以往的经验,溺水者十分钟之内活不过来,也就“判了死刑”。

    后来,听二哥说,他当时被车把给打昏了,倒在沟边的淤泥里。就在他处于云山雾罩的昏迷状态时,他似乎听到我在不停地叫喊他,他才噩梦一样苏醒过来。可他再也找不到我的踪影,就断定我被砸在了车架下面。当时已来不及喊人求救了,他果断地潜入水底把比他重几倍的车架子掀翻过来,接着从泥水中拉出我来,然后又抱着脸色铁青的我,一气跑了一里多路,才找到那个碌磙的。

    年少的二哥、古老的碌磙、揪心的母亲,再次让我幼小的生命起死回生。一个生命的成长和延续,总有意想不到的许多事情伴随着,就像原野的草木无法避免雷电风雨一样。

    说起另一次也是有关地排车的危险事儿,已是多年之后我上高中时的假期里。当时,村北的洙水河上架设新桥,村民们承包了堆起桥基坡度的活儿。那天我是替大哥出工的,与我共推一辆车的是我的堂哥。记得是刚推了第三趟的时候,我和堂哥正在桥坡的下端卸车,两个同村的毛头小伙子从桥坡的上端推着满满的一车泥土往下来,也许是因为载重的车辆在陡坡上下行的惯性太大,也许是因为那两个小伙子一上来推得太快了。当他们的车辆高高在上离我大约一百米时,两个小伙子的步履已跟不上车辆的速度。而此时此刻,那辆脱缰的野马一样下行如飞的车辆正好对着我的后背,可我因正全神贯注地掀车卸土,竟是毫无觉察。就在那两个小伙子吓得愣在那里时,在车辆另一侧的堂哥忽然发现了突如其来的险情,他边抬手朝我身后一指,边大张其口惊叫一声。我回头看时,飞车离我近在咫尺了。而我的两边是两个拦腰高的车把,也就是说,我被卡在正对着飞车的不到一米宽的空间里。也许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也许是一种求生的欲望,我一边转身一边冲着飞车就地弹起,而且弹得特别的高,当我以一种非常潇洒的箭步稳稳落地时,飞车已撞着我的车辆翻滚而过。两辆车都撞得不能使用了,两个小伙子吓得哭了,堂哥也惊出一身冷汗。

    人的生命中是有灵魂的,我们常说的灵活、灵敏,就是对人们在思维活动或突发事件中积极进取、不甘落难而做出的反应。我常常想起那个就地弹起的箭步。整个身体长在腿上,生命的图腾就在脚下。

    【一朵温暖的眼泪花】

    王举芳

    放假后我没有回家,我讨厌那个家,那个家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花光了所有的钱,我也不想回家。饿得厉害,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看着街边小吃摊上的人吃得满嘴流油,我使劲咽着口中的唾沫。

    第四天,我再也受不了饥饿的折磨,走在街上,我左右踅摸,希望天上掉下个馅饼来。真是天助我也。在一个行人不多的小巷里,我捡到了一个蓝色的钱包,还没来得打开看,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女,眼睛左看右看,看到我问:“你见到一个蓝色的钱包吗?”我违心地说“没有”。

    看她走远,看不到了身影我才拉开钱包一层一层翻找,只有几十块钱,虽然有点少,但足以让我吃几顿饱饭了!

    找一个僻静的小饭店我走了进去,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在,见我进来,忙过来招呼:“小哥哥,你要吃饭吗?”

    我应了一声,要了一盘最爱吃的清炒土豆丝,因为模糊记忆中的妈妈清炒的土豆丝是那么那么香。

    我三口两口就把那盘土豆丝吃完了,小姑娘又给我端来一碗面条,说这碗面条是免费送的,不要钱,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吃掉了面条。

    我拖着涨鼓鼓的肚子要离开的时候,小姑娘说,欢迎你下次再来吃饭,我家饭店位置偏,你以后一定要常来照顾生意。我笑了,心里充满了被人所求的满足和虚荣。

    一连几天,我都去小店里吃饭,依旧是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碗免费的面条。

    那天,我去店里吃饭,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店里吃饭了,因为我又没钱了。那个小姑娘坐到我对面说:“小哥哥,咱们聊聊好吗?”我点点头。

    小姑娘说她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不是她的亲奶奶,但对她特别好。

    我不由得也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爸爸去世后,妈妈就离家出走了,那一年我才7岁。爷爷又当爹又当妈,拉扯我长大,我今年13岁了,我不想再拖累爷爷。我对小姑娘说:“以后我不再来吃饭了,我要去闯荡江湖了。”

    “不行,你看我们这个小店顾客这么少,你答应我要常来照顾生意的。”还真是,每次我来吃饭,只碰到三两个客人。

    “可是……我实话告诉你,我没有钱了。”我脸红红的,不敢看小姑娘的脸。

    “没事,奶奶说了,不收你的钱,免费供你吃饭。”

    “奶奶?”

    “嗯,奶奶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小姑娘正说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我一下子惊呆了!正是那个丢钱包的人。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跳加速,眼神慌乱,只好故作镇定地望着远方。

    “小陶是吧?”奶奶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十分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乔老师是你的班主任是吧?我是她的妈妈,你这小子,可把我女儿气得够呛,我女儿每天放学后都对我说你的‘英雄事迹’,她表面上很生气,我知道她在心里有多爱你们这些孩子,特别是你,这不,听说你放假没有回家,她很担心你,特意找了学校给你留着门,她本来想把你接到家里来,可前几天她生病住院了,这不,特意叮嘱我照顾你……”我听着听着,眼里溢满了泪花。

    “奶奶,对不起,您那个蓝色的钱包是我捡到了,我当时因为太饿了,所以才没有把钱包还给您,您能原谅我吗?”我如果再不说出实话,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孩子,我早就原谅你了。那天我在那个小巷来回找了好几趟都没找到钱包,我估计多数是你捡到了,因为钱包没丢几分钟我就发觉了,而且短时间内经过那条街的人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我听街边的人说你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回家我就把你的样子告诉了我女儿,女儿拿出你们班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她说你虽然调皮,但本质不坏,即使真的是你捡了钱包不还也一定是别有原因,要我一定原谅你。正巧你来吃饭,我就躲到后厨房,我害怕你见到我会逃到别处去,那样,你会受难为的……”我一下子扑进奶奶的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小哥哥,你看看,你的眼泪都开花了!”小姑娘指着奶奶衣服上那片被我的眼泪洇湿的地方说。

    我流着泪笑了,是啊,泪花也是花,从此以后,我的前程将繁花似锦,因为身边有那么多温暖如春的身影。

    【影子的疼痛也很沉重】

    石兵

    一

    十五岁那年秋天,他成了孤儿。那天中午,他独自一人走出医院,对面的长街上人声暄哗车流不息,头顶的阳光温暖和煦灿烂夺目,他却只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冰冷,相依为命的母亲已去了另一个世界,身为遗腹子的他从此注定要与孤独为伴。

    在家门口,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影子,她是他的邻居,比他小两岁,但是,自从十年前他家从农村搬到县城,三岁的她就一直跟在五岁的他身后。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她的沉默相随,影子是他给她起的绰号,她真的就像是他的一个影子,沉默而执著,不引人注目,但是一直都存在着。

    以往的日子里,看到她,他会微笑着对她点点头,然后带着她四处游荡,去那个大广场上荡秋千,去那个小书店里看书,有时还会带着她一起去吃一碗麻辣烫。

    但是今天,他的眼神空洞无比,根本无法聚焦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上面。影子默默地看着他打开门,走进屋子,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影子把脸贴在门上,听到里面传来了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影子的大眼睛里突然闪动起一抹水花,她捂着脸,默默地离开了。

    二

    接下来的日子,他顺理成章地退了学,在一片茫然中继续着自己的生命。很快,家里的粮食吃光了,钱花光了,他开始在街上四处逡巡,在饭馆里吃剩饭,在公共洗手间喝自来水,他变得衣衫褴褛,一脸污垢,眼神更加晦暗迷茫。他漫无目的地流浪着,满大街都是陌生的面孔,但是,他却没注意到,在他身后的角落里,一直有一道目光悄然跟随,那是他的影子,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衣服的小女孩。

    小女孩似乎从不着急,她只是默默跟随着他,有时她也会偶尔现身,帮他收拾一些饭馆中的剩菜剩饭,走到他面前为他擦擦脸上的泥污,但是他几乎对她视而不见。是的,谁会在乎一个影子呢?

    他的生活虽然苦涩,但仍然平静。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颌下渐渐有了胡渣堆积,他的目光从迷茫渐渐变得有些凌厉,他的心中开始思考一个危险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要降临在我的身上,生命这东西如果如此不公,根本就不值得珍惜!

    所有人都无视他的变化,只有一个人发现了这一切,那是他的影子。看到他日渐锐利的眼神,影子打了个寒颤,眼神中出现了一抹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复杂,里面有一丝迷茫,一丝焦燥,还有一丝温情。

    三

    他变了。从第一次在一家面包店偷走一袋面包开始,他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饿了不再到饭馆吃剩饭,而是偷,被人发现了就跑,跑不过就打,他狠得像一头狼,很快,周围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孩子是个亡命之徒。

    他的身边开始有人聚集,那是些他从前一直避之不及的流氓地痞,那些人看到狼一样凶狠的他,纷纷带着一脸笑容来到了他的面前。影子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切,心中焦急无比。

    他不再偷了,因为他需要什么就会有人送过来,作为交换,他经常会拿着砍刀去参加斗殴,他的穿着光鲜了许多,人也胖了不少,但是眼中的戾气却越来越浓烈了,他似乎乐此不疲,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发泄出心中的不满。这一切,都被暗中的影子看得清清楚楚。

    终于有一天,影子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时他正带领一些人准备去制造一场殴斗,影子突然从角落中跑了出来,她勇敢地跑到他的面前,伸出细嫩如柳的双手挡在了他的面前,影子的大眼睛里满是泪光,让他不由心中一颤,但是很快,他的眼神再次迷茫起来,对面前的影子渐渐熟视无睹。

    这时,他身后的一个小痞子冲上前来,要拖走挡在路上的影子,就在小痞子的双手触碰到影子身体的时侯,他突然暴怒,一脚踹倒那个小痞子,然后像疯了一样狠狠地撕打起来。

    那天,影子一直拦在他的面前,没有人敢再去动这个小女孩。斗殴被阻止了,但是一个星期之后,他被警察抓走了,最终被判了七年徒刑。

    四

    在监狱里,他依然是孤独的,像一台机器一样机械而木然,有时,他会突然回头,看看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影子。阳光下,他的身后有一团黑色的影子,但是,那影子和他一样机械而麻木。

    他绝望了,那个小影子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那一天,他被影子阻止之后,那些曾经挂满笑容来找他的人变得冷漠无比,他们给了他一笔钱,然后就消失了,过了没几天,他就被抓进了公安局。

    监狱生活平淡乏味,他常常在一个人的时侯悄悄想起一些往事,想着想着,就会变得心硬如铁。他告诉自己,生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孤独。

    五

    一年过去了,他心中的影子渐渐地淡了,与之一同消逝的还有对于生活的向往,他成了狱中的刺头,被加了三年刑,但他并不在乎。

    就在这时,影子来到了监狱。当他看到影子与她的母亲站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他的眼睛一亮,但紧接着又黯淡了下去。

    影子的母亲对他说,他入狱之后,影子非常伤心,大病了一场,病刚刚好,就要来看他,影子希望他出去之后能到影子家去住。

    影子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眼泪,她举起一张大大的纸给他看,那是一幅画,画中有一个小男孩,带着一个小女孩,两个人蹦蹦跳跳,形影不离。

    他看着她,眼睛渐渐模糊了起来,冰冷的铁窗在那一刻轰然崩塌,一些往事如光如电,将他久违的泪水再次唤醒。他明白了,影子想再给他一个家。

    他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独的,他还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影子,这个影子会为他而疼痛,那种疼痛,本就是属于他的,而影子替他承受了这么多,他也该为影子做些什么的。

    他想起那件令他一生悔恨的事,那是他与影子之间永远的秘密。

    在三岁那年,影子跟随他到一家工厂玩时,因为误食了化学药剂,永远失去了说话的权利。他一直无法面对影子,因为,那瓶药剂,正是他发现之后误给她喝下的。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当故事的主角向我倾诉这一切时,他身边那个沉默的中年妇女一直用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虽然历经人世沧桑,但我还是觉得,她的眼睛清澈的令人难以置信,我相信,这清澈的背后必然背负着如一汪湖水般沉重的疼痛,正是这沉重的疼痛,成就了人世间最朴素的爱情,并拯救了一个人的一生。

    【下在心里的雪】

    石兵

    他总是固执地认为,在自己漫长的生命中,一定有这样一场雪,它深藏在记忆的角落,氲氤着朦胧的寒意,每当自己被尘世的生活煎熬得疲惫麻木时,它就会悄然而至,轻轻地为自己擦拭去灵魂中的尘土。

    他觉得,这场雪,是下在自己心里的,它将一颗心细细包裹,仿佛一只白色的纱巾在包扎一道颤栗的伤口,它温柔而细致,把丝丝凉意渗入燥动的伤口,化作滋养生命的水,让生命回归到懵懂的最初。他一直想看清这场雪真实的模样,但他却没有想到,从对心中的雪有了模糊的认知,到最终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存在,自己竟然等了整整一生的时间。

    这场雪最初的感觉似乎是来自童年,某一场凛冽的寒风中,母亲轻轻拥着他入眠,他在午夜醒来,发现母亲用薄薄的被子把他包裹的严丝无缝,她还用带着甜香的身体紧紧搂着他,他有些热了,刚想挣脱母亲的怀抱,突然发现,母亲长长的睫毛上有一丝淡淡的雾气,她皱着眉头,仿佛在睡梦中仍在抵御着窗外的寒风,他这才发现,母亲把被子都让给了自己,她有大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他伸出小手,轻轻触碰母亲睫毛上的雾气,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指尖被一丝冰凉击中了,它沿着手指进入了他的身体,悄悄地躲入了某一个角落。

    多年后,他确信,这便是那一场雪最初的萌动。

    少年时,他喜欢上了看星星,特别是冬天时,天空的星辰明亮澄澈,常常引得他流连忘返,就在看星星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她。令他欣喜的是,她也在仰望星空,并与他一样的专注而忘我。他们成了好朋友,相约同看了三年的星星,直到有一天,她告诉他,她要随父母去很远的地方生活,据说那里是城市,楼高得看不见星星。那一晚,他们最后一次看星星,他们看到了一颗很大很亮的流星,它划过天空的流痕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同时印入他脑海的,还有她用纤细的手指在天空划过流星痕迹的样子,恍惚中,那颗流星仿佛已从天空走入她的手中,又从她的手中走入了他的心里。那颗流星怒吼着,燃烧着自己的身体,灿烂的绽放成了一朵六角形的洁白花朵。

    一场雪就这样在他的心里悄悄堆积着。

    大学时,他有了一次刻苦铭心的初恋。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孩,从一场漫天飞舞的风雪中向他走来,又在两年之后离他而去,走入了另一场迷迷朦朦的雪。虽然以雪为背景的爱情似乎俗不可耐,但他却在其中找到某些隐秘的偈语。风雪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下在心里的雪,能解开你人生中所有的疑问。

    他迷惑了,与相爱的人无奈分离,他心中除了悲伤,更多的正是疑问,于是,他潜下心来,追寻心中那一丝雪的痕迹。

    他惊奇地发现,母亲睫毛上清凉的雾气变得那么清晰,与他共看星辰的女孩面目却已变得逐渐模糊,而初恋时那两场相遇又分离的雪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他隐隐感觉到,心中的这场雪正在试图向他诉说着些什么,但他竭尽全力却仍无法听清楚。

    毕业后,他很快融入凡俗的人世,奔忙于工作与家庭的琐碎之中,时光的指针也仿佛被拔快了速度,他觉得每一天都在飞速的逝去,却留不下半点痕迹。

    他进入中年,步入老年,经历了得子之喜,经历了丧母之痛,经历了婚姻的触礁搁浅,经历了爱情的跌宕起伏,人生辗转,喜悲无常,心中的那场雪似乎也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突然有一天的晚上,垂垂老矣的他午夜梦回,听到了窗外呼号的北风,刹那间,一股悲怆的情绪如哽在喉,他想起了母亲最初睫毛上的那丝凉意,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感觉依然如此清晰,他想起了那个看星星的女孩停留在虚空中比划流星痕迹的手,他想起了带走他纯真初恋的两场雪,他又想起了很多很多。

    清晨时,他拉开窗帘,发现窗外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他笑了,这个夜晚,在他的心里,同样下了一场涤荡污垢清洁灵魂的大雪。他知道,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与遗忘之后,这场雪已被时光剥落了声音与重量,只余下了无边无际的洁白,但这洁白拥有着包容一切的力量,它已经微笑着接纳了整个世界,和他平凡而温暖的一生。

    【苦难是一粒种子】

    石兵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初冬的夜晚,他正在一只旧纸箱中酣睡,他的母亲则在费力地向我兜售一个会发光的音乐陀螺,我不耐烦地推开她想尽快离开,就在她身子一闪的瞬间,我看到了纸箱中的他。

    如果不是仔细看,我一定不会认出那是一个人,他蜷缩的姿态僵直生硬,根本不像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生命,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瘦小的身体与周围缠绕的破旧棉絮几乎溶为了一体,要不是那一刻他突然动了动,我是不可能发现他的。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剧烈地撞击了一下,我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看身形,应该和我的儿子差不多年纪,应该就在两岁左右。

    他的母亲看到我突然停顿下来,立刻又饱含希望地凑了上来,继续不遗余力地向我推销那个发光的陀螺。

    我问她:“多少钱一个?”

    她咬了咬牙说:“六块钱一个,十块钱可以给您俩个。”

    我掏出十块钱,从她手中拿过那个陀螺,又看了一眼纸箱中的他,正要转身离开,她突然上前一步,又把一个陀螺塞进我的手里:“先生,十块钱俩个,您少拿了一个。”

    我把陀螺又放回她的手里,对她说:“天黑了,挺冷的,孩子别冻感冒了,早点回去吧,这个陀螺给孩子玩吧。”

    说完我就转身离开了,她没有再次追上来,走远之后我悄悄回头看了看,发现她还在原地呆呆站着一动不动。

    第二次见到他的时侯,天空正下着大雪,时日已近隆冬,还是在那个广场附近的街道上。这一次他没有睡,他在一小块没有积雪的空地上,拿着一个发光的陀螺独自玩耍着,他的母亲则在不远处冒着大雪向行人兜售陀螺,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看到一双大脚在面前停下,他停止了玩耍,抬起头看着我,他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像一个红萝卜,他的眼睛大大的,清澈而明亮,小脸上挂着两行大鼻涕,一脸的惊愕与好奇,我弯下腰想抱抱他,他却突然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跑开了。

    他的母亲发现了情形的异常,急忙抛开顾客,快步跑了过来,她一把将他抱入怀里,抬起头看向我,正想说句什么,却突然呆住了。

    虽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她确实认出了我。

    她冻得通红的脸上迅速堆起了笑容,走上两步对我说:“大哥,是你啊。苦种,这是叔叔,你的陀螺就是叔叔送给你的,快叫叔叔!”

    原来他叫苦种,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苦种睁大眼睛看着我,又看看手中的陀螺,良久,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小,发音却很清晰,那一声“叔叔好”在漫天风雪中准确而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他小嘴中呵出的一小团白气则如一朵白云般迅速溶入了漫天的雪花。

    我伸出双手把他抱入怀里,他不再抗拒,顺从地偎进我的怀里。他的身体出奇的轻,像一团朽坏的稻草,捧他在手心,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阵生疼。

    他的母亲说:“大哥,苦种认出你了,他平常根本不让别人抱的。”

    我问她:“他叫苦种?”

    她说:“嗯,辛苦的苦,种子的种,是他爹给取的,他爹说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是吃苦的命,是粒苦种啊,都怪作爹娘的没本事,可是穷人家的孩子也得发芽嘛,他今年三岁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他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平时我也不用多管他,再说,我也没空管他呢。”

    听着她的话,我看着怀中的苦种,苦种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么冷的天,漫天大雪,他竟然倦了,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呢?

    我想再买两个陀螺,可苦种娘说什么也不答应,她知道我不是真心想买陀螺,却还是硬塞进我的手心两个陀螺,那一晚,我陪苦种在大雪中玩了好久,一直到目送这一对母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后来的日子,我和他们经常见面,苦种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每次见到我,他的眼睛都闪耀着一种期盼的神彩,我有些疑惑,但很快,我就从苦种娘的嘴中得到了答案。原来苦种爹在半年前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人世,我想,苦种应该是在潜意识里把我当成了他的父亲吧,他在渴望一种坚强的父爱。

    母子俩在城中艰难渡日的原因也正是因为那场车祸,撞死苦种爹的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但赔偿的钱款一直没有到位,于是苦种娘从村里来到市里,天天上访寻求法律支持,娘儿俩租住在廉价的出租层,平常就靠贩一些小孩玩具勉强渡日。

    他们的故事让我感慨不已,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对生活的理解与他们有着共通之处。于是,我对这对母子有了更深的关注,逢有周末闲瑕,我就请他们来我家中作客,甚至苦种还在我家住了几天,并和我的儿子成了最好的玩伴。

    就这样过了半年,不久前的一天,苦种娘突然对我说:“大哥,赔款拿到了,我们要回去了。”

    我听得一怔,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与苦种相处的日子,小苦种一直对我非常依赖,我也从他身上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可是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们的生活轨迹是不可能重合的,苦种毕竟是个外来户,他的家在远在二百里之外的乡下。

    送他们走的那一天,我全家都来了,临上车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苦种娘和苦种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苦种的大眼睛里甚至还含着热泪。那一刻,我知道,这座不属于他们的城市因为某些人与某些事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中重要的一部份。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与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因为那粒苦难的种子,我心中那片一度荒芜的土壤已经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被城市的繁忙与人情的冷漠麻木了的心也渐渐复苏了最初的善良。某种意义上来,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要远远大于我所付出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

    清心

    那天,他本来是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悄悄跑到民政局,准备跟心爱的女友登记结婚的。未料,一直反对他们交往的母亲,得知真相后匆匆赶来阻止,最终与女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结果是,母亲突发心梗住进医院,女友一气之下出了国。

    她是急诊科的护士。人长得不漂亮,却有一副呢哝软语般的甜美嗓音。说话时柔柔的,似行云流水,很是悦耳动听。日复一日,她的笑容象一树的苹果花,在特护病房里盛开得沸沸扬扬。母亲笑咪咪地看看她,再转过头看看他,浑浊的眼睛突然就亮了。

    母亲对他说:“宝啊,好日子是烟火熏出来的,这个女孩才是适合你的女人,才是你应该娶回家的女人。”几天后,得知她尚无男友,母亲不顾她的羞涩,亦不顾他的勉为其难,执意捉起她的手,塞进他宽大的掌心。她的手很凉,似从冰水里刚刚捞出来。他的心突然一紧,想松开,一抬头,看到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正欣慰地洇上笑,笑成菊花瓣。

    他握着她的手,心里却想着远在国外的女友。女友是小有名气的服装模特,美丽、时尚、性感,整个人象块磁铁,深深地吸引着他。母亲却不同意。她认为,这个身穿奇装异服,处处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孩,不过是个供人观赏的花瓶,根本不懂如何过日子。

    本来,他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一切都不是问题。未料,最后,母亲与女友竟发展成水火不容之势。他是个孝顺孩子,当医生告诉他,母亲的心脏随时都可能悄无声息地睡过去,再也不能经受任何刺激时,除了妥协,他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结婚那天,他给女友发了条短信:今天我做了新郎,新娘却不是你。对不起,在爱情与亲情之间,我最终选择了后者。但,我们的爱,我会一直记得,一直深藏在心里。

    等了许久,女友都没有回复。他想,这样也好。从此,两人已是海角天涯,回复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日子。

    母亲的眼光不错,她的确是个称职的好妻子。家务做得井井有条,那双灵巧的手,一年四季,使卧室洒满了阳光,阳台开满了鲜花。流年里,因为有香喷喷的饭菜滋养着,他一天天的白胖起来。母亲在她的精心照顾下,心脏病再未发作,身体亦硬朗了许多。婚后第三年,女儿豆豆出生。长得很象他,一笑,脸上就会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这就是幸福吧?他想。有时,黄昏时分,他会站在阳台上,点一支烟,眺望遥远的东方。那里,有他曾经深爱的女友。她结婚了吗?过得好吗?她还记得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吗?

    不过,这样的时刻,如同流星,常常一闪而逝。目光收回,他的心,会重新安放到家里,日复一日地落在母亲、妻子和女儿身上。他想,如果他是叶,那么,她们就是他的根。

    就这样,两人风平浪静地过了锡婚、瓷婚。彼时,他的职位已升至正科。女儿考上心仪的大学读书。母亲去世。弥留之际,老人把他俩的手叠放在一起,只留下四个字:百年好合。

    一天,他突然接到女友的电话。虽然,一别二十年,但,她的声音,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见面时,女友扑到他身上,失声痛哭。

    二十年中,她结了三次婚,亦离了三次婚。她告诉他,因为心里一直想着他,她跟任何男人都无法过得幸福。抚摸着女友眼角的鱼尾纹,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象哪块缺了口,风也灌进来,雨也灌进来。

    女友抓住他的手,一脸的激动:“离婚吧,现在,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我们了。”

    他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抽出手,只说了一个字:“不。”

    “为什么?你母亲已经不在了,女儿也长大了,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女友一脸的不解。

    “还有她,我的妻子。”他轻轻地说,目光晶莹闪动。

    是啊,母亲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妻子还在。她跟自己风雨同舟了二十年,两人共同拥有的太多,早已须须环抱,不可分离。

    “难道,你爱上她了?”女友伤心地问。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婚姻不一定非要拥有爱情才能美满。我既然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一辈子。这份感情,即使不是爱情,也早已成了骨肉相连的亲情。”

    临别,他告诉女友,这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既然命运为他安排了另一个女人,一定是因为那个人更适合自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不是不懂爱情,但他更明白,不是所有的爱都能相守,好好珍惜已经拥有的幸福,已然是上天恩赐的一份厚礼。

    一树花开,团圆和悦。原来,把旧爱珍藏于心,不和自己的人生较劲,不把自己的生活弄得硝烟四起,和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该怎样幸福就怎样幸福,是获得家庭美满的一种方式,更是面临感情选择时的大智慧。

    【给爱一条回家的路】

    清心

    他与她,自小到大,一直毗邻而居。一年前,她的父亲病重,是他半夜赶来,从六楼将老人一直背到5里外的医院去。又是他,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跑出租的全部积蓄,替一筹莫展的她交上昂贵的医药费。此后,他一有空就往医院跑。陪老人聊天,帮老人擦身,甚至连吸痰接尿这样的事,都做得心甘情愿、妥贴得体。

    熟悉的人都认为,他对她的父亲,比亲儿子还要亲。

    父亲对她说:“女儿,他是个好男人,你跟着他,会享一辈子福。”

    窗外,弦月羽毛般悬在空中。望着那抹凉凉的白,她的心,泊满了不甘。

    他对自己的暗恋,她一直心知肚明。然,那又如何呢?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给予她的那些汹涌的温暖,她感激涕零,却无法回报以爱。面对他递过来的热热的目光,她的心,竟满满地沉下去,飞不起丝毫欣喜。

    她安慰自己说,报恩有许多方式,婚姻不是唯一的一种。

    父亲却不顾她的感受,极力要将他们撮合在一起。他躺在病床上,苦思冥想了许多机会,让他向她靠近。

    三个月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为了让父亲安心离开,她与他在病房里,举行了简单的结婚典礼。父亲在弥留之际,执意将她的手放到他的手心,含糊不清却坚定有力地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永远在一起。”

    结婚那天,她望着蓝天,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是如此好的一个男人,只可惜,他不是她的爱,更不是她的梦。

    被他揽在怀里,她的心常会泛起细密的皱意。她年轻的身体,如同一尾深海的鱼,在夫妻欢爱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二年,儿子小宝出生,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然而,七年后,另一个男人出现了。他象一粒火种,迅速将她点燃。在男人面前,她似彻底换了一个人,懂得了风花雪月,亦品尝到如火激情。男人仅仅一个眼神,或是轻轻与她额头相抵,都能将她潜伏的热烈猛然唤醒。原来,她不是悄无声息的鱼,她是风情万种的蛇,缠绵热烈、疯狂有力。

    情至深处,男人指天发誓,今生一定要娶她为妻。

    她想到了离婚。只是,他深爱她,结婚后,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放在了家里。她无法预测,自己的背叛与放弃,将会给他带来怎样的震撼与打击。

    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一起生活了多年,即使不爱,也有一定的感情。她尝试了N次,依然不知如何启齿。

    事情一天天耽搁下来,直到她在情人那里,意外撞到了另一个女子。女子赤裸在男人怀里,眼中荡着媚笑的涟漪。

    她久久地僵在原地,身体象旋在半空的灯,在风里摇摇欲坠。

    千帆过尽,她又重新回到家里。

    蒙在鼓里的丈夫,依旧变着花样为她烧三餐,在洗澡水里放上她喜爱的玫瑰。散步时,坚持让她走在自己的右边。一切如常,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面对他干净温暖的笑容,她的心泊满了歉疚和悔意。她一天天消瘦下去,认为自己曾经出轨的灵魂和身体,再也无法与清澈如水的他相般配。

    几个月后,她突然收到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于她而言,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女人自称是丈夫的情人。他们一年前相遇,因为共同的寂寞,从相互取暖,到彼此安慰。只是,他不曾给过她任何承诺。被女人逼急了,他说,我的家,只能在妻子那里。我们风雨同舟了很远的路,早已须须环抱,不可分离。咱们,还是各自回家吧。

    照片上,丈夫从身后拥着女人,两个叠障起伏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得彤红。良久,她轻轻擦掉脸上的泪,如释负重的叹息,花朵般落下。

    原来,丈夫也出了轨。她和他,终于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想到这里,她的内心,竟生出些微欢喜。

    生活依旧平淡琐碎。仍是那个枕边人,如今再看,竟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周末,两人坐在餐桌前,一起喝他煲好的甜水。他深情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的心,泊满了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闲暇时,她为他织毛裤,给儿子织纯白围巾。冬天的阳光,暖暖地洒下来,罩着甜蜜的三口人。

    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那封信,是丈夫请人代写的。那张照片,也是他托电脑高手精心PS而成。他宁可舍弃自己的清白,也要给爱一条回家的路。他只希望,风雨过后,她与他,依然能够,平等地站在窗前,没有丝毫负担地,共享花好月圆时。因为,他爱她,他希望她快乐,他要永远与她在一起……

    【最爱的那种爱】

    清心

    英国某网站曾举行过一次“你认为世界上最浪漫的一对”的投票,共有六对情侣入选。最终,加拿大女歌手席琳·迪翁和丈夫雷内·安格利尔一举夺得77%的超高选票,遥遥领先第一名。

    席琳·迪翁出生于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由于家境困难,母亲在生了13个孩子发现又怀孕之后,曾跑到教堂神甫那里要求堕胎。但在神甫耐心地劝说下,母亲还是将这个孩子带到了人世,她就是迪翁。

    迪翁自小就彰显出与众不同的音乐天赋。12岁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被雷内·安格利尔发现。作为音乐制作人和天才经理人,雷内被迪翁天籁的声音深深打动。自此,他鼎力扶持她走向音乐之路,并义无反顾地拿自己的房屋作抵压资助迪翁发行了第一张专辑。

    刚出道时的迪翁,除了嗓子很好外,身上几乎没有明星所具备的任何风采。她的模样和打扮看起来都非常土气,特别是那颗大虎牙,甚至连嘴唇都挤歪了。由于内心的自卑与胆怯,她的每次演出都显得青涩而拘谨。雷内一边尽全力培养她唱歌,一边带着她去做箍牙美容。流年里,他一点一滴将这个丑小鸭塑造成一只高贵的白天鹅,并最终使她一步步走向歌坛巅峰。

    朝夕相处中,两颗心越走走近。这对年龄相差悬殊的情侣很自然地遭到了众人的猜测和迪翁母亲的反对。母亲说,我的女儿应该嫁给白马王子,而不是雷内这个离过两次婚且比她大整整26岁的男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有的不过是金钱驱使下的商业利益。面对媒体的狂轰滥炸,他们付以淡淡一笑。迪翁说,我们知道彼此是真心相爱,这就足够了,其他都不是问题。在她的坚持下,母亲终于让步了。1994年12月17日,迪翁与雷内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此后的几年,席琳·迪翁的歌唱事业可谓扶摇直上,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为止,她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卖出近一亿张专辑,并且赢得了唱片工业的一系列奖项。在许多国家,她的专辑一直在音乐排行榜名列顶峰位置。她与雷内一直非常恩爱。她的每场演出,雷内都会伴随左右,护驾随行。他经常在她走过的路上,撒上鲜花,以表明自己的爱意。迪翁无疑是幸运的,同时也是幸福的。她收获了爱情与事业的双丰收,令娱乐圈众多女星久久仰望并始终无法企及。

    变故发生在1999年3月30日。这天是她31岁生日,与丈夫一起庆祝时,细心的她发现雷内脖颈右边有一个类似擦伤的硬块。她陪着丈夫去医院检查,雷内被确诊为皮肤癌,且已转移至喉部。晴天霹雳的打击,使迪翁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溃了。为了全心照顾身患绝症的丈夫,她放弃了如日中天的歌唱事业,返身家中,成为雷内病床前全天24小时的守护天使。

    结婚后,迪翁与雷内一直想生个孩子。雷内患了癌症后,两人都感到这个愿望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为了预防各种治疗对精液的影响,他们要求医生把雷内的精子冷冻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雷内在迪翁的精心照顾下专心治病。在成功的手术和38次折磨人的化学和放射线治疗后,雷内的病情日渐好转。他们满怀希望地将注意力转向生育小孩。医生给席琳注射了一堆荷尔蒙以增加卵子制造量,然后取出她的卵子并使其受精,接着再放三个受精卵在她的子宫中。两周后,她和雷内听到两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一个是,人工授精的成功率只有25%,而他们仅仅一次就受孕了。另外,雷内的体内已没有任何癌细胞。一年后,这对恩爱夫妻终于美梦成真,顺利生下了小雷内。为了纪念失而复得的幸福,在迪翁复出前他们又举行了第二场盛大的婚礼。

    因演唱影片《泰坦尼克号》主题歌和亚特兰大奥运会会歌而红极全球的世界顶级歌后席琳·迪翁曾有三大梦想:成为著名歌星、找到真爱和拥有一个孩子。如今,她的三个梦想都已成为现实。

    浪漫不是花前月下,也不是999朵玫瑰。真正的浪漫,是当灾难出现时,两个相爱的人始终不离不弃。它往往拥有持久的力量和席卷一切黑暗的温暖。

    真正的浪漫,来自心与心的重叠,是最爱的那种爱,是彼此扶携,相守一生。

    【花开二度色也艳】

    清心

    吃过晚饭,他放下碗筷,哼着小曲,径自下楼去了。

    她发髻散乱地站在阳台上,两手油污,一脸的沮丧。楼下传来他与邻居寒喧的声音。她踮起脚,望了望那个一身悠闲的背影,再看看眼前的杯盘狼藉,一颗心泊满了怨忿。

    记忆里,他似乎从未洗过碗。每天晚饭后,不是呼朋唤友来家里打麻将,就是迫不及待地出去下象棋。即使在滴水成冰的数九天气,以及女人每个月那几天身体特殊的日子,这个一起生活了七年的男人,依旧我行我素,对她全无半点怜爱之心。

    哎!终究是半路夫妻!两颗心象隔着磨砂玻璃,看似近在咫尺,冥冥中却有一种力量阻挡着,无法触摸,亦不能心无芥蒂地靠近。

    跟女友发牢骚时,对方问:他爱你吗?

    她心里一怔,脸上只剩下尴尬的笑。她想,男人如果爱着一个女人,什么事都会替她考虑周全。若是不爱,女人在他眼中,不过是束之高阁的旧衣,再不肯花在上面半分心思。去年春节,她烫了新发型,然,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他竟丝毫未觉。她的生日,他几乎每年都会忘记。今年,她特意发短信跟他要礼物以示提醒。令她无语的是,晚上,他兴高采烈带回的,竟是一件与自己去年购买的颜色款式完全相同的风衣。俗话说,花开二度色难艳。她不敢奢望第二次婚姻能收获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美满,因此,一些生活细节上的矛盾,她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一波又一波的失望,咬咬牙咽到肚子里。然,令她无法容忍的是,他竟然打着看女儿的幌子,依旧隔三岔五地帮助和照顾前妻。有时,她甚至觉得,他的世界里,自己才是那个真正多余的人。

    她一边洗碗,一边掉眼泪。她真不明白,自己每天重复着洗这些碗,究竟有何意义?

    然,生活的变故往往毫无征兆。未料,仅仅过了一个月,她就不用再洗那些沾满油污的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瞬间夺走了她的右臂。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她的泪,肆无忌惮地流下,心空落得似莽莽荒原。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他们又是形同沙堡的半路鸳鸯。

    她握着手机,张慌失措地问母亲:“妈,以后,我怎么办?”

    那端,母亲哽咽着,泪淌得比她还汹涌。

    他走过来,不容分说,将她揽入怀中:“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以后,我来当你的右臂。”

    从此,他果真象换了个人。下班后,同事常常一起吃饭或娱乐,他却直奔菜市场,一番讨价还价后,脚下象蹬了轮子一样往家赶。到家后,一头扎进厨房,一边忙着做晚饭,一边给她讲单位发生的新鲜事。以前,他吃完饭一心想往外面跑,看到家务就发愁皱眉。现在,从洗衣、做饭、拖地,到帮她擦身、穿衣、梳头,等等,竟逐一能够妥贴细致地完成。尤其是洗碗,曾经是他最厌恶的,如今,早中晚三遍,竟然极尽耐心地站在池子边,叮叮咚咚地,将那些青花瓷濯洗得清透洁净。

    周末,他在阳台上洗衣。三口人攒了一周的衣服,象座小山丘,堆在硕大的洗衣盆里。她靠着摇椅,听他刚刚买回的雅尼CD。两人之间,流淌着阳光的河。暖暖和和的,象温热的奶茶。

    失去手臂后,她为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假设了许多种可能。诸如吵闹、嫌弃、冷暴力,甚至离婚等等,惟独没想到,他不仅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自己的残疾,甚至,还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的家务都揽了去。

    触景生情,她禁不住问:“为什么,现在你对我这样好?”

    “以前,我对你不好吗?”他反问。

    时光的河,刷刷倒流。她在回忆里搜索良久,依然望着他摇头。

    他一边晾衣服,一边说:“你最爱吃的葡萄,不论春夏秋冬,我是不是常常买回?每次出差,我是不是都记着灌满备用的煤气?为了让你做饭时省些力气,离开前,我是不是连菜刀都要仔细地磨上一遍?去年,小城疯传地震,我拿着一本书,整整守护了你和儿子一夜?还有,那件你喜爱的风衣褪了色,我跑了大半个城,才买了一款一模一样的送给你……”

    幸福的感觉,瞬间将她击中。原来,他们之间,不是没有爱的风景,而是,猜疑与抱怨早已蒙蔽了她发现碧海蓝天的眼睛。

    情人节,社区举办“恩爱夫妻”联谊会。

    轮到他俩发言时,有人问,半路夫妻大多矛盾重重,你们却能做到同甘共苦,有什么秘诀吗?

    他淡淡地说:“很简单,去掉夫妻前面的形容词!‘半路’也好,‘第二个’也罢,男人和女人,无论何时走进婚姻,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共老。与风花雪月的恋爱相比,夫妻之间,更重要的是相伴。无论生老病死,都能守着家的屋檐,一直在一起。”

    周围掌声雷动。

    她的泪,盈盈而下:“老公,如果可以,我也想为你鼓掌。”

    他捉起她的左手,示意她伸展五指,然后将自己的手掌贴上去,两个人,合掌而击。

    她开心地笑了,笑得满脸是泪……

    【骨血】

    邵恩锁

    我平静地躺在B超床上,接受医生检查。

    说来也怪,自从把一颗肾脏捐给肖一凡之后,自己的身体竟然越来越好了,这也许就像哪吒当年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反而落得一身的轻松自在吧。

    肖一凡是我的爸爸,大学教授。自从肖一凡提出和妈妈离婚以后,我再也没叫过他爸爸。我恨他,打心底里恨他。真没想到在我八岁的时候他会和初恋复合,他把人家的肚子给搞大了却拿来当借口求妈妈和他离婚,成全初恋大龄妇女生孩子的愿望。妈妈模样漂亮人又贤惠,做事情更是井井有条……总之,我想不出肖一凡离开妈妈和我的理由,哪怕是牵强一点的也好。没有!除了他那一直没嫁人的初恋的出现。

    妈妈竟然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肖一凡的请求,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我不理解。我越发痛恨肖一凡。我把这种痛恨发泄到网络游戏上,由此渐渐地迷恋上了网络游戏,有时候会在网吧里玩通宵,直到妈妈挨个网吧搜寻把我给找到,才悻悻地跟她回家去。妈妈曾经大哭着抱着我的头问:原来那么听话、懂事的儿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只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青春期。

    通过几天的盯梢,我终于知道了肖一凡和他的初恋女友,不,准确地说是他现任的妻子的家。那天,肖一凡带着妻子、抱着他们的孩子刚开车离开,我便溜到了他们家院子。我快速打碎所有的窗户玻璃,然后用力将手里的半块砖头从玻璃窟窿投进屋子,转身跑开了。

    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再落,班主任几次打电话叫家长到学校。

    肖一凡在学校大门口凝重地注视着走出来的我。我满脸冷漠,从肖一凡眼皮子底下从容地走了过去,嘴里吹着口哨。我眼角余光看到他握紧的拳头,额头上凸起的青筋。后来他变得愤怒,再后来是焦躁不安,在校门口踱来踱去,最后竟是压抑着的悲凉。他该彻底放弃我了吧?我目睹肖一凡表情的一系列变化,一种快意涌上心来。

    我生病了,腰酸背痛的,浑身无力。我宽慰妈妈的话说是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我知道我是被累病的。青春期的叛逆就那么几年,强大的自尊心驱使我奋发图强,高三那年,我“拼命”学习,努力争取奖学金,课外坚持打二份工。我要彻底摆脱经济上对肖一凡的依赖。妈妈带着我辗转几家医院做检查,后来告诉我是精神因素导致植物神经紊乱,属于精神抑郁的一种,需要心理医生来治疗。

    妈妈和肖一凡给我带来一位心理医生,我很配合地回答了医生提出的所有问题。

    医生很快就确诊了我的病情——焦虑症,因焦虑情绪导致尿频、尿急、虚脱等诸多躯体症状。他告诉我,病的起因与我和父亲的关系有关,焦虑很多时候源于负疚、自责等负面情绪。

    莫非我的焦虑情绪是因为潜意识里我对肖一凡的态度感到内疚?如果我能够消除这种歉疚感,我的焦虑会消失,身体才会好起来。

    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有了可以彻底消除我的愧疚感的机会。妈妈告诉我说肖一凡生病了,很严重,尿毒症,根治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换肾。

    “他妻子想给他捐个肾,可惜配型不成功。”妈妈看着我,无奈地说。

    “你不会也想给他捐肾吧?你不许去!”我有些愤怒。

    “我和他也是配型不成功,最好的办法是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现在最适合的人选只有你,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妈妈痴痴地盯着我,眼里充满了期待。

    “他凭什么?就凭他是我的父亲?凭他抛下你和我……”我朝妈妈吼着,跑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把房门关上。

    夜里,我辗转反侧。这些年来,肖一凡除了又成了个家,多了个妻子和孩子以外,对我和妈妈还是尽力照顾的,我所有的花销都是他给拿。我想我应该借此机会还债,哪吒一样将骨与血还给那个给了我骨与血的男人。也许从此以后我会轻松起来。彻底摆脱焦虑症的困扰。

    第二天早起,妈妈已经等在门口。我告诉妈妈:“我可以捐给他肾,从此我们互不相欠。”

    妈妈高兴地赶忙给肖一凡打电话,让他做好准备。

    医生沉吟了一会儿问我:“你做过肾移植手术?”

    “嗯。”我漫不经心,思绪飞了回来。

    “看来你的病情恢复得很好,移植到你身上的这个肾脏与你的身体非常协调,应该是血缘关系的供肾吧?”

    我的头“嗡”地一下,似乎被闪电给击中。怎么会是这样呢?

    我一直被父母编织的故事蒙蔽着。难怪我吃的抗抑郁的药总是那几个瓶子,妈妈会不断地往里面添加;难怪做肾移植手术那天我看到肖一凡虽然显得苍老,可是却面颊红润,一个劲地朝我微笑;难怪我这个“供者”会比他这个“受者”还要晚出院……泪水夺眶而出,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我自责我的粗心大意,我在心底里叫着他的名字,更准确地说是在叫肖一凡,我的爸爸。爸爸!

    【生死兄弟】

    邵恩锁

    小鬼子将无名高地围得铁桶一般,密集的炮火各处开花,不断有战士被炸飞。战士大个李和王彪趴在战壕底下不敢抬头。炸弹掀起的尘土不断落在他们的身上,把他们给埋上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鬼子停止了炮击,战场上死一般沉寂。大个李先从土里钻出来,晃了晃脑袋,抖落满身的尘土,然后赶紧用手扒拉身边埋着的王彪。王彪“吭”了一声,把头探出来,大口地喘着气说:“我还没死吗?”

    大个李对王彪说:“小鬼子的火力太猛了,阵地八成就剩下我们俩了,不能这样等下去,要找机会突出去才行。”

    王彪往大李身边靠了靠。对着大李模糊不清的脸说:“你怕吗?”

    “不怕,自从参加抗战,俺从没含糊过,就是怕死在这里,家里瞎了眼的老娘没人照应。”

    王彪低声说:“我参军那时候刚结完婚,我那媳妇可是当地最漂亮的人儿。”王彪说到这,自豪地笑了笑。夜色下仅能看清他两排洁白的牙齿。一会儿他对身边沉闷不语的大李说:“如果我撂这了,你就到我家去把我媳妇给娶了吧,交给你我放心。”

    大李说:“如果你能脱险,麻烦兄弟去一趟山东,找到俺的老娘,替俺尽几天孝,把她老人家给发送了,也了了俺的心愿。”

    兄弟俩就这样约定好了,借着战场上残火的光亮,他们蘸着伤口上的血在内衣上写下对方的地址,然后在夜色掩护下分头摸向了鬼子的阵营。

    王彪没走出多远,一脚踩空掉进一个炮弹坑里,脑袋和一块石头撞在了一起,不省人事了。小鬼子打扫战场的时候以为他是死尸,也没注意,等鬼子部队离开后,王彪才清醒过来。后来,王彪找到了大部队,随部队一起南征北战。

    抗战结束了,王彪请假说回家探亲,组织上批准了。

    当王彪出现在自己家大门口的时候,王彪媳妇春花正在院子里用簸箕挑豆子里的土坷垃,看见他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手里的簸箕“啪嚓”掉在了地上,一簸箕的豆子满地乱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转身就往屋跑。

    王彪被媳妇的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步流星跟了进去。

    王彪进屋一看,春花满脸热泪,正在灵位前说:“天杀的,最后给你上一炷香,你活着还这样折磨我?”

    王彪走上前,搀扶起惊魂未定的春花,一边帮春花扯下墙上写着的王彪名字的黄表纸,把装得满满香灰的香炉扔进了院子。他问春花:“你以为我死了?”

    春花抹着眼泪说:“谁能信你还能活着?抗战结束这么长时间了,人家活着的哪个不回家团聚?况且早有人把你的抚恤金都拿来了。”

    “什么抚恤金?”春花的话给王彪造的一愣。

    春花说,两年前,大门口来了个一条腿的人,开始以为他是要饭的,想给他拿个大饼子,可那个人不要,问春花的丈夫是不是叫王彪,春花说是呀,大个子从怀里掏出三块银元,说王彪战死了,这是部队给家属的抚恤金。春花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像所有失去丈夫的女人一样,好一顿哭。那个大个子就站在那一声不响地看着她。后来,春花哭累了,也就想通了:当兵打仗的哪有不死人的?春花听那个人的口音是山东人,又是一条腿,想让他进屋歇一会儿,给他做口饭吃,哪知道那个人说啥都不肯进屋,只要了一瓢水,在大门口喝了,然后就拄着棍子走了。

    王彪听到这里,泪水“哗”地流了下来。问:“你知道那个人的下落吗?”

    春花说:“他没走远,就在咱村子的土地庙住下了。”

    “那是大个李呀!我同生共死的好战友!我为啥这么久才回来?就是去了山东找他,他们家的村子被鬼子夷为了平地,我四处打听也没打听到他的下落。走,你带着我找他去。”

    春花告诉王彪,说那个人有点怪,能吃苦肯下力,就是不愿意成家,有人给他张罗说个媳妇,他说什么也不干,每年就靠着给人家打点短工过日子,来村子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春花哪里知道,大个李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她呢。大个李自知丢了一条腿配不上春花,又不愿见到春花吃苦、受人欺负,所以就在距离春花家不远的土地庙安了家,春花那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他立马知道。

    王彪和春花匆匆忙忙来到土地庙,打开庙门往里一看,只见一个一条腿的大个子正坐在院子里编筐。

    “李大哥,你还认得我不?我是王彪啊!”王彪激动地喊。

    大个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王彪,随手一摸把拐杖拿到手拄在腋下,叫着:“兄弟,你还活着?”

    王彪一把抱住了大个李,两个男人紧紧地拥抱着,粗犷地哭着。

    原来,大个李在那次突围时没有王彪那么幸运,被鬼子的流弹击中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老乡的家里,一条腿已经保不住了,老乡给他请了郎中包扎伤口,按时给换药。大个李在老乡家足足养了半年,他琢磨着自己已经残废了,回到部队也只能给部队添负担,不如回家照顾老娘去!他不顾老乡的反对,拄着拐棍回了山东,他到家时老娘已经奄奄一息了,大个李伺候不到半个月老娘就撒手人寰了。鬼子又来扫荡村子,大个李埋葬了老娘,想:反正在山东也没什么亲人了,不如去东北看看王彪回来了没有。大个李带着母亲留给他娶媳妇的三块银元就上路了。

    春花听到大个李的讲述如梦方醒:“难怪我家的土豆该起了会有人给挖出来堆在地头等我往家拿,春天地里有人给间苗,夏天锄草……还有,你给我的三块银元……没想到是你李大哥一直在暗中帮助我。”春花眼含热泪,不断抽泣着。

    “走,大哥,跟我回家去。今后我家就是你家,春花就是你的亲妹子。”王彪说。

    大个李推脱不过,只好随王彪夫妇回了家。后来,他们专程去了趟山东,给大个李的老娘上了坟。

    【悠悠降香】

    邵恩锁

    秀贞手捧一束鲜花,缓步来到郭友老人的坟前。微风拂过,秀发飘扬。曾经的辛酸和非议随着泪水潸然而下……

    那年冬天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

    那天,天上仍然彤云翻滚,空中北风呼啸,林秀贞在去小卖店的路上,无意间向道旁的一幢小草房望了一眼。这一眼立刻让她紧张起来。厚厚的积雪把这两间小草房盖得严严实实,院子里一点打扫过的痕迹都没有。就连房的烟囱也被大雪捂住了。

    这间房里住着本队的一对七十多岁的五保户老人,这大雪泡天的,连个烟火都没有,是不是……秀贞不敢往下想,急忙趟着没小腿的雪向院子奔去。

    呼哧带喘地推开郭友老人家的房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秀贞看到两位老人正蜷缩在炕头,哆哆嗦嗦地端着饭碗,饭碗里面是带着冰碴的大米粥。见是林秀贞进来,郭友老人愣住了,半天才问道:“闺女,你咋来了?”

    秀贞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说:“大冷的天,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秀贞说着从老人手里拿过饭碗:“这冰凉的可怎么吃呀。”又来到外面,从快要见底的柴堆里扒啦出点玉米秸抱进屋,填进灶坑点着了火。见屋子里有了热气,这才对两位老人说:“你们再坚持一下,我去安排安排。”

    林秀贞急匆匆地回到家。丈夫刘忠问道:“怎么了?这么急三火四的?”秀贞打着唉声,把刚才在郭友家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我们两个都是孤儿,是乡亲们把我们养大的,如今我们的日子过好了,有了自己的工厂,我想把像郭友那样的老人接过来赡养,你说行不行?”

    刘忠笑了笑,抚摸着秀贞的头发说:“你这是在做好事,我怎么会不支持呢?这也是咱们对社会的回报呀。”

    秀贞征得了村委会的同意,在刘忠的协助下,将郭友、王英夫妇接到了自己家。

    没想到,办了一件好事,却遭来了村里的闲言碎语。有人说秀贞傻,郭友两口子几乎没有什么财产,你又是搭钱又是搭时间的不值得,干嘛不送他们去养老院呢,有国家养着?秀贞总是笑着说:“养老院的确是挺好,可是没有家里的那份亲情。”

    更有恶毒的流言,说秀贞是在作秀,给他们家的厂子创招牌。秀贞听了并不介意,她说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陆续又有几位孤寡老人被秀贞接过来赡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六年过去了。秀贞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她是怎样艰难地熬过来的。

    王英老人离世后,郭友曾思虑过度一病不起,拉屎撒尿都需要人照顾。秀贞只能日夜陪伴在老人的身边。

    一天,郭友老人又便到了褥子上,当秀贞掀开郭友老人的被子擦拭时,在褥子里发现一瓶没有开封的安眠药。秀贞吓坏了,忙问老人:“这是要做什么?”郭友叹了口气说:“这是准备动弹不动的时候用的,我这样不死不活的,给你添多大麻烦呀。”秀贞收起药瓶,安慰道:“大伯,咱不是说好了吗,我就是你的亲闺女呀。”

    老人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郭友老人的病情进一步恶化。老人家颤抖的手从内衣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秀贞。秀贞大吃一惊,忙问:“大伯,你怎么还有轻生的念头呢?”

    郭友老人吃力地笑了笑:“傻孩子,这不是安眠药,这是我留给你的宝贝。”

    “什么?大伯,你还有宝贝呢!”秀贞不相信老人说的是真的,接过来小瓶子,拧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给倒了出来。

    秀贞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一串黄花梨佛珠手链,深黄色,温润如玉,散发出悠悠降香。

    “大伯,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郭友老人沉思片刻,表情凝重地讲起这串佛珠的来历:“我小的时候是个孤儿,是我的养母收养了我,养母还有个儿子,叫俊逸,是我哥哥,养母送哥哥到日本去留学,那一年台风突然来袭,我们的家园被摧毁了,养母被倒下的大树砸到了头部,弥留之际将佛珠手链交给了我,让我找到哥哥并交给他。安葬了养母之后,我辗转去了仙台、大阪等地,听说哥哥回到祖国,我又回到国内寻找,可是,大半个国家走遍了也没寻找到哥哥。后来定居到了东北。”老人稍微休息了片刻,接着又叹息道:“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没能完成养母的遗愿,我没脸去见九泉下的养母了。”说完,老人家老泪纵横。

    秀贞静静地听老人讲述自己的传奇故事。她觉得应该帮老人完成这个心愿。她对老人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到你哥哥并且将这串佛珠交给他的。”

    老人藏有黄花梨佛珠一事传开后,又一次遭到了非议,有人说,原来秀贞早就知道郭友有宝呀。有人说,真是无力不起早,没好处她能养谁呀!更有人说,这回林秀贞可发大财了,听说那宝贝可值钱了。

    ……

    秀贞没有心思听那些流言蜚语,为了帮老人找到哥哥,她找到电视台,电视台领导很重视,他们联合海南电视台,共同做了一期名为“感恩佛珠”的节目,希望能够帮助郭友老人达成心愿。秀贞在节目里代替老人讲述了黄花梨佛珠的传奇故事。

    郭友老人没能等到和哥哥相认的那一天,带着遗憾去了。秀贞送走老人后,没有停住寻找老人的哥哥的脚步。

    这一天,一位来自海南省的收藏家拜访秀贞。他说是看到电视节目后很感动,特意来拜访郭老先生的。当他从秀贞嘴里得知郭友老人去世的消息后,收藏家很悲痛。他提出想看一眼那串佛珠。秀贞见他很真诚,便将佛珠手链拿了出来。收藏家眼睛湿润了,盯着佛珠看了好久,最后他提出用十万元钱收藏这串佛珠。

    秀贞婉摇着头说:“这是郭友老人临终遗愿,我一定要找到他的哥哥俊逸,并且将佛珠交给他,你给多少钱都不能卖。”

    收藏家带着遗憾走了。

    不久,一位衣着笔挺的中年人来到秀贞家,他说他是那位收藏家的儿子,父亲愿意出二十万购买那串佛珠,问秀贞是否愿意卖?

    秀贞再次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她说:“你给多少钱我都不能卖,这件东西不属于我。”那位中年人见她态度这样坚决却笑了,说:“我父亲说过,如果你不肯卖,就让我将此东西交给你。”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交给秀贞。

    秀贞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天啊!竟然是一粒佛珠,颜色和气味与郭友老人留给自己的一模一样,正好配上一串完整的手链。

    随后,中年人又把一封信交给秀贞。这是那位收藏家的亲笔信。看完信秀贞才明白,原来那位收藏家就是郭友老人的哥哥俊逸,没能够见到兄弟的最后一面,他很遗憾,但得知兄弟被好心的秀贞收养并且给送了终,非常感动,自己无以回报,将留学前母亲从手链上拆下来系到自己胸前的一粒佛珠送给秀贞,一来使得佛珠手链完整如初,二来告慰母亲和兄弟的在天之灵。

    柔和的黄花梨佛珠手链,散发出悠悠降香,向远方飘散……

    【“呆头鹅”碰上“青花瓷”】

    罗光太

    1

    班上的同学都在背后叫我“呆头鹅”,说我呆头木脑,面无表情。我无所谓,他们爱叫什么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就像我笑不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在班上没有朋友,我不喜欢和别人交往,他们也不喜欢沉默寡言鲜有笑脸的我,彼此之间,就像陌生人。一个班六十几号人,同学半年了,我几乎都没和他们说过话。

    自从父母离婚后,不善言辞的我更习惯了以沉默面对。我判给了母亲。父亲很快就再婚了,母亲成天在家里哭哭啼啼。我弄不清楚大人的事,也不知道他们谁对谁错,只是听见母亲哭时,我会同情她,心里特别恨父亲。母亲在半年后,经人介绍也再婚了,看着笑逐颜开的她,我觉得我成了多余的人。继父对我很客气,但我本能地疏远他。

    我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对谁都以“冷淡”应对。我觉得,敞开自己的心扉,只能让别人看见正在流血的心。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那些怜悯的目光会让我更加难堪和痛苦。我不喜欢上学,成绩也不好。

    我每天独来独往,漠然的表情让人退避三舍,谁都不愿意来搭理我,我也不愿意融入别人的世界。可是,一次偶然,我却和班上一个外号叫“青花瓷”的女生熟悉起来了。

    2

    那天中午放学后,我在校园逛荡到吃午饭时间才出校门。我不想早早回家,不想看见家里因为我的回去而突然微妙地变得尴尬的气氛。

    我骑着单车慢悠悠地穿行在树荫斑驳的街道上,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晌午阳光灼热的街上行人廖廖。我还沉浸于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中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个急刹车,我单脚跨坐在单车上,四处张望。

    “罗小宇,你能过来帮我个忙吗?”一个穿着米黄长裙的女生在叫我。我看了看她,感觉很面熟。“我们同班,你不会不认识我吧?我是池青花,大家叫我‘青花瓷’。”女生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轻声“哦”了一句。“你快来帮帮我,我的单车脱链了,我弄不回去。”她急切地说,可能因为我没什么反应吧,她的脸倏地涨红。

    我停好单车,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倒在路旁的女式单车,找了根韧性好的木棍,三几下就帮她把车链条弄回去了。池青花在旁边感叹地说:“你们男生就是厉害,我弄了好久都没弄好,你一会就搞定了。谢谢你呀!”我依旧没说话,只是窘迫地想离开。单独面对一个女生,我有点慌乱。“你为什么都不爱说话?在班上也少有见你和同学交流。”她好奇地问我。“车弄好了,我先走。”说着,我转过身。“我们一起回家吧!”她热情地说。面对她的邀约,我不知如何拒绝,就扶着单车等她。

    一路上,池青花叽叽喳喳问了我很多问题,她的笑像迎面吹拂来的风,让人感觉特别舒服,只是对视上她的眼睛时,我又会莫名地把目光转开,心跳加速。我从来没有和女生单独一起骑过单车回家,更不曾这样近距离地与女生聊天。在她的询问下,我也不好一直沉默不语,时不时也会回应一声。

    阳光透出树梢撒满一地跳跃的光斑,在我抬头看她时,有一束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闪烁着细瓷般的光泽,我一时看呆了。“放学后,我们出黑板报,那几个没良心的,画好他们的插图后,就留下我一个人版书……”池青花说。看我没回应,她扭过头来说:“看什么呀,又发愣了。”我朝她傻笑,她也笑了,乐呵呵地说:“罗小宇,幸好遇见你了,要不,我都不知怎么办?对了,你怎么也这么迟才回家呀,早放学了。”“都一样,早回迟回。”我说,心里突然奇怪地产生一种想和她交流的欲望。

    “你为什么那么爱笑?”我突兀地问。池青花看着我,愣了一下,随后又露出灿烂的笑颜,说:“笑有什么不好呢?多笑一笑,心情也开朗。”在她的感染下,我也咧开嘴,唇角上扬。“你笑的样子看上去更帅哟!”池青花乐着说。她像一只无忧无虑的鸟儿,在晌午的阳光下,在凉爽的风中,自由飞翔。马尾辫摇摆着,像一面青春飞扬的旗帜。

    3

    这个溽热的夏天,一下子变得清凉起来,我的心仿佛也不那么沉重了,似乎也找不到需要愤世嫉俗的理由。池青花每天放学时都会邀约我一起骑单车回家,她爱说爱笑,有时还会哼唱几句周杰伦的《青花瓷》。

    在教室里,池青花也常主动找我说话,虽然我没什么反应,但漠然的表情也变得更生动了。这是池青花说的,她还说,她始终觉得,我笑的样子更帅。

    我已经知道了,池青花之所以被大家叫做“青花瓷”,并不仅仅和她的名字有关,还因为她的皮肤是班上女生中最白皙的,还有她清脆的笑声尤如轻叩瓷瓶。大家都很喜欢爱笑的她。我的同桌说,和池青花讲话,面对她笑盈盈的脸,心情也会变得舒畅。池青花热情洋溢,笑声飞扬,而且她的成绩很好,就连我们老师都说,如果班上多几个像池青花这样的学生,那么老师也会觉得自己的教学工作更有成就感。

    以前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任何人,紧闭心扉,沉溺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我找不到让自己快乐起来的理由。在和池青花渐渐熟悉起来后,我把自己经历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我不在乎她能否理解,但她能够聆听,我能够把压抑在心里很久的痛苦说出口,已经很满足了。我说话时,池青花盯着我看,她的眼眶突然间就湿润了,她哽咽说:“小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居然正在承受着这么多的伤心事。原谅我,我以前也嘲笑过你,觉得你愣愣的,像‘呆头鹅’……”我连说没关系,那些压抑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后,我感觉自己顿时轻松了。有个可以倾诉的朋友真是一件快乐的事。

    池青花对我比以前更好了。有一次,班上一个同学好奇地问她干嘛对我那么好?我装作毫不在意,却是屏住呼吸仔细听。池青花背对我,她对那个同学说:“大家都是同学,为什么不能对他好?”“那个‘呆头鹅’笨头笨脑的,一点都不好玩。”“你又不了解他,其实他和大家一样,你多了解就知道了,他一点都不呆,而且人很好。”池青花说。她根本不知道我就坐在不远的角落,她的话完整地传到我的耳中,瞬间温暖了我的心。

    我很珍惜池青花的友谊。我感觉得到,她在努力帮助我融入班集体,努力说服班上的同学不要对我“另眼相待”。她主动调来和我同桌,帮助我学习。

    4

    池青花还给我写过一封信。

    她在信中说:当别人用微笑相迎时,我们怎能不回报以更灿烂的笑容?父母的人生终究是他们的,他们有权利作出自己想要的选择,作为子女,我们有我们应尽的义务。好久没和你父母交流了吧,找个时间,好好和他们谈谈,也请给他们新的另一半一个机会,可能他们并不会像你想的那么难相处。千万不要用“沉沦”的方式折磨自己,折磨父母,其实最终毁掉的却是我们自己的人生。快乐是自己的,没有人可以抢走……

    在这段喑哑无言的青春时光里,我很庆幸自己遇见了池青花,她是一个青花瓷般高洁的女生,她爱笑,笑声脆脆的,带有暖暖的气息。她的快乐感染了我,并且把我拉出了张皇沉默的烂泥潭。

    池青花教会我如何用微笑赢得微笑,让我明白了:快乐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不仅要自己快乐,还要让身边的人都快乐。

    【有对手的青春不寂寞】

    冠豸

    一

    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尊心特别强。

    虽然我知道,父母下岗后到市场摆摊卖菜,没什么丢人,但在年少的虚荣里,我还是不希望被同学知道这事。

    开始,我根本不愿意到市场去帮忙,害怕遇见熟人。但天天看着父母早出晚归,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时,心里就倍受煎熬。于是,有空时,我会硬着头皮去市场替换一下父母,让他们歇一会。我心疼他们,亦明白,父母所有的辛劳都是为了这个家。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暑假里的一天傍晚,我和妈妈一起卖菜时,会遇见我的同学吴昕。她是我在班上最强劲的竞争对手。虽说同学两年了,但我们没讲过几句话,青春狂妄的年纪里,我们就像两只骄傲的孔雀,谁也不服谁。

    本来我们恪守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没想到,我在市场卖菜的秘密居然被她发现了。看见她时,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睛睁得老大。好半天后,她才惊讶地挤出一句话:“你在这卖菜?”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仿佛被人掴了一记大耳光,气急败坏地说:“关你什么事?”

    摊子前挤了几个买菜的大妈,她们挑挑拣拣,讨价还价。我心慌意乱,支吾其词,再没有往日里的利索劲。

    低低瞥了吴昕一眼,在她脸上我看到了两个字:奚落。

    二

    开学后,我们上了初三,老班重新排座位后,我们居然成了同桌。

    这是我无法忍耐的事情,当时我就举手向老班反对,但吴昕却马上整理好东西搬了过来。想天天嘲笑我么?我愤愤地想。在她坐下来朝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时,我给了她一记“白眼球”,而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她果真把我在市场卖菜的事告诉了其他同学。有一天轮到我值日,自习课时,一个女生一直在与同桌说话,我走过去低声提醒她不要影响其他同学。那女生却扬起头,一脸不屑地指着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卖菜的也来管我?”

    班上的同学闻声,齐刷刷地把目光集中过来,嘲讽、惊奇,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将我笼罩,让我恨不得有个地洞马上钻进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张扬、自信的我居然会在闹哄哄臭兮兮的市场里卖菜。

    我也傻了,脸绯红,连反击的语言都没有。

    吴昕听到后,慌忙跑过来,阻拦住那个与我吵嘴的女生,目光却是躲闪,她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急促地喘息着,怒火中烧,目光如刀狠狠地剜着吴昕。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想对我说,但在她走向我时,我狠狠地推了她一下,她没防备,整个人摔得仰面朝天。

    应该很痛吧。吴昕楚楚可怜地哭开了,“嘤嘤”的哭声让我有一种沉溺的无力感。“谁让你多嘴!”我倔强地说,心里却是慌乱,挺后悔自己的冲动,但让我当众扶她起来,向她道歉,我做不到。

    “真野蛮!居然动手打人。你本来就在市场卖菜,难道是我说错了?”那个挑起事端的女生不合适宜地火上加油。几个女生扶起坐在地上哭泣的吴昕时,不满地指责我。

    刚刚涌起的一点歉意即刻消失,只是在众多的指责声中,我无力反驳。

    我恨死了吴昕,用眼泪换取同情,让我在瞬间被大家孤立,就连那些平时和我交往不错的同学都不屑再跟我一起了,他们说我没素质。

    那段时间里,我成了孤家寡人,种种流言蜚语针尖般刺得我心痛。我成了一只闷葫芦,对生活充满厌倦,对身边的人也充满敌意。我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我无所谓,还变本加厉地开始逃课。

    老班来找我谈话,我冷着脸,一声不吭。在她焦虑的眼神中,我看出了她恨铁不成钢的心痛。她也找过吴昕,她想不明白,只是一件小事,我为什么如此沉沦?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种心灰意冷的痛楚。

    三

    面对我的横眉怒目,吴昕再也不敢正眼看我。一丁点的小事我都会大发雷霆,在学校是这样,在家亦是如此。

    父母不明白我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关切却什么也不敢问。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像只刺猬,但我执拗地坚持自己的冷漠和孤傲,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亏欠我。

    暗夜里,我躺在床上,思绪如云。我一次次地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些嘲笑,那些指责仿佛还回响在我耳边,泪水,悄然滑落。

    我没有看不起我的父母,我明白他们的辛劳是为了我,我只是不希望被同学知道他们是卖菜的,这有错么?我也知道这是虚荣心在作祟,但十五、六岁的年纪,谁不要一点面子?想到吴昕给我带来的伤害,我决定不原谅她。

    每天坐在一起,我都不给吴昕好脸色看。她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好,而我已经难以与她匹敌了,我对学习失去了热情。

    有一天刚下课,她盯着我,支吾其词。我不屑地瞟了她一眼,目光冷峻,然后把头扭向一边。其实,看得出来,原先总爱喧闹的她自上次的事情后也沉默了很多,虽然她的成绩赢过了我,但她一看见我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头垂下。

    “殷子,对不起!上次的事情……”她的声音很轻,但我听清楚了。这个在学习上从不肯认输的人,居然开口向我道歉,而且是在她被我推倒以后,在我被众人孤立时。

    我保持姿势不动。

    “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很难过。我的原意不是这样的,对不起!”

    我依旧不动,但眼角渐渐濡湿。在这段被人孤立的日子里,我只是用冷漠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和不在乎,面对从来没有过的不及格的卷子,我的心会痛;面对父母焦虑的眼神,我会难过。

    吴昕走出教室时,塞给我一张折叠成纸鹤的字条。

    “殷子,对不起!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错,只是那不是我的本意。在市场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对你充满了钦佩。我佩服你能够身体力行为父母减轻负担……是我请求老师调我和你一块坐的,我想成为你的朋友,在学习上互相竞争也互相帮助。我没想到,事情到了后来,会那么深地伤害你。对不起!”

    吴昕真诚的言语让我阴郁的心里一阵释然。其实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我自己“死要面子”,父母卖菜的事,又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四

    “殷子,一起出去走走吧!”又一天下课后,吴昕主动邀请我。

    我笑着答应了,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教室。其实自上次看完她给我的字条后,我就想主动和她合好,但碍于面子难以开口。

    还好吴昕善解人意,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解开心结,我与吴昕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每个周未,写完作业后她就陪我去市场卖菜,还美其名曰:体验生活。但我明白,吴昕是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她对我的尊重,还有对这份友情的珍惜。

    我们是好朋友了,但在学习上,我们依旧是最强劲的对手。

    我喜欢这个对手,有她的存在,我斗志昂扬。就像吴昕说的:对手,就是自己的另一只手。我尊重吴昕这个对手,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对手存在的青春,我们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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