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图腾就在脚下-别把春天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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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把春天藏在心底,让春天的阳光洋溢到脸上,才会温暖别人的目光;让春天的花朵在行动中绽放,才会芬芳别人的心房。

    【别把春天藏在心底】

    王继颖

    我家的书房和阴面的阳台间隔着一道推拉门,因为冬日寒冷,这道门一直关着。春节前,我进入阳台搞卫生,随手推上了这道门。伴着一声金属的脆响,我的心“咯噔”一下:推拉门自动上锁了,锁扣在书房那一面,我被关在阳台上了!此时,家里没有别人在,我只穿着一身保暖内衣,被冰冷的玻璃和瓷砖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阳台上没有地暖,寒意从脚下顺着血液往上升,瞬时就凉彻了心底。

    我家住在五楼,跳窗出去,不可能;想打电话给家人,可手机又在卧室里;读大学的女儿还没有放假,爱人在异地工作,纵然是心有灵犀,父女俩也料不到我此刻被关在了阳台上。等到他们回来,太迟了。庆幸的是,同住在一栋楼的公婆有我们房门的钥匙。我住在二单无,他们住在四单元。我隔着玻璃,向窗下望去,院子里不见他们的身影。

    我看到了院子里有另外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是常推着轮椅锻炼的老太太,一个是护在老人旁边的中年女人。说熟悉,是因为他们住在三单元,与我是邻居,经常在楼下见面;说陌生,是因为搬到这小区一年多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却从未与她们搭过话,偶尔近距离地相遇,无意间交汇到一起的眼神瞬时避开,我不肯主动开口,连个灿烂的微笑也不肯抛出,这两个女人也便面容冷淡地沉默着。

    楼下的甬路上,老太太推着轮椅慢慢地挪,中年女人在老人身边呵护着。我望了他们一会儿,迟迟不好意思开口。真希望公婆尽快从楼道里走出来!可是,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他们的身影。因为寒冷,我的手脚已开始僵了,如果再不求助,两个女人进了楼,或许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真后悔平日里没有主动搭讪和她们熟悉起来,真担心,随着我的叫声,仰向我的依然是既熟悉而又陌生冷淡的脸。我拉开一扇窗,屋外的寒气顿时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

    “大姐——”我寒冷的呼唤声带着颤音。怕老人耳朵不好,我试探着喊中年女人。一声喊下去,楼下没有回应。我把嗓门稍微抬高些,再喊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人家平时根本没听我说过话,不熟悉我的声音,很正常啊。“大姐!”我的第三声呼唤明显地带着焦急。这一次,大姐停下脚步,仰起头,看到了我,有些诧异地问:“叫我吗?”我赶紧再喊一声“大姐”,说出遇到的麻烦,请她到四单元门外按响公婆的对讲机,让他们拿钥匙来开门。

    大姐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穿这么点儿啊,你先关上窗户啊,我马上就去!”平素动作缓慢的她快速向四单元跑去。她在四单元门外停留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快步回来。我赶紧拉开窗,她又微笑着开口了:“我按了半天门铃,里面没反应,是不是老人不在家?”我望向对着四单元的车棚,公婆的三轮车,果然不在。“大姐,谢谢你了。他们的三轮车不在下面,真是出去了。您快去陪阿姨吧,我等他们回来。”大姐关切地说:“我把我妈送回屋,马上出来。”她护着老太太挪到三单元门外,开门时,又扭头望向我:“快关上窗户,别感冒了!”

    很快,大姐从楼内出来了,站在楼下,一会儿望望我,一会儿望望通往小区大门的路。我有些不忍,再次打开窗:“大姐,外面冷,您回家做事吧。我在窗子里望着他们就好!”“我不冷,家里也没什么活儿。别总开窗子,你穿得太少了!”

    那天,这位我平时不理不睬的冷面大姐,终于等回我的公婆,满脸笑容地和他们说明了我的小麻烦,才冲我挥挥手走回楼里。在三九天冰冷的阳台上,我分明感到了春天的温暖。

    从那天起,我才和这位熟悉的大姐真正熟悉起来,见了面,彼此笑容灿烂,目光柔软。她在屋内做饭,我也曾护着老太太按响她家的对讲机,等她春风满面地迎出来。与别的邻居间,也常常笑语相迎,互助互帮。原来,我们并不是冷面相对目光躲闪的陌生邻居,我们都有春天的品质。别把春天藏在心底,让春天的阳光洋溢到脸上,才会温暖别人的目光;让春天的花朵在行动中绽放,才会芬芳别人的心房。

    【弟,你是姐今生永远的挚爱】

    苏洁

    1

    他来到我家那年时,他5岁,我10岁。

    当妈妈第一眼看到他时,她像根木桩一样完全呆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我不知道妈妈怎么了。而爸爸却奇怪的让我管他叫弟弟,我对此挺不理解。

    他来到的那天夜晚,我无意中听见了父母一次争吵,我这才知晓他的身世,原来他是爸爸同外面情人生下的孩子。这样的结果简直让我目瞪口呆。

    因为他的妈妈陷入了一场经济案中,而后入狱服刑。就这样5岁的他才被爸爸接回了家。

    这些年,妈妈对于爸爸的出轨早就有所耳闻,但为了我幸福和健康生长,这个善良的女人一直在忍辱负重。

    我在心里简直恨透了爸爸,甚至他都觉得是那么可恶。

    我不明白,他明明是爸爸背叛妈妈情感上的孽缘,可妈妈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不但给他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穿的。

    说实在的我有些嫉妒他。每当我向母亲吐露心中的不满时,她总是和颜悦色的开导我,他是你弟弟,那么他也是妈妈的孩子,而哪个妈妈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我对母亲的这个说辞完全是不屑一顾。

    2

    没有想到他的来到带给我们家不是幸福,而是灾难。

    在他7岁那年某天,他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几个小伙伴一起跑到山上抓蚂蚱,结果,顽皮好动的他和小伙伴不幸走散了。

    当妈妈得知他走丢的消息后,她慌了,非要一个人去山上寻找他。我却有些幸灾乐祸,干脆对妈妈说,反正他也不是你孩子,丢了更好。没想到我的话音刚落,妈妈却抬手给我一记响亮耳光。这让我们母女当时都呆楞住了。妈妈正襟说道,孩子你记住,人要一颗宽容和善良的心。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么她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然后她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体,慌慌张张地一个人跑到大山里寻找起他。

    还好,在夜幕完全降临时,妈妈终于在山里的一棵大槐树下发现了脸蛋上还挂着泪珠的他。

    可谁知就在妈妈吃力地背着他下山时,突然会一脚踏空,然后他们俩顿时像皮球一样滚落到了山崖下。我坚毅善良的妈妈始终用自己身体紧紧地保护住了他。他没怎么的,可妈妈因为摔坏了内脏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对突然发生的这场变故伤心欲绝。

    3

    他以前并不丑,相反他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他只所以以后变丑,完全和我有关。

    妈妈走了以后,我在心底里对他的仇恨与日俱增。我决定想办法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知道他特别的爱吃芒果。

    那天,我当着他的面故意把芒果放在高高的柜子上。按照我的设计,个子矮矮的他因为取芒果将从高高的凳子上摔下来。

    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意料。他因为站立不稳真的从高高的凳子上摔了下来,但同时也打翻了放在柜子旁的暖水瓶。随之一壶滚烫热水全部都倾倒在他漂亮的脸蛋上,他随后发出“啊”的一声惨叫……他也因为这场事故彻底变丑的。

    而我更讨厌他了!

    他出事后,我拒绝去医院看他。听说他在医院里疼的整日痛哭。我曾经有过深深地不安,但同时也很担忧,害怕他把我恶行告诉给爸爸,那样的话爸爸绝轻饶不了我。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向爸爸提及半分,只是说自己因为不小心碰倒了暖水瓶。难道他是怕我报复吗?可我却根本没有感到丝毫的内疚。我想这是他欠我的,他有此遭遇完全是“咎由自取”。

    偶尔我在无意中对视他脸上狰狞如同蜈蚣一样红肿扭曲的伤疤,我视乎在这个孩子眼睛里看到自己心底的那份丑恶这让我非常不安,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但这样的念头往往是一闪而过。

    4

    很快他也上学了。爸爸特别的叮嘱我放学后一定要和弟弟一起回家。但当我们出现在校园时,总有好多孩子朝着我们围过来,然后朝着他指指点点,有的干脆大喊,看,这个丑八怪……

    因此每天放学后,我总是故意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我警告他,不许走在我前面,否则有他好看。直到快到家门口时,我才停下脚步等他赶上来然后做样子一起进入家门。

    某天放学后,我在回家的路上会遇到外校几个混混。他们突然截住我,语气轻佻地说,妞,真有料!和哥们处朋友吧。我的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谁知我慌乱的时候,瘦小的他居然会从后面冲了上来,然后像护仔的母鸡一样展开双臂用他身体紧紧地挡在我面前,他一脸严肃地说,不许欺负我姐,否则我去告诉警察叔叔。可他的话音刚落,就惹发了那些混混发出嘲弄的笑声。谁知他机智地指了下前边的方向,然后大喊了一声,看,警察来了。就在混混们扭头向后看之际,他在我耳边快速地耳语了一句,姐,快跑。我这才如梦方醒,一转身跑开了。

    那天,他被那群混混痛打了一顿。当他满脸挂彩的回家后我内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深深不安,他是为了救我才负伤的。于是我第一次细心地给他上了药,并关切问他,弟,还疼吗?我发现他的眼圈泛红了,然后裂开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嘴里嘟囔着,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姐,这点伤算什么,早就不疼了。此时我内心里早已涌出一阵潮水般的感动,任凭眼泪轻轻地溢满眼眶。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5

    上高中后,我青春开始萌动,然后悄悄地和社会上一个劣迹斑斑的男孩处上了朋友。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理,当时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男孩,也许是青春期的叛逆吧。

    我没想到爸爸却知道了这件事。他批评我,我不服并顶撞了他,愤怒中爸爸一挥手狠狠地给我一记耳光。

    我委屈的趴在床上嚎啕大哭。我想爸爸简直就是个独裁者,他可以在感情上用情不专,而我只是青春萌动。究竟是谁向爸爸泄露我的秘密呢?对,是他。

    某天,爸爸不在家时,我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他没有和我没有辩解,只是用一双仇恨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我。我越发的心虚,然后虚张声势地说,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告诉给爸爸,我绝不轻饶你。

    在那以后,他很怕我,我们再也没有言语上的更多交集。

    6

    很快平静的日子匆匆而过。23岁我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薪水不菲。而这时他也长成了一个健壮的大小伙子。

    在这几年当中也发生了不少事,他的妈妈和我们的爸爸都因为突患重病撒手人寰,他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除了我。

    可爸爸走后,我却执意要求和他分开。因为我恨他。

    我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倔强,没带走家里一分钱,只带走了他几件换洗旧衣裳在我眼前彻底消失了。

    后来我曾经在一间洗车房里看过他,他正在奋力地给别人刷洗汽车。他就是靠着给别人打工赚取微薄的费用养活自己。

    可他真的在我身边消失后,为什么我良心会时常不安?我曾派人悄悄的给他送去了几万元钱,可他却拒绝接受。他说,这些钱拿回去给姐姐做嫁妆吧,我会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当我听完这些话时,突然我冷漠已久的内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震颤,我眼角慢慢的湿润了。

    7

    某天深夜,我加班回家。那天的天气很不好,鹅毛般的大雪还夹杂着雨滴不断下落。这样的鬼天气,整个大街上空荡荡的。这让我越走越有些害怕。

    但就在我快要走到家里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突然从路旁的电线杆背后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下一秒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头脑里曾经有半秒钟空白。那个男人趁机死命地把我往暗处拽,我则拼命挣脱呼喊。就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的从天而降,他和那个男人展开了英勇搏斗。那个卑鄙的男人眼看着打不过他,于是快速地从兜子拿出一把刀,然后狠狠地扎在他的肚子上,一股鲜血猛的一下喷了出来。我吓呆了。

    原来他一直都在悄悄保护着我。

    还好终于从死亡线上挽救回了他的性命。

    8

    他因为救我最终失去了一颗健康的肾脏,当我决定接他回家时,他却不告而别。

    我在他生活的小屋里,找到了一本他的日记。里面记录的尽然是他来到我家以后的点点滴滴。

    我阻止姐处男朋友,而她挨了爸爸的打,这让我看了很心疼,我真想替她挨那巴掌。为什么姐就不明白呢?她和那样的男人怎么会有幸福呢,我一定要想法阻止她。

    今天姐派人给我送来了五万元钱,这让我内心深处百感交集,姐,还是关心我的。我没收。拿回去给她做嫁妆吧,姐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另外我在日记的最后一篇看见了这样几行曾经被泪水打湿而又模糊的字:

    姐,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走了,但姐别忘了,我们永远姐弟情深……

    我鼻子一酸,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我知道他给我的不是爱,而是一生的温暖。

    我决定远走天涯也要找找他,然后深情地告诉他,他,你是姐今生永远的最爱!

    【你的“百宝箱”,我的幸福天堂】

    王继颖

    梦中的花和蝴蝶

    他懒懒地仰卧在床上,一双枯皱的大手护在胸前,闭着眼打瞌睡。

    奶奶说,你爷爷最近总做恶梦,在战场上被别人追。

    做恶梦的事,他对我只字不提。他一遍遍对我讲述的梦,是关于花和蝴蝶的,与我有关,带着童话般的浪漫气息。

    爸妈结婚后,他就盼星星盼月亮的想抱孙子,九年过去,终于听到妈妈怀孕的好消息。他开始绞尽脑汁给未曾谋面的我起名,龙啊虎啊胜啊,全是男孩儿名。我出生前一天夜里,他却梦到鲜花开满了院子,一只漂亮的大蝴蝶扑着翅膀向他飞来。清晨,他检阅队伍似地摸索着为我准备的那些男孩儿装和刀枪棍棒类的玩具,冲奶奶叨咕,看来咱是孙女命。

    奶奶说,你爷爷大半辈子重男轻女,生你前一直是个孙子迷。我一遍遍听那个花与蝴蝶的梦,却听不出半点儿遗憾,他微笑的皱纹和愉快的腔调,传递给我的是骄傲和喜欢。讲到最后他总会补充一句,你这棵苗苗,从小就出人意料。

    苗苗。在产房,他抱着出乎意外的瘦孙女,看着我小豆芽似的身子和满脸的皱纹,顺口给我起了这个没有创意的名字。我懂事后,因为名字的事嘟着小嘴嗔怪他,他把一根包好的香肠递到我嘴边,亲一口我胖乎乎的脸蛋解释说,爷爷是老革命,根红苗正,也希望你像小树苗一样,长得壮壮的。

    我生下来,忙于事业的爸妈商量着为我找保姆,他坚决不同意,理由很简单:爸爸是独子,妈妈又体弱多病,我这棵瘦弱的独苗实在来之不易,自家人带才放心。奶奶的一条腿瘸得厉害,照看我的重担自然落到他肩上。

    旧木箱里的心肝宝贝

    他常常走到卧室里的旧木箱前,开了锁,把我的相册拿出来,再放进去。他戴着老花镜,笑眯眯看我的照片,从几天几月几岁再到十几岁二十岁,相册越来越多,我坐在他身边,看着照片听他解说。

    有一张照片的背景,是雄伟庄严的天安门城楼。他蹲在广场上,我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他笑得疲惫,我笑得开心。这张照片的来历有些小小的传奇。

    七岁那年初秋,我上了小学,老师指点着挂图上的漂亮建筑领我们读“我爱北京天安门”,回家后我吵着要去天安门。爸妈工作忙,他欣然要带我去。妈妈不放心地阻拦,爸,您年纪大了,走路不方便,孩子又小,跑来跑去的让人费心。他听出了妈妈的意思,是怕他把我弄丢。他犹豫了,我却不肯罢休。他请求似地向妈妈保证,我这辈子,战争年代跑遍了大半个中国,连朝鲜都去过,去北京还不是小意思。多带孩子出去看看也增加阅历。他真的带我坐火车去北京看到了天安门,还在天安门广场花钱请人拍了合影。

    已经七十多岁的他一路上步履蹒跚,粗糙的大手紧紧拉着我的小手,一刻也不肯松开。夕阳下,在妈妈焦灼的目光中,他拉着欢蹦乱跳的我凯旋归来。回去等这张照片,却迟迟地没寄来。直到两个月后,他骑着三轮车带我上街买菜,被一个陌生人认出,这张照片才辗转到我们的手上。是他写地址时把门牌号“35”写成了“53”。看着久违的照片,他终于承认,自己有些糊涂了。

    有些糊涂的爷爷,却能清楚地讲出我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颐和园,动物园,海底世界,科技馆……小城离北京近,他带我去过北京许多我想去的地方,为我留下难忘的纪念。那些出游的经历,和他现身说法的人生阅历一起,成为我作文时取之不竭的好素材。

    奶奶说,你爷爷这个破木头箱子,是他的心肝宝贝儿。原来,里面只有他的东西,我和你爸都不敢随便动。

    他是个老兵,参加过解放战役和抗美援朝战争,箱子里他的东西,是一大堆奖章和纪念物,中国的朝鲜的,不再鲜亮的红黄蓝绿,是他光辉生涯的沧桑见证。他只允许我随便翻弄。

    上初中时,学《谁是最可爱的人》,我为了向老师同学炫耀,回家让他翻出他的宝贝要拿到学校去。他眉头也没皱一下,把那些抗美援朝的奖章小心翼翼地挑出来,挂在一块崭新的红布上。那块红布上的奖章,在学校传了好几天,让全校师生开了眼。有一枚奖章被同学弄断了别针,我怕爷爷埋怨回家先抹上了眼泪,他一边抬起布满皱纹的大手擦我的脸,一边不停地安慰我,倒好像他自己做错了事。

    奶奶说,就是从我出生后,他在旧木箱里珍藏的,多了相册、玩具、课本和奖状奖证等许多我的东西。

    旧房子里到处有我的影子

    我和爸妈要搬新家,爷爷执意不肯同去。他笑着摇头,我们还能动,先不拖累你们,再说苗苗上高中更需要安静的环境,我们跟去怕影响她学习。爷爷拍着我的肩膀嘱咐,好好学,长出息,得了奖还给爷爷拿回来。

    住进新家的第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已经习惯于每天晚上,他一次次走进我的小屋,给我端温水送牛奶催我入睡帮我掖背子关台灯。他努力放轻步子,却还是发出擦擦的声音。那声音是我的催眠曲。

    爸爸说,爷爷奶奶中午晚上也可以看电视了。我好静,从我上小学开始,爷爷就向全家发布了命令,我学习和休息时间,谁也不许开电视。

    住惯了新房,再回爷爷家,他的旧房子就有些寒酸。爸妈过意不去,想把爷爷的房子装修一下。爷爷连连摆手,人老了,装修房子有什么用,有钱还是给孩子留着上大学吧。再说,破家值万贯,这房子虽旧,却到处有苗苗留下的影子,我看着,心里痛快。

    环视他的旧房子,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是人搬了出去,我成长的点点滴滴,全留存在爷爷这里。发黄的墙,下面是我的脏手印和涂鸦的字画,上面粘着或旧或新的花花绿绿,有我不同年龄的放大照,有我喜欢的动画图片,还有我的奖状和我稚拙的十字绣;门框上,是一道道渐渐长高的刻痕——每年生日,爷爷都要让我倚在门框上,用刀子刻下我的身高。面积本就不大的房子,客厅卧室甚至厨房厕所都挤着与我有关的东西:我睡过的摇床和襁褓,我骑过的小车子,我穿小的衣服鞋子,我读破的书本,我叠出的纸鹤,我送爷爷的小礼物……就连旧房子院里的兔笼鸡舍,花草树木,也都与我有关。这许许多多东西,都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这所旧房子里,飘出过各种美食的香气,那些美食,都是我喜欢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七十多岁的他迷上了蒸包子。只是因为,在我的旧作文本里,我写过爱吃爷爷蒸的包子。他哪里知道,他蒸的包子,只是我应付作文时,随意写下的一个短语。

    记忆悠悠穿过岁月

    我把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拿给他看。他摘下老花镜时,已是老泪纵横。一颗颗泪珠,从他混浊的眼里溢出,顺着他沟沟壑壑的面颊流下。我慌忙拿了毛巾给他拭泪,他激动地重复着:爷爷高兴,爷爷高兴。

    奶奶说,你爷爷刚强了一辈子,再苦再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只看到他为孙女流过三次泪。

    第一次,是在我一周多的时候,他上厕所的工夫,我打开了奶奶新买的降压药瓶。他回到屋里抢过我手里的瓶子,把药倒出来一片片地数了几次,一百片药,少了两片。他用花眼在地上看了半天,确定是我误吃了降压药,马上骑三轮车带我到医院洗胃。在我的嚎哭声中,他抱着我泪落不止。多少年过去,提起此事他还是不停地自责。

    第二次是在他生日时,我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个拐棍,说,爷爷,我不在的日子,您就拄着拐棍出门,就当领着孙女吧。曾经,爷爷领我出门时,常常骄傲地对老伙伴们说,孙女就是爷爷的拐棍。他抚摸着那个拐棍,眼里含着泪夸,孙女知道疼爷爷了。

    放假回家,去看他和奶奶。他正在院子里,悠悠地骑着那辆旧三轮。三轮车的后面是个绿色的篷子,里面是帆布,外面是质量最好的塑料,结结实实,十几年过去了,依然风雨不透。曾经,我坐在这个篷子里,在家到幼儿园再到小学的路上,透过精致的小窗,看小城街道上匆匆的人流和不息的车辆,吃着爷爷买的糖果点心,享受温暖平安的甜美时光。而爷爷,烈日下,风雨里,像棵移动的老树,护着那顶小小的篷,护着小树苗,悠悠地穿过岁月。我长大了,他依然舍不得拆掉这个绿篷,他一定在怀念,载我穿过大街小巷的那些岁岁年年。

    奶奶说,他总是唠唠叨叨地回忆关于我的那些陈年旧事,拿东忘西的他,数得清与我有关的所有过往。

    让他也做个幸福宝贝

    大学毕业,我考虑着何去何从。刚离开的那个都市,有我的大学、初恋和美好憧憬。回到这座小城,在他的旧房子里,我依然享受着小公主似的待遇。不同的是,他更老了,头发全白,我说话要大声重复他才能听清,他说话时总是颠三倒四。

    他却忘不了翻动他的旧木箱,木箱子早已被我的东西塞满,他依然会望着旧房子的墙和门框以及我的那些旧物微笑,还是常常念叨着记忆中与我有关的那些时光。

    原来,那个旧箱子,这座旧房子,那唠叨不完的记忆,全是他的百宝箱。从小小的木箱到辽阔无边的记忆,越来越大的百宝箱里,盈满他对我的爱和天伦之乐。他的爱,纵横于我走过的时空中,涉及我成长的方方面面。在他的爱与乐中,那棵瘦弱的小苗,幸福地长成茁壮的小树。

    他突然叫喊起来,身子却动弹不得。奶奶说,你爷爷又被恶梦魇住了,他最近总梦到战争年代那些骇人的情景,死去的战友和敌人,和他纠缠不清。奶奶的话,重如千钧,压疼了我的心。

    爷爷醒来,看着我唠叨,苗苗,爷爷又梦到花和蝴蝶了。听着他的谎言,我使劲咽着涌到眼底的泪。

    我终于下定决心,毕业后回到小城。因为他的百宝箱,同样藏了我生命中最贵重的珍宝。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如果可能,我也想向天祈求,为他再借二十年岁月,把我的拳拳孝心,点点滴滴放进爱的百宝箱里,让他有生之年,也做个幸福的宝贝。”

    【苏子的翅膀】

    张峪铭

    人人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因为不能让它轻盈起来,所以只能在地上行走。穿行在尘世间,躯体虽大同小异,精神却有云泥之别。苏轼在人生遭遇风霜雨雪后振翅而起,直上九霄。

    他的翅膀原本没有太大的力道。及第后,名满京城,成为御用的才子,为皇帝写些公文,闲暇时写点诗词。皇帝爱他的才,皇后对他也宠爱有加。才高本遭人妒,得宠更遭人恨了,这也为后来苏轼落难种下了祸根。

    只有遭遇严寒的松树,才有可能成为令人景仰的风景。一个文人在优越的环境中写应景之文,笔下唯有华丽而已——即使人格保持相对独立,也难完全挺直脊柱。苏轼此时像一只被豢养的雏鹰,有飞翔的本能,但养尊处优的生活,已懈怠了他的翅膀。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走出金丝笼就有另一片天空。苏轼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苦难——父亲与妻子相继去世。心里的苦楚,砥砺着性情。他并不坚实的翅膀第一次充盈着气血,他要振翮而飞,走出不幸的樊篱。走出了苦痛并不意味着没有苦痛的记忆,若干年后苏轼写了“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词作《江城子》来悼念亡妻。

    文人的劣根性,就想让人赏识。孔夫子的“学而优则仕”成了历代文人争相跨越的标杆。苏轼丁忧后,皇帝召唤他,他快乐地回到“笼中”。

    历史注定要苏轼文章流芳千古,命运注定要为苏轼打造一副坚实的翅膀。对王安石变法持有异议,对抗毫无结果,他自求外放,主动到杭州任职。苏轼想逃离是非之地,可又如何甘心?给皇帝的奏章中,他说:“伏念臣性资顽鄙……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随新进。”“新进”一词,在王安石口中是指突然升迁的无能后辈。这下惹恼了掌权的李定之流。最后,苏轼还是被这帮人以所谓的“乌台诗案”被捕入狱。

    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写道,当时苏轼吓呆了,躲在后院不敢出来。押解途中,苏轼怕牵连亲友,还动了几次自杀念头。此时的苏轼,叫人如何也想不到黄州任后“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迈坦荡。

    小人是想将苏轼置于死地而后快的,但苏轼还是从小人的一道道死亡魔咒中逃了出来。在生与死边缘徘徊不定的人,得到生的敕令时,心中就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对人生另有一番感慨。就像破茧而出的蛹,只要挤出了那层茧,就有了全新的生命体。此时苏轼的翅膀虽伤痕累累,却有了新的力量。

    苏轼孤身来到荒凉的黄州任团练副使,寄居在破庙里,内心孤独,倍感煎熬。一般内心煎熬的结果只有两种,一种心里变焦,抑郁而死;一种心茧更厚,坚韧而生。苏轼属于后者。苏轼经历了人间的尊与卑,贵与贱,热与冷,生与死,他必须让自己的翅膀坚韧起来,好在困境中突围。

    现实已然,无法改变,唯一能改变的是内心,苏轼死里逃生后,开始沉思如何才能得到内心的安宁——丢掉官场上的蜗角虚名,在历史长河中建立起豪放的生命情愫。于是他寻找到了“一样无言的赤壁”,默默对视,惺惺相惜。他开荒种地,泛舟江上,饮酒赋诗。渐渐有了“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有了“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超脱。

    林语堂说,苏东坡这种解脱自由的生活,引起他精神上的变化,这种变化遂表现在他的写作上。他讽刺的苛酷,笔锋的尖锐,以及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透彻而深入。此时的苏轼,已是一位脱胎换骨的苏东坡了。他的翅膀在风清月白中,在黄州赤壁下,在滚滚长江上,悄然勃发。沾在他翅膀上的污泥秽土,让江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压在他心中的沉重块垒,被他轻松地卸下。苏东坡翅膀已完全炼成,且力道越来越大,他轻轻一抖动,竟悠然自如地升上了天空,到了人们仰视的高度。

    《赤壁赋》在“东方既白”的晨曦中诞生了。它不仅奠定了苏东坡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标志着苏东坡突围的成功。即使后来因“拣尽寒枝不肯栖”,遭了几次贬谪,苏东坡何曾将它放在心上?

    有了一副坚强翅膀,就能飞离任何沼泽险地。

    【锁洞】

    梦芝

    1

    凌晨两点,他依然在电脑前不停地敲着键盘。不过,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偷窥他,他的思维无法集中,这种被偷窥的念头已经折磨他好些天了。

    他抬起头来,四下打量着。房门紧闭着,门锁坏掉了,但是他知道,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他的。屋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张电脑桌,一把凳子,一个书架,摆设简单明了。白炽灯光很明亮,将屋里照耀得恍如白昼。屋子里流淌着一种安静的气息,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如这二十六年他的人生。可是,他明显感受到被偷窥的不安。或许是自己陷进魔幻世界里,产生了幻觉,他自嘲的想。

    自从五年前接触网络魔幻小说,他便迷上了它,他发誓一定要写出一本让全世界的人都为之疯狂的魔幻小说来。那时候,他刚大学毕业,走进职场工作。可是因为迷恋写书,他没有精力去认真工作。被上司屡屡训斥以后,他索性辞了职,在家专心构建他的魔幻世界。

    五年来,他已经写了三本魔幻小说,每一本都近百万字。虽然在网络上连载,但是却没有一家网站“慧眼识英雄”,没有网站和他签约,他当然一分钱的稿费收入也没有。不过,这依然不能减少他对写书的热情。他甚至可以每天连续写二十个小时,只用可怜的一点时间来休息。

    看来,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他一边想,一边看向电脑屏幕。不过当他沉浸在故事的情节中,便很快忘记了刚才的想法。

    2

    在敲打了几行字以后,他心底再次涌起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真诡异!他嘟囔着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窗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母亲拉上了。他拉开窗帘,月亮和星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像是他的魔幻世界里那张开大嘴,随时把人类吞进肚子里的怪兽;又像是有许多幽灵躲在暗处,伺机出来撰取人的灵魂,想到这里,他浑身一冷,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他抬手拉上窗帘,淡绿色的窗帘在灯光下显得明洁素净。他想起母亲曾说过,经常用电脑的人,需要多接触绿色,这样护眼也静心。护眼?他每天睁开眼睛便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哪有时间来看窗帘的颜色;静心吗?自从辞职后,母亲每天都在耳旁叨唠,怎么可能静下心来!因为这件事,前些天他还和母亲吵了一架。想到这儿,他的情绪变得烦躁起来。

    这五年来,他不出去工作,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父亲去世早,母子两个全凭母亲那微薄的退休金生活。母亲精心地照料他的起居饮食。吃饭的时候,母亲把饭菜给他端到电脑桌前,可他即使吃着饭,脑子里也全是他的魔幻世界。他没有时间看母亲,所以看不到母亲眼底日渐满溢的牵挂和焦虑;而母亲虽然常常唠叨,让他不要熬夜,让他出去找份工作,可他也只是当着耳旁风。

    3

    终于,母亲爆发了。那天母子两个吵了起来。母亲把他赶出房间并锁上房门,他一脚把锁揣掉,可是坐在电脑前,母亲绝望的哭泣声却让他无法安心,于是他冲出房门爬上高压电塔,以死要挟母亲。他想要继续构建自己的魔幻世界,他要母亲答应他不再逼着他出去工作,否则他就跳下去。

    吓得脸色惨白的母亲答应了他所有的要求。他爬下电塔,母亲紧紧地抱着他,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中的无奈他是听出来了的,那一刻他的心颤了一下,不过这丝心悸很快便被淹没在胜利的喜悦中。

    他抬眼看向门口,那种被偷窥的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自从那天争吵完以后,母亲妥协了,不再唠叨他任何事情,除了每天给他做饭送饭,也不再出现在他屋里,甚至在他提出换一把锁时,她也充耳不闻。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母亲的关注和爱。虽然在他看来,母亲的爱已经便成了一种让他几乎窒息的束缚,但是现在他自由了,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他慢慢走到门口,从坏掉的锁洞中向外望去,客厅里一片漆黑,母亲的屋子里也没有一丝动静,想必母亲已经睡着了。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关掉电脑和灯,躺在床上,他想,明天一定要和母亲说说话。

    母亲站在客厅里,直到看见锁洞里的的灯光被关掉,这才转身蹑手蹑脚地向卧室走去。关上卧室的门,她打了一个哈欠,想,幸亏锁坏掉了,只有看见他关灯休息,她才能安然入眠啊!

    【再叫你一声哥】

    汝荣兴

    手头那个杀人毁尸的案子,在经过了整整半个月时间没日没夜的勘察排查后,总算是有点眉目了。李小松不禁为此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随后,他便点起一支烟,拖着有点疲惫的脚步,来到办公室的窗口……

    窗外早已是万家灯火了。望着四处闪烁的霓虹灯光,以及在这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光点缀下的静谧而安详的城市夜空,李小松忽又记起了他们平时最爱唱的那首歌中的一句歌词: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安宁——哦,身为一名人民警察,自己的责任是多么的重大又多么的荣光呵!

    不过,尽管是“少年壮志不言愁”,可肚子却在这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咕咕咕”叫了起来。李小松这才想到自己晚饭还没有吃,于是他就连忙从窗口回到办公桌那儿,本能地去抽屉里找方便面。

    正好还有一包“康师傅”。

    放在以往,不消1分钟时间,这“康师傅”便会被李小松报销个干干净净,有时甚至连开水都用不着,就那么一副生吞活剥的样子,而且这样子还常常是津津有味的。但此时此刻,手里的“康师傅”却忽然让李小松有些反起胃来——我这已经是连续多少顿吃这事实上是少滋寡味的东西了?哦,要是自己面前现在有一条糖醋鲫鱼摆着,那该多幸福啊!

    糖醋鲫鱼是李小松最爱吃的东西,也是他哥哥李大松最拿手做的一个菜。

    李小松于是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他的哥哥李大松来了,接着他便当机立断:就算是给自己庆贺那个案子已经有点眉目了吧,现在就去哥哥家,让他给我烧一条糖醋鲫鱼解解谗!

    然后,连身上的警服都来不及换下的李小松,便拎着一条专门去一家饭店买来的欢蹦乱跳的活鲫鱼,出现在了他哥哥李大松的家门口。

    哥哥在家。大概是李小松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了的缘故,在打开门见到一身警服的弟弟的刹那间,李大松的脸色竟有些慌乱,连说话都显得急急巴巴的:“你……”

    “哥,快——快给我烧糖醋鲫鱼!”李小松则一闪身就进了屋,同时将他手里的那条活鲫鱼高高地扬在了他哥哥的面前……

    很快,李小松的面前,就真的出现了一条蒸发着混合了浓浓的糖的甜味和醋的酸味的糖醋鲫鱼。于是,李小松便一边迫不及待地有滋有味吃了起来,一边跟坐在自己身旁的哥哥拉起了家常,自然也说到了他手头的那个案子。

    “你说有人看到了案发的经过?他看清楚是谁干的没有?”

    “还不能肯定。”

    “这就好,这就……”

    “你在说什么,哥?”

    “哦,我是说,这就好像……好像跟他没有看到是一样的?”

    “这倒不是。我们到底从中得到了宝贵的线索,再说,我们相信,不管怎样狡猾的狐狸,到头来,他总是难免会露出自己的那条尾巴来的……”

    李小松离开他哥哥家,时间已近子夜。

    走在去自己宿舍的路上,李小松自然还在回味着他哥哥李大松为他烧的糖醋鲫鱼。不错,那糖醋鲫鱼真是好吃。只是……只是哥是不是醋放得太多了,所以那滋味好像是过于酸了点?

    这样想着,李小松又不禁想起了他哥哥见到他的刹那间的神情,以及在他说到自己手头那个案子时哥哥所说的话——哥哥他这是怎么啦?他为什么……

    忽然,李小松不由自主地浑身打起了寒噤来。

    在李小松的感觉中,哥哥李大松既是他的哥又是他的爹和娘——想当年,爹和娘先后死于疾病,要不是大自己五岁的哥哥的照顾和拉扯……甚至,为了他能读书,哥哥不仅自己没读书,还整天出去打零工给他挣学费。有一次,在给人送煤饼的路上,上坡时,人单力薄的哥哥怎么也无法阻挡那装满煤饼的手推车的惯性倒退,结果,那无情的车轮便从哥哥的右脚板上一碾而过……

    哥哥他是个多好多亲的哥哥呵。然而,此时此刻,身为警察的李小松,却在无意之中不能不将他的哥哥与自己手头的那个案子联系到了一起——那证人所描述的凶犯的样子,特别是那走起路来右脚好像有点一瘸一拐的特征,不很像哥哥么?更重要的是,李小松突然记起来,那死者的名字,似乎在哥哥先前提到的跟他有仇的人的名单中隐约出现过;还有就是哥哥刚才那显然属反常的一举一动……

    李小松的脚步便沉重了起来,沉重得像灌满了水泥。

    这之后,同事们只见李小松一如既往地为自己手头的案子忙碌着,而且是忙碌得人在一天比一天瘦下去;与此同时,李大松曾收到过一封劝他赶快去自首的匿名信。

    然后,李小松便以自己的身体实在是疲倦得不行了——确实,有一次,他曾在办公室里晕了过去——为由,向领导提出了让别人接手他那个案子的请求,而在别人负责这案子(李小松则住进了医院)后,十分令人奇怪的,是竟有一个怎么也不肯出面的神秘人,在暗中或通过电话或用信件,给破案源源不断地提供着非常有用的线索与证据……

    李小松的哥哥李大松被拘捕,是在一个下着很大的雨的夜晚。

    这天夜晚,李小松在医院里的床位空着——他去了他哥哥家门前的那片树林。在那儿,在那凉凉的雨中,眼望着自己的好哥哥亲哥哥被自己的同事押上警车,满脸雨水和泪水的李小松情不自禁地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声——

    “哥……”

    【我要跳到月球上去】

    薛俊美

    周末,响起了门铃声。

    打开门,原来是同住一个小区的小威妈。不等落座,小威妈就拉着我的手,开始ABC然后123,话题的主角自然是宝贝儿子小威。

    十岁出头的小威,个性十足,学习成绩虽说不是班里最好的,但是也从没掉下前五名。相比同龄的孩子,小威显得成熟许多。平时,也常常来我家找我儿子玩。在我眼里,小威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小威妈翻过来倒过去,我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小威从小就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当国家主席。可是在小威妈看来,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平民家庭的孩子,怎会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这不遭人嗤笑不知天高地厚吗?!

    可是小威坚持自己的梦想没有错,在说服不了他的情况下,小威妈只好动用家法,用一场家庭暴力来阻止和铲除小威的孽念。但是想不到小威临危不惧临死不屈,被鞭打的血肉模糊,依然咬牙高声叫嚣自己的理想很伟大,并且誓死捍卫自己的理想,不管遭遇什么样的艰难险阻。

    看着小威妈咬牙切齿的样子,听着小威妈痛心疾首的话语,想想小威妈当时揍小威那恨铁不成钢的画面,我笑了。小威妈有些不高兴:“人家正难受呢,找你来诉苦和解招,你可好,还笑话人家!”

    我拉着小威妈的手:“实不相瞒,小威妈,我是在是羡慕您养了一好孩子。”

    小威妈气呼呼地抽出手:“还好孩子呢,我都被他气死了!”

    “孩子有这样远大的理想,真的是一件好事。有时你家儿子来我家玩,在和我儿子的聊天中,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些孩子的想法,感到很震惊也很佩服。你想啊,十来岁的孩子,大都喜欢看动画片和肥皂剧,可你家的娃只喜欢看军事和国际新闻方面的内容。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关注自己的祖国更重要的事情呢?再说,这孩子并不是不学无术,他的学习不用你担心,他的人格也相当有保障,他只是想长大后为这个社会尽一份责任,尽管目前看起来他想当国家主席的梦想是有点儿大,但是谁又能保证说他一定当不上呢!有了梦想,加上坚持不懈的努力,不管结果怎样,过程是非常美好并且有纪念意义的。”

    听了我一席话,小威妈有点冷静了:“是啊,他的理想并没有错,我只是怕人家听了会笑话我们一家子癞蛤蟆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呢!”

    “我倒是认为,孩子有了梦想,当家长的,除了支持,还得帮助和引导孩子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才算是合格的家长。”

    小威妈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是,我还为这揍了他,是不太应该哈。”

    我问小威妈:“知道阿姆斯特朗吗?”

    “嗨,你别卖关子了,不知道俺是个大老粗吗?!”

    “阿姆斯特朗小时候,有一次在蹦蹦床上兴高采烈地蹦来蹦去,正在厨房洗碗的妈妈不堪其扰,大声问他在干嘛,只有六七岁的阿姆斯特朗回答说,他要跳到月球上去。他的妈妈听了微微一笑,然后对他说,哦,宝贝,你的想法真好,别忘记了回家哦!后来,阿姆斯特朗真的登上了月球,并且是世界上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

    听了我的话,小威妈若有所思。一个人,具备挑战的热忱和梦想,即使他的想法过于荒唐和可笑,但是孩子那颗纯真热情的心,当家长的一定得保护好,千万不要泼冷水,更不要冷嘲热讽,而是要走入孩子的世界,呵护孩子的好奇心,说不定有朝一日孩子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呢!

    后来,小威妈跟我说,现在她和先生有空也会陪儿子一起看中央台的国际新闻频道,一家三口会常常会探讨国际啊国内的一些政治啊军事啊经济啊一些情况,家中紧绷的气氛好多了,孩子也不再对着干了,主动定计划学习和锻炼,自己说国家主席得身体好学习好,以前不爱学习英语的他,还主动天天抽出半小时大声读英语,说是以后当上国家主席访问一些西方国家,自己会说英语,就不用带翻译了,给国家节约资源。

    呵呵,这个小威啊,还真的有些自己的想法啊。就算孩子说“我要跳到地球上去”,当家长的也要笑笑,回一声“好啊,不过不要忘记回来啊”。这个世界,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我在期待着,孩子的梦想开花那一天的到来。

    【别有洞天】

    杨柳芳

    幸当当被一声巨响惊醒了,他朝窗口看了看,鱼肚白已经露了出来,晨风微微,鸟声雀雀,他没有起床的意思,侧了身又想继续睡,忽而,妈妈的声音又尖锐地响起,你把这个家当成什么了?一座围城?城里的花不鲜艳了,就到外面找野花?声音停滞了一会,又更加强烈地响起来,滚,你滚,滚了,就别回来。

    幸当当有些厌烦,把被子往头上一盖,仿佛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妈妈来唤他起床时,幸当当早就已经穿着整齐了,他站在镜子前看了一下自己的脸,他觉得他的脸有点儿像父亲,可他的眼睛长得比父亲要好看,妈妈在镜子里出现时,他对妈妈说,妈,今天星期三。

    妈妈就嗯了一声。

    下午我们可以休息半天。

    妈妈却说,赶紧了,该迟到了。

    幸当当就抓起书包,跟着妈妈出去了。

    中午放学时,幸当当没有直接回家,他拉上同桌杨小花去了他家北面的一处小树林里。

    小树林里有一座破房子,奇怪的是房子没有门,房顶上的瓦片零零星星地盖在上面,幸当当在房子外走了一圈,然后指着墙上的一个洞说,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杨小花很听话,他一直把班长幸当当视为自己的偶像,可是最近幸当当的行为有些诡异,比如,前几天,一向不趴桌子的幸当当居然在上课时趴桌子了,而且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再比如,上个星期三,幸当当还送了一盒巧克力给她,送给她时,幸当当还意味深长地说,杨小花,你爸爸是魔术师吧?

    其实在很早之前杨小花就告诉过幸当当,她爸爸是魔术师,他爸爸的魔术表演在市里的春节晚会上还获了奖。

    杨小花把眼睛望向洞口时,愣了一会,说,什么都没有呀。

    幸当当一急,凝着眉毛嚷,怎么没有呢?

    杨小花把眼睛收回来,愣愣地看着幸当当说,除了泥土和一些杂草外,什么都没有。

    幸当当这才笑了,对啊,就是让你看那些泥土和草的。

    杨小花就不说话了,一脸的疑惑。

    幸当当说,让你爸爸变个魔术吧,让房子里面全种上鲜花。

    杨小花呵呵地笑,幸当当,你这话真是太逗了,我爸爸的魔术变不出这个,我爸爸的魔术需要道具,没有道具,他的魔术就变不出来。

    说到道具的时候,幸当当眼睛忽而一亮,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拉上杨小花去了亭子菜市场,他在那儿买了许多花种子,然后又在杂物间里找到了父亲的梯子,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把梯子扛上了小树林。

    幸当当说,小花,你帮我扶好梯子,我爬上房顶去撒花种。

    杨小花有些紧张,拉着幸当当的衣角说,别,当当,太高了,危险呢。

    幸当当没有理会杨小花的话,他把梯子往地上一摆,说,扶好了。

    幸当当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屋顶,他沿着屋顶上的木架子一点点地爬,边爬边往下撒花种,杨小花在下面不断地喊,当当,小心哟。

    幸当当好不容易把花种撒完了,当他要往回爬时,没成想,一个木架咔嚓一声,断了,幸当当不留神,哎呀一声,便沉沉地摔了下去,下面的杨小花可吓坏了,不住地喊,当当,当当,幸当当……

    杨小花朝洞口里看,幸当当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幸当当一直沉睡了很长时间,医生说,幸当当被摔成了植物人,很可能一辈子起不来了,当然,也可能会有奇迹,或许明年,或许三年,总之,说不定。

    杨小花眼里的泪花刷刷地往下淌,杨小花真后悔没让爸爸为幸当当变那个魔术,如果让她爸爸来,幸当当就不会摔下去了。

    春天来了,百花齐放,莺歌燕舞,幸当当的爸爸妈妈守在幸当当旁边,看着幸当当平静的脸,当当妈妈说,明天咱们带当当去看看“别有洞天”吧。当当爸爸“嗯”了一声。

    小树林里的那座破房子已经被刷上了漂亮的油漆,墙上那个洞,被圈上了耀眼的红色,红色漆旁边题了几个深蓝色大字——别有洞天。

    杨小花这时也来了,看到幸当当,远远地就喊,当当,幸当当,房子里的花开了,好漂亮呢。

    听到杨小花的声音,幸当当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幸当当知道墙内的花一定比墙外的香,因为爸爸又回来了。

    【梦云儿】

    杨柳芳

    窗外,积雪初融,杨柳吐新,六岁的叮叮趴在窗台前看,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他没有任何反应,我继而俯下来亲亲他的小脸,他便把脸依在我肩头上,我说,叮叮,该吃早餐了。他却说,我刚才看到白叔叔出去了。

    我怔了一下,沉默下来,叮叮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向我,又说,妈妈,昨天晚上我梦见云儿姐姐了,云儿姐姐变成了好多片云,有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还有粉色的,好漂亮,像云儿姐姐的裙子一样漂亮。

    我不知说什么,只好将叮叮揽进怀里,把他的两只小手合起来,用自己的两只大手掩掩实实地盖住,再轻轻地揉,我说,暖和吗。叮叮说,暖。

    白文健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豆浆和油条,他走得很缓慢,头垂着,垂得很低,叮叮见了,一蹭,从我怀里蹭出来,然后打开窗户朝他挥手,白叔叔,白叔叔……

    白文健把头抬起来,伸出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半会,人影便穿进了楼道里,叮叮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往门口跑,“嘭”一声打开门,站在门边等,待白文健走上来时,他一把抱住他的腿喊,白叔叔,昨晚我梦见云儿姐姐了。白文健颤了一下,眼里顿时蒙上一层泪水,他用手往眼睛一抹,然后拍拍叮叮的肩头说,叮叮,乖,叔叔要吃早餐了。

    我走过去,不知说什么,白文健艰难地挤出一丝笑,说,明天上班了,得赶紧把状态调整过来。我鼻子一酸,眼泪也禁不住往外涌,白文健说,没事,都过去了。叮叮见状,把他的腿抱得更紧了,白叔叔,妈妈说云儿姐姐还会回来的,她只是偷偷跑上天堂,变成了几朵云儿,给孙悟空当跟斗云呢。

    叮叮这一说,白文健一个踉跄靠在墙壁上,把叮叮吓了一跳,我过去掰开叮叮的手,说,叮叮,乖,白叔叔要吃早餐了。叮叮仍然不放手,白文健见状,索性蹲了下来,抱住叮叮,把头埋在叮叮幼小的肩膀上。

    叮叮说,白叔叔,以后我不让云儿姐姐带我去河面上玩儿了。

    白文健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耸了很久才挤出几个字来,叮叮乖,叮叮不怕。

    叮叮用小手在白文健的头上轻轻地抚,边抚边说,白叔叔也不怕,云儿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夜里,叮叮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拍拍他的小屁股让他睡,他一伸手就揽住我的脖子说,妈妈,我们家有几台电风扇?

    我说,三台。

    三台?太少了,妈妈,明天我们去买五台电风扇回来吧。

    大冷天的,买那么多电风扇干什么呢?

    我想让白叔叔看看云儿姐姐。

    我心里一紧,又说不出话来,叮叮便一咕噜爬起来要去找电风扇,我赶紧把他拉下,说,云儿姐姐不会回来了,云儿姐姐掉进河里永远回不来了。

    这一说,叮叮“哇”的一声哭起来,嚷道,妈妈胡说,妈妈胡说,那天河面上有好多人在滑冰呢,他们一定会把云儿姐姐救上来的,白叔叔不是把我救上来了吗?

    妈妈,你说话呀,妈妈……

    叮叮摇着我的手臂不停地嚷,我终于忍不住爬起来也要去找电风扇,叮叮却一把抱住我说,妈妈,如果云儿姐姐回不来的话,你就和爸爸再生一个云儿姐姐送给白叔叔,白叔叔一个人怪可怜的。

    我再次紧紧地抱住叮叮,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一个拥抱,我真的不知还能说什么,如果我是白文健的话,我能那样吗?放弃自己的儿子,去救云儿?我不敢想,把叮叮抱得更紧了。

    叮叮把眼睛从我下巴下抬起来,喃喃地说,妈妈,明天我们去弄几台电风扇吧。

    我终是点了点头。

    元宵节这天,我们一家三口把白文健请到家里,这个团圆之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白文健守在清冷的家里,如果那还算一个家的话。

    白文健明显地把自己的状态调整过了,头发梳得很整齐,胡子也刮净了,只是脸上的悲伤仍然隐匿在那浅浅的笑容下,我们平静地吃完饭后,再也按耐不住的叮叮,一把将白文健拉进自己的房间里,这一看,白文健呆住了,只见五台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把房间里的几朵彩云吹得飘啊飘啊飘……

    叮叮说,白叔叔,你瞧云儿姐姐多开心呀。

    白文健的眼泪忍不住了,点点头,终说,嗯,我也梦见云儿了。

    【母亲的心思】

    羊白

    去年,父亲过世了。母亲非常怀念,经常做梦。

    一日,母亲梦见父亲端着一个大碗,哭着求着要吃羊肉泡馍。梦醒的母亲难受的不行,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召集过来,母亲说:“你们知道吗,你们的父亲现在日子不好过,连一碗羊肉泡馍都吃不上,现在物价涨得这样凶,必定是手头紧,钱不够用了……你们就眼看着他在那里受穷挨饿吗?”

    我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赶紧给父亲送去厚厚的几摞纸钱,并在供桌上摆了父亲生前最爱吃的羊肉泡馍,以及一些新鲜的水果。

    没过几天,母亲又来电话,说她梦见父亲在咳嗽,嘴上还挂着清濞,浑身冷得直打哆嗦。母亲说:“这才刚刚入冬,怎么就感冒了呢,想必是被子薄了,衣服不够穿了,你们就眼睁睁看他在那里受冻生病吗?”

    我们立马分头行动,买来了各式衣服和棉被,准备晚上就给父亲寄过去。母亲说:“不行,都已经感冒了,不吃药打针是不行的。”我们又去买来许多治感冒的药,摆在供桌上,好让父亲趁着夜深人静时回家拿。看着这么多的瓶瓶,母亲突然又改变了主义,说:“这样不行,不吉利,你们供这么多的药,是让你们的父亲常年生病呀!”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三弟回来了。他一向机灵,说:“妈,要不这样,我们给他配备一个私人医生,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母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点头答应。大姐二姐立即动手,只一会功夫,便糊制出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用红笔写上了“协和医院”,还挂了胸牌:主任医生。

    又过了些天,母亲买菜回来,看见一伙年轻人围着撕打一个瘦弱的老头,他们抢走了他身上的钱,拽走了他的手表,还踩碎了他的老花镜。周围挤满了看客,却无一人上前营救。母亲慨叹:“这是个什么世道!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嚣张,竟无一人伸手援助,这是个什么世道!”

    当晚,母亲做了噩梦,梦见父亲在那边正遭人欺负。母亲在电话里慌慌张张地说:“你们的父亲被人打了,他的身子骨那样弱,这下该怎么办?怎么办?”

    三弟说:“妈,你放心,我和哥这就弄两个保镖,给他老人家送过去。”三弟喜欢泰森,我欣赏霍利菲尔德。学美术的小妹从手提电脑里调出他俩的全身像,三下五除二,两个栩栩如生的拳王就站在了面前。母亲不认识他俩,但看到他们健壮的身躯上累累的肌肉,说行,就让这两个外国运动员保护你们的父亲吧。忽又觉得不妥,说父亲说话他们肯定听不懂,要不,换两个中国运动员?

    大姐说:“妈,你不懂,又不是参加奥运会,要什么运动员。”三弟骄傲地说:“妈,他二位可是重量级的世界拳王呀,再厉害的歹徒也可以制服,有他们保护,保管以后只有别人受欺负的份!”

    母亲摇头:“横行霸道耍威风没必要,你们的父亲不喜欢那样,我只求他平平安安就行了。”

    二姐说:“妈,你不用担心语言问题,好办,配个翻译就是了。”小妹热烈响应,一会儿功夫,一个戴博士帽的中国留学生就豁然站在了两位拳王的身旁。母亲不吱声,算是默许。我们想,这下母亲该安心了,不必为那边的父亲忧心忡忡了。

    谁知,没过几天,母亲又打来电话,说她还是不放心。我们再三追问:“有什么不放心?有私人医生,私人保镖,明星也不见得有这个待遇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母亲说:“你们弄得那两个保镖,我以前好像在电视里看过,是不是经常在一块打架,一个还咬了另一个耳朵的那两个?……要是,他们在你们的父亲面前打起来,怎么办?凭他那个身子骨,哪拉得开,岂不要吃亏?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妥。”

    三弟忍住笑,说:“妈,要不这样,再给他们派一个裁判,你看如何?”

    “不行”,母亲说,“那不是鼓励打架吗?你们的父亲爱清闲,这么多的人在他身边太吵了,他肯定受不了。再说了,那么多的人,要化多少钱?我们也养不起呀。”

    母亲这么一说,我们都不再言语,一时也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母亲发话了。母亲说:“要不这样,那两个外国运动员不要了,他们的拳头再硬,保护得了你们的父亲,却保障不了阴间的秩序呀……我看,还是让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的包公去陪他,让人心里踏实一些。”

    我们含住泪水,总算明白了母亲的心思。

    【有个男孩叫“洞眼”】

    晏瑜

    春末夏初时节,兰冰冰在叔叔的活动下,从外婆家所在的小镇上的中学转入了离他家很近的省级重点中学——富平中学里读高一。

    这天下午,兰冰冰吃过饭刚到学校,就从收发室收到一封信。

    她一看,信封上没贴邮票,也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地址。信封的最下面,只写着“内详”二字。看字体是男生写的。

    16岁的兰冰冰,第一次接到男生的来信,心不由一阵乱跳。她本想把信揣进口袋,可强烈的好奇心使她很想马上一睹信中的秘密。她深呼一口气,四下瞧瞧,见没人注意到她,就抑制着咚咚乱跳的心,连教室都没有进,跑进操场边的竹林里,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来。只见精致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嗨!明日下午,能穿上你那条粉红色的长裙吗?”

    信上没有称谓,下面也没有署名。粉红色长裙,是她姑姑结婚时,从省城托人给她捎来的礼物。她嫌太惹人眼,只穿两次便压入箱底,一次是原来的学校,另一次是刚来这个学校的第二周穿过一回。怎么会有人提起它?而且,是她转来这个学校还不满两个月,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俗话说,“爱屋及乌”,细微处最是有心人,难道说有男生对我……兰冰冰这样想着,她的脸不由红了……

    次日上学时,兰冰冰就兴冲冲地翻出那条长裙来。它的确漂亮,暖洋洋的色调,旋转起来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喇叭花仙子。

    兰冰冰望着镜子中的她,可看来看去,都觉得自已长相一般,平时很少有男生注意自已,她想不出这条长裙意味着什么。兰冰冰又想,这会不会,是一个恶作剧呢?可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穿上长裙,要回到学校去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整个下午,甚至不甘心的她,带着揭开谜底的渴望,直把裙子穿了两天。兰冰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除了几个女生间或跑上来看看长裙的款式,问问价钱外,什么事也没发生。

    根本没有一个男生有任何小小的反应。

    第三天回到家,兰冰冰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和惆怅,她觉得,竟然被人捉弄了。

    她脱掉了长裙,把它甩在床下,再也不想穿它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兰冰冰很快淡忘了这件事。直到第二学期第五周的一天下午,又一封神秘的信,经门卫送到了她手中。

    兰冰冰本不想再读它,可好奇心又驱使她拆开了信封。信上写道:

    “好心的兰冰冰小妹,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毕业离校了。我是个个头不高,生性腼腆的男孩。我4岁时,就失去了母亲,是在爷爷和父亲的拉扯下长大的,一直缺少女性的呵护和爱抚,因此,从小对女性就有一种神秘感。

    “在我读高一下半学期的一天,我在上厕所时,禁不住好奇心,趴在墙壁的小洞上,偷看了隔壁女厕一个正在上厕所的高三女同学,被女生发现揭发了我的劣迹,我遭到了校长和班主任赵老师的严厉处罚。从此,我名声扫地,同学们讥讽我、疏远我,还给我起了个叫‘洞眼’的外号,我更加自卑了。逢年过节,同学们都能收到友好同学赠送的礼物,而我总是一无所有,看到身边女同学鄙视我的目光,我痛苦极了,很想得到女同学的谅解和安慰,可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跟女孩通过信,更别指望有女孩给我心灵的慰藉或送礼物给我了。

    “当初你收到纸条的那天,是我在高中的最后一个生日。周围没有人在意我的生日,我很伤感,我想要一份生日礼物,特别是一份女孩子给我的礼物。你回家的那条路,我也经常走。所以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我看你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就在心里悄悄已把你当成了陌生的‘熟人’。于是,我冒昧地写了张字条,谢谢你真的能穿上那条粉红色的长裙,满足了我的渴望。你知道吗,那一天,我在远处心里微笑着注视你,眼眶里却蓄满了泪水。谢谢你给了我人生中的珍贵的礼物,谢谢!我会永远铭记于心中。

    “现在,我已到南方打工三个月了。上个月,我打工的电子厂举办‘中秋夜新声歌咏大奖赛’,我鼓足勇气,上台朗诵了一首自已创作的新诗词,竞被评为二等奖,得了500元奖金。尽管奖金不多,但是我从这次赛事中,找到了自信,看到了人生的价值,看到了奋起的希望。由此,我更想到了你当初给我的那份心灵挽救的特殊的礼物,使我放弃了自卑心态,感受到了人间的温馨!为了感谢你,我用所得的奖金买了一条金项链,已随信用包裹邮寄给你,请查收。项链的坠子是一块小玉石,它象征着你那颗纯洁的心,希望你戴着项链,能保佑你一生平安。昔日的洞眼(王明东)祝愿你早日考上大学。”

    看完信,兰冰冰不知不觉泪水流了一脸,她只觉得天地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更加宽广、亮堂了、美丽了。

    这时,她不由想起小时候听熟的一首歌:有个女孩名叫婉君……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哼唱起来:“有个男孩叫‘洞眼’,有些往事虽然依然清晰,但他已放弃灰暗走进阳光地界……”

    【有一种亲情会让你泪流满面】

    苏洁

    1

    童年里她是我最恨的一个人,因为她给我幼小心灵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6岁时的一天,我和哥哥争夺一个苹果互不相让。结果就在我刚刚拿到苹果的时候,没想到她突然旋风般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态度蛮横地一把抢下我手里的苹果,然后一挥手狠狠地给我一记耳光。我当时吓呆了,捂着发疼的脸颊怒视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她大哭。

    我开始暗暗地恨上了她。

    为了化解我对她的怨恨,妈妈讲起我刚出生不久的一件小事。那时我几个月大,妈妈每天抱着我坐火车去上班,然后将我送到单位里的托儿所。一天,火车上特别拥挤,包着我的小被挤开了,妈妈把我放在火车椅子上准备好好包包被子。谁知偏偏在这时,一个身材健壮而又粗枝大叶的女人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在包着我的小被上,我被压得“嗷”地痛哭了一声,顿时脸色青紫,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回家后她听说了这件事,没想到她说什么都要把我留在家里自己照看。其实她已经够累的了,既要操持繁重的家务,还要整日的照看我,她这完全是在给自己找个大麻烦,她不是重男轻女不喜欢我吗?可她还是全心全意地照看了我三年,直到我上了幼儿园,她这么做完全让人想不通。

    但不久后我对她的刚刚萌生出的那点感激之情,也随着一次意外的发生而彻底的灰飞湮灭。一天,因为一件事她和妈妈之间发生了一次激烈地争吵。

    这件事加剧了我内心里对她的厌烦,她性格上无比强势和唯我独尊让我们这个原本可以幸福的家庭没有了欢乐。尽管每次吵架过后,她常常后悔,也不止一次说,她要改改臭脾气,可过后她又忘了。我对她可是说得上是既怕又烦,她还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亲人吗?

    这次吵架过后妈妈彻底的伤了心,我们一家四口毅然决然从她家里搬出来单过了。

    我以为可以从此远离她,但她还是找上门来了。原来不久后我小学毕业了,老师通知我们每人交20元钱照毕业照。那时,由于刚刚分家,我家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我不愿意看到父母为难,所以我就没对他们说起这件事,并决定不去照毕业照。直到我的一位同学跑到她家里去找我,她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让我没想到的是,她找到我家里,一向强势的她神情却卑微的像个孩子,硬往我手里塞了50元钱。我不要。她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对我说:“妞,我错了,我检讨,别记恨我,去照相吧。”她如此的低声下气简直变了另外一个人,她这是关心我吗?我又想不通了。

    2

    高中毕业的第一年,我没有顺利考上大学。痛哭之后我决定第二年再考,我所复读的高中就在她家附近。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会对我说:“妞,上我家来住吧,我来照顾你。”我诧异,她不是一向重男轻女吗,怎么会让我去她那住。她带给我内心里的那道阴影隐隐还在。但妈妈劝我:“你别记恨她,她始终是你最亲的人。她没读过一天书,性格又暴躁了些,但她一直是疼爱你的。”

    在她家生活的一年里,她不但每天照料我的一日三餐,还变着样给我做好吃的,而且连我的衣服都不让洗。她总爱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妞,好好学,别像我一样没有文化,让人看不起。将来你要考个好学校,长大有出息……我听了鼻子不由得一酸,眼泪差点没流出来。看来我误解了她,其实她一直都是关心我的,只不过我的内心一时被什么蒙蔽了。

    中师毕业那年,因为我学的是幼教专业,所以按规定只能去幼儿园工作。可我不愿意去幼儿园,想去学校当老师。但这要我们这里的局长同意才可以,这似乎有点难。

    可是她打着包票拍着胸脯对我说:“妞,别着急,我想办法办工作。”可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大字不识一个,能去找谁呢?

    可她执拗地每天出去为我工作的事奔波,没想到她真就把我的工作办成了。原来,她找到局长,和人家做了一番至情至理的交谈,谈起了我爷爷的病,还谈起了爷爷一辈子都奋斗在教育前线上,所以我应该顶替爷爷的班当一名老师,完成爷爷没有完成的教育事业……她有理有据的谈话居然说动了这位领导,我终于如愿进了学校。这件事有她很大的功劳,让我很感激。

    3

    工作后,我结交了男友,但是婚事上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原因是她认为男友家里条件不好,我嫁过去会受罪的,她希望我找一个家里条件优越的人家,因为我本身各方面条件都不差,她希望一生都过得幸福美满。可无论她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我都执意不听。最后一次她气得捶胸顿足,60多岁的老人了在我面前显示了她的脆弱无助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埋怨我太傻,怎么就不听不进她的话呢?她完全是为了我好,我何尝不知道。这是我与她亲情的对峙中,她生平第一次输了。可赢的一方的我并没有感到开心,反而内心里如车轮碾过一般剧烈的疼痛。

    婚礼的那天,她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尽管她送给了我一份丰厚的陪嫁。不知为何我隐隐的有些失落。但是就在婚车即将启动的时候,在一处角落里我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不正是她吗,她一边热切地朝着我这边看,一边悄悄抹眼泪,秋风中吹拂着她满头银发。她还是惦念着我,我的心头涌动着一丝如潮水般的感动。

    日子匆匆而过,婚后一年我剖腹生下了女儿。

    当我从手术台上刚回到病房时,没想到她会风尘仆仆拿着几床她亲手为孩子缝制的小棉被赶来看我。

    看见她步履蹒跚地赶来,我“哇”地一下大哭起来。大概是受她的深深影响,觉得生女儿有点委屈。没想到她站在我床边和颜悦色地劝我:“妞,哭什么,咱不哭。生个女孩多好!女孩是妈的小棉袄。”

    可她越说我哭得越厉害,弄得她眼睛里也满含着泪水,但她用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悄悄地帮着我擦去眼角不断流淌的眼泪。难道重男轻女的她思想一下子转变了吗?我想不是的,她只是想好好安慰我,给我亲人般的温暖,我曾经冻结在心头里对她所有怨恨像春天里的坚冰一样慢慢融化了。

    4

    她七十多岁的时候,爷爷的脑血栓病情加重瘫痪在了床上。她顾不上自己身体整夜整夜地守护着他,给他按摩,喂饭……那阵子她忙的像个陀螺,苍老了许多,连腰也更弯了。但总算是靠着一位医生的高超针灸技术,让爷爷勉强恢复了身体,能拖拖拉拉站起来走路了。说实在的爷爷当时能康复到现在的样子也有她不少功劳。

    但有时她也改不了她那臭脾气免不了和爷爷争吵,往往爷爷像个孩子似的痛哭不已。事后她还挺后悔,不停地埋怨自己,她就是改不了了。

    去年的正月初六,爷爷突然地走了,事先毫无征兆。

    当她得知爷爷的死讯后大哭不已,吵着在爷爷出殡那天一定要送他。我们全家人都不同意。

    因为我们这有个风俗,如果夫妻一方死亡,在出殡那天,一定要把另一方的手脚用红绳绑上,按照老一辈人的说话,是怕把另一方也带到天上去。所以我们极力反对她去给爷爷出殡。

    但爷爷出殡那天清晨,她一路闹着跑到了殡仪馆。她神色凄凉,满含着泪水说她,对不起爷爷,没有照顾好他,让他一定原谅她。那一刻在她的嚎啕大哭中我觉得爷爷在天之灵也能感受到她深深的忏悔。

    爷爷走了以后,她彻底地蔫了,一个人像个孤单的小燕一样连楼都不下了。我想不明白,爷爷活着的时候,她几乎是天天和他吵架,为什么爷爷走了以后,她曾经的飞扬跋扈、蛮不讲理又哪里去了呢?她仿佛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再也不大着嗓门吵吵了,总是不断地摩挲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一个人伤心难过。

    那天,我去她家里看望她,发现她养了一只小鸟。她对我说:“妞,你说奇怪不,你爷爷走了没几天,这只鸟就飞到咱家来了,怎么的不走,我一抓就抓住了。”后来她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地问我:“妞,你说这只鸟是不是你爷爷变的?他知道我寂寞来陪伴我来了。”我简直哭笑不得,真佩服她的超级想象力,居然把爷爷和小鸟都联系起来了。我刚想嘲笑她,但一回头我发现她神情非常的落寞,一个人看着小鸟发呆,我知道她又在思念爷爷了,这让感到非常动容,我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对她说:“奶奶,别伤心,你还有我。”她眼含着热泪点点头。

    这一刻我决定了,我要原谅她,以后要对她百倍的好,我的情感世界里不能没有她,她始终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我应该亲切地叫她声“奶奶”,因为她给我亲情里总是让我泪流满面。

    【特别的日子】

    徐慧莉

    1

    周六,张敏丽在家休息。

    本来她打算到一个学生家去家访,临出门时突然接到一条信息,是妹妹发来的,这提醒了她。于是,她便把家访日期改到下周。张敏丽今年带初三毕业班,平时工作很忙,几乎没有时间陪家人,家里的事都由母亲帮助打理着。今天不同,她跟母亲一起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这些都是女儿和老公王长龙喜欢吃的。

    买好菜回家时,王长龙开门正准备外出。一个要出,一个正准备进,门一开,把彼此都吓了一跳。张敏丽与王长龙青梅竹马,上大学又进了同一所师范类大学。两人感情一直很好,让周围人看了好生羡慕。毕业后,张敏丽当了中学老师,工作上游刃有余,年年得先进。而王长龙则没有这么幸运,他改行进了一家旅游公司,想干一番事业。可是,旅游业的发展除了靠个人能力外,还与人脉资源、资金以及国际国内经济发展相关联的,想做好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十多年下来,王长龙跳了好几次槽。半年前,他改了行,进到朋友的一家矿业公司当总经理助理,拿年薪。收入高了,应酬也就多了,有时要到深夜才回家。对此,张敏丽没说什么。她知道他性格倔,好强,要面子,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与其一说就吵架,还不如保持沉默。所以,两人在家基本不说工作上的事,只说家里或孩子的事。

    看见妻子和岳母大包小袋地拎了好多回来,王长龙作势朝外面看了看,打趣地说:“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我们的张主任今天居然亲自到菜市场去买菜?”

    “就你话多,平时不是忙吗?等这个班学生毕业后,我从初一开始带,轻松轻松。”张敏丽一边找鞋一边搭话。

    “我到大名苑去见一个老板,谈一笔生意,中午和晚上都不在家吃饭。”王长龙把母女俩让进来,自己穿鞋准备出去。

    “大名苑?怎么没听说过?”张敏丽对王长龙说的那个地方很陌生。

    “开业才半个月,在离市区三十多公里的S县,你当然不知道。”王长龙说。

    看着电梯下去了,张敏丽才想起刚才忘记提醒王长龙今天是一个。也许,他还记得,晚上会早点回来。张敏丽心里这样希望着。

    2

    帮母亲把东西放到厨房里,她走进女儿的房间里。女儿正在写作业,看见张敏丽进来,她抬起头,轻轻地问了一句:“妈妈,爸爸又出去了啊,会不会又喝很多酒?”

    说到喝酒,张敏丽就气不打自一处来。自从进了新公司,王长龙是“小喝天天有,大喝三六七”,每次回来都醉醺醺的,满嘴胡言乱语。脸色也越来越差,原来健康的皮肤渐渐变成了酱色。张敏丽时常提醒王长龙去体检,可他就是死活不肯去。

    大人事小孩别管,你好好学习。”看着女儿懂事地点点头,张敏丽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走了出去。

    “这大龙,肯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男人啊,都一样,你爸年轻时也从不记得,但那时跟现在情况不同,是没有条件。”母亲正在厨房择菜,老人家朝女儿脸上望了望,小心地说。母亲喜欢把王长龙叫成“大龙”,从小到大就一直这么叫着。

    “没事,妈,我们自己吃。”张敏丽强作欢颜。

    吃过晚饭,母亲与对门的阿姨一起出去散步。张敏丽陪女儿看了一会儿少儿节目后,便安排女儿睡下了,她自己则坐到书桌旁改了一会儿作业。九点多时,母亲开门进来,听声音很高兴,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叫着:“敏丽,敏丽,我今天去学跳舞了。”

    “哦,好,知道了。”张敏丽低声地应着,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大龙还没回来?”母亲瞪大眼睛,朝房间里瞄了一眼。

    “没有。”张敏丽轻轻地回答,没有显出不高兴的情绪。在母亲面前,她一向只呈现快乐的部分。父亲于十年前去世,母亲就一直跟着自己过,帮忙料理家务,井井有条。如果没有母亲在身边,张敏丽不知道生活会乱成什么样子。

    “打电话问一下。”母亲提议。“好。”张敏丽听话地拨响了王长龙的号码。

    “我在高速路上。”王长龙说话时带有浓重的鼻音,看来今晚又喝了不少酒。对王长龙的一切,张敏丽了如指掌,甚至有时他说话的内容,说了上句,张敏丽能猜到下一句会说什么。王长龙有时开玩笑地说,幸亏你是我老婆,要你是我的对手那还不坏大事了,百战百败。所以,从现在王长龙喝酒后的声音分析,张敏丽知道他今晚喝了不少于七八两酒,想赖都赖不了。

    他的周围很嘈杂,有喇叭声,汽车声,还有男女的混叫声。张敏丽侧着耳朵细细地听了一下,那男的声音似乎是那个A地金老板的。两个月前的一个周六上午,张敏丽见过他。之前,王大龙央求张敏丽,让她去陪生意伙伴金老板太太去医院看病,说他们在本地只有认识自己。张敏丽知道这是假话,那公司总经理他不认识吗?可以去找他啊,你王长龙只是总经理助理。可王大龙对此事十分在意,说这是培养感情的好机会,让张敏丽一定要帮这个忙。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能再推辞了。刚好张敏丽那天也不太忙,就一起去了。

    在医院大门口,第一次见到了那个金老板。五十左右,个子不高,体型粗壮,皮肤黑黑的,笑起来眼睛成了一条线,感觉就是一“笑面狼”。女人三十岁左右,圆脸,长发披肩,皮肤不白,长相很普通。但她有个让男人喷血的地方——巨乳,那圆滚滚、结实的乳房高高地挤在胸前,呼之欲出,似乎想要冲出衣服的藩蓠,尽显自己夺人的风采。女人是来做流产的,张敏丽不明白她年龄也不小了,为什么不把孩子生下来。事后问王长龙才知道,金老板已有妻室,还有三个儿子,这个女人是他在这个城市包养的。被包养前,两人已经有过约定:女人不准生孩子,不到外面工作,随时等候男人调遣。男人送给女人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每月给女人2000元生活费,随便怎么用,但要报账。女人答应了,也采取了避孕措施,没想到走了火,怀孕了。女人哭着闹着要生下来,可金老板就是不同意,怕犯重婚罪,更怕家中的老婆知道。因为家里经济大权都由老婆掌控着,她限制每月他只能消费两万元钱。

    丈夫跟这样的人接触,张敏丽哪里放得下心,建议王长龙不要跟金老板接触,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是,王长龙说对方是公司的主要客户,不接触肯定不行。还说那金老板就是生活作风方面差一点,为人处世等方面都很不错。张敏丽见说服不了丈夫,但却从此警惕起来。每次他应酬回家,她都会趁他熟睡后,在他衬衣、公文包里检查一番,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不过,还真没发现什么。现在这么晚了,他们又在一起,这让张敏丽有点坐不住了。

    3

    23点整,她再次拨响丈夫的手机,却一直没人接。这让张敏丽尤其不安,她在屋里来回踱着,不断地拨电话,可就是无人接听。这让她很气恼,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可恶的家伙,回来让你好看。”

    “还没回来啊?也没来电话?”母亲披着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站在客厅不停拨打手机的女儿。

    “没有。”她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母亲一惊一乍地问,这让张敏丽产生了新的忧虑。这才是她最担心的,A地离此几十公里,他又喝了酒,也不知他开没开车去?

    “妈,你睡去吧,应该快回来了。”想到母亲也跟着一起担心,张敏丽很难过,安慰道。母亲没吭声,进了自己的房间,钻进了被窝。最近天气本来就冷,今晚就更寒了。

    “请速汇钱过来,我出事了,被公交局抓住了。这是我朋友的手机,请不要打电话给我。”焦急中,突然一条信息蹦到手机屏面上。她迅速查看,发现是外地号码。

    “是不是他手机掉了,用金老板电话发信息过来的。”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辨别力。她确信丈夫出了事,虽然平时手机里也出现过类似的信息,那时她一笑而之,但现在这种特殊场合、这个时间,容不得她想许多。

    “也许我应该出去看看。”想到这里,她浑身发热,再也坐不住了。找了一件最厚的羽绒服包在身上,又找了一个最亮的手电筒,下了楼。

    出了小区,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发现钱包没拿,手机也忘带了。如果他打电话来接怎么办?于是,她又返回家去取。又怕母亲醒来看不见自己着急,她走进母亲房间,轻轻叫醒母亲,说下楼去看看。

    “小心点,不要走暗处。”迷糊中,母亲担心地嘱咐着,说过后还叹了一口气。

    这让张敏丽很难受,母亲跟在身边,自己不但没让她安度晚年,反而让她担惊受怕,真是不该。想到这里,她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她重新出了小区。小区的门卫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她,没作声。

    “我去A县。”等了十多分钟,才来一辆出租车。她迅速地钻进去,朝司机轻声说。他扭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这是个五十多岁的大伯。

    沉默中,走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攥在手心已经流汗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接通,一把举在耳边。

    “敏丽,你怎么不在家?”王长龙急切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有些气喘。

    “你去哪里了?现在才回电话?”张敏丽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虚弱。她不是要找他生气的么,怎么现在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一丝惊喜。

    “我十点多就回来了,满大街地找花店,谁知道都关门了,后来跑到市中心才找到一家。今天不是我们结婚十周年吗?”王大龙在那边兴奋地说。

    “……”张敏丽心一热,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

    【每个母亲都是战士】

    卫宣利

    一.

    女儿小薇6个月大时,我和婆婆的矛盾终于爆发。其实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可桩桩件件聚集起来,就像越吹越大的气球,最后终于到了极限,“嘭”的一下,爆了。婆婆一气之下,撂了挑子,把正磨人难带的女儿和乱成一锅粥的家丢给我,自己甩手回了老家。

    老公向平工作忙,一点忙帮不上。他几次要打电话请婆婆回来,都被我拒绝。我赌着气,心想离了谁地球也照样转,你不帮我带娃难道娃就长不大了?

    可是真轮到我自己带孩子,我才知道有多辛苦。她腹泻,一会儿一哭闹,这边拉脏的衣服还没顾上洗,那边又拉了一床一地,我忙着给她擦洗屁股,上护臀膏,她在我怀里挣扎不止,哭得声嘶力竭。外面,送快递的大喊我的名字,“啪啪”地打门;屋里,电话催命似的响个不停。我手忙脚乱地把她收拾干净放在床上,蓬头垢面地去开门,还没到门口,只听她在我身后一声惨叫,我慌忙转身,她已摔在地上,四肢在空中拼命舞动,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终于安抚下她,腾出手来去接电话。是母亲,她的焦灼急切顺着电话线烧过来:“你怎么不接电话?出什么事了?你吓死我了,再打不通电话我就去你家了……”

    我积攒的火气像被烧了油,“呼”的一下燃起来:“我能有什么事?妈你别给我添乱行不行?我这儿都火上房了,没时间陪你聊天。”

    两秒钟后,电话重又响起,我心烦意乱地奔过去,提起话筒就是一通咆哮:“妈,让我清静一会儿行吗?我快被她折磨疯了!你们谁都不帮我,我不过说了两句重话,婆婆就撂挑子,我累得腰都要断了……”心里的烦躁和委屈忽然间涌上来,我的泪水霎时恣意横流……

    母亲任我发泄完了,小心翼翼地问:“小薇是不是不舒服?听她的哭声不太对。”不等我回话,她又急急地说:“妮儿,你别哭,别急,妈这就过去。”

    放下电话,我才后悔,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她被糖尿病折磨多年,隔三差五地就要上医院。也是因为这个,她才没能来帮我带孩子。我忙乱之中只顾自己着急,不管不顾的这一通发泄,一定让她担心了。可是她,即使来,又能帮上我什么呢?

    二.

    两小时后,母亲在外面喊我。我抱着孩子迎出去,母亲站在寒风里,一头白发被风吹得散乱,沟壑纵横的脸上蒙着灰尘,冻得皲裂的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我刚出单元门,就被彻骨的冷风击得打了个寒战,赶紧解开衣襟急急地把小薇往怀里塞。而母亲,看到我只穿着睡衣,慌忙张开胳膊,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来为我遮挡扑面而来的寒风。

    我的眼睛酸了一下,都是下意识的动作,我心疼自己的女儿,而母亲,心疼的是我。

    进了家门,她把那个大袋子放在地上,说:“走得急,来不及给你准备别的,自己地里种的萝卜白菜红薯……”我哭笑不得:“妈,萝卜白菜几毛钱一斤,你这么远,上车下车,拿这么沉的东西干吗?”

    她揉着疲累的腰,口里却轻描淡写地说:“再便宜那不也得花钱吗?你现在不上班,向平一个人赚钱养家,如今又有孩子,花销大,省点是点。”她把小薇接过去抱在怀里,面颊轻轻碰了一下小薇的额头,转头问我:“给孩子量体温了吗?发烧呢。”

    被母亲一提醒,我才恍然,居然粗心地忘了量体温。一量,39度。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泪“哗”地就出来了。自从有了小薇后,我就变得特别脆弱,她打个喷嚏咳嗽一声都会让我心惊肉跳。我在房间里兜着圈子,焦灼犹如困兽,无助地问母亲:“妈,这可怎么办?不会是肠炎吧?她会拉脱水吗?”

    母亲接过孩子,镇定地吩咐我:“赶紧的,换衣服,妈陪你上医院。”

    我迟疑着:“还是等向平下班陪我去吧,你这身体,怕也帮不上忙……”

    她果断地打断我:“孩子的病不能等。你别担心,妈不能做别的,好歹陪着你,帮你壮个胆也好。”

    到医院,小薇缠着我不撒手,母亲说:“你坐这儿等着,我来。”我远远看着,她谦卑地向护士打听儿科在几楼,步履蹒跚地和别人挤电梯。挂号,抽血,化验,母亲跟在我身后,楼上楼下一趟趟地跑,她替我向医生陈述小薇的病情,帮我排队付费取药,代我拿化验单子给医生看……几趟下来,她累得气喘吁吁,这样寒冷的冬天里,她的额头上竟满是汗珠。往常她来医院,这些事情都是我们做的,我从来不知道,我这平日病恹恹需要人照顾的母亲,胸腔里竟然藏着这样巨大的能量。

    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果然是肠炎,要输液。

    直到女儿输上液,她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很快睡着了。她的身子歪着,半张着嘴,口水顺着下巴淌下来,鼾声如雷。

    我想起来,从打完电话到现在,四五个小时里,她跟着我跑前跑后,马不停蹄。而平时,她常常腰疼得连一顿饭也做不完,走几步路就迈不动腿。今天当然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但她忍着痛不说,她像一个坚强的战士,奋勇向前为我遮风挡雨,只因为,这一刻,她是我依赖的母亲。

    三.

    输了3天液,女儿的烧退了,腹泻也止住了。这3天里,母亲每天早早起床,去菜市场买菜,做饭,陪我去医院,回来给女儿做辅食,洗衣服,晚上我睡熟的时候,她起床给女儿冲奶粉换纸尿裤,白天女儿哭闹,她把女儿带出去在小区花园里一圈圈地转,只为了给我留一会儿休息的时间……

    我不知道,听不懂普通话的母亲,如何在菜市场和商贩一分一厘地讨价还价;视力微弱的她,如何看得见育儿书的食谱,做辅食给女儿吃;腿脚不灵便的她,如何自己摸索着到早市超市菜市场,把新鲜的水果蔬菜一袋袋提回家……我只知道,在我这里,她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女战士,为我冲锋陷阵攻城略地。

    当然很累,晚上睡觉时她的脚是肿的,几天的时间里人就瘦了一圈。可每次我从她手上夺过要洗的衣服时,她都笑眯眯地重新抢过去,她心疼我:“我在这儿一天,能帮你一点是一点。等我走了,你一个人,哪样不做也不行。”

    一周后,母亲要走了。前一晚,她和我聊了大半夜:“本来我应该在这儿帮你照看小薇的,但现在我不能留在这儿。我的身体状况倒是其次,关键是你婆婆,你把她气走了,换我来帮你,让她怎么想?你也知道,带孩子不是件轻松的事,你婆婆也辛苦,你要多体谅她。去道个歉,把老人请回来。”

    我迟疑着:“她走的时候那么生气,还会回来吗?她会原谅我吗?”

    母亲眨眨眼睛,笑道:“傻孩子,哪有母亲和儿女记仇的?你只要跟她说,小薇生病了,她肯定会回来的。你婆婆也是妈啊,天下做母亲的都是一样的心,她也心疼你和向平,心疼自个儿的孙女。”她催促我,“打电话啊,现在就打。”

    母亲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只好硬着头皮拨婆婆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我刚叫了声妈,婆婆急切的声音传过来:“娟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薇还好吗?我这两天老梦到你们,是不是小薇生病了?”

    我的声音忽然就哽咽起来:“妈,小薇肠炎,拉肚子……”

    婆婆在那头急得声音都变了:“你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你一个人顶得住吗?去医院了吗?现在怎么样了?你别着急,妈这就去……”

    我赶紧解释:“输了3天水,现在已经好了。妈,您别着急……”

    婆婆的嗓门又提了起来:“我能不急吗?你们年轻,带孩子没经验,我这才走了几天,小薇就病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去打车,一会儿就到。”

    我在婆婆啰啰嗦嗦的埋怨中,突然落泪。是的,母亲说得没错,婆婆也是母亲,每个母亲都是战士,儿女遭受到的每一次坎坷和磨难都是她的冲锋号。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曾经有过多少误解抱怨,只要号子一响,她就像听到了命令,勇猛向前左冲右杀。她把儿女挡在身后,用一个坚强不催的后背,为自己的孩子打造一个安宁幸福的所在。

    【因为爱你,所以认输】

    卫宣利

    1.

    她刚懂事的时候,就听别人说,她是他们要来的孩子。她上面有两个哥哥,父母一心想要个贴心的小棉袄,所以就要了她。是从陕西抱回来的,听说那家人,连续生了两个姑娘,她是第三个,为了要个男孩,就把她送了人。

    说的人言辞切切,似乎对她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她懵了,哭着跑回去问母亲。母亲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就去找那个多嘴的人。不顾众多围观的人,指着那人的鼻子,不由分说就是一番痛骂。她从未见过母亲那般厉害的模样,双手叉腰,横眉立目,唾液纷飞,各种恶毒的话仿佛离弦的箭,一串一串地直射出去,直把那人骂得狗血喷头,脸色发白,终于灰溜溜地败下阵来。

    她跟在母亲身后,像得胜还朝的将军,迎着众人惊讶叹服的目光回家,一路上昂首挺胸扬眉吐气。她知道母亲赢了。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总是赢的——和伯伯姑姑争论奶奶的养老问题,母亲赢了;秋收时,父亲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几天没合眼,赶在下雨前把8亩玉米都收回了家,母亲赢了;村干部把他们家的宅基地划给了别人,母亲一路告到县里,也赢了……母亲争强好胜,一个家,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撑着。

    这一次,母亲赢的结果是:从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当面说她是捡来的孩子。而母亲,就以那样一种赢的姿态,骄傲地站在她童年的记忆里。

    2.

    虽然再没有人敢说她的身世,但渐渐地,她还是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家,有许多的不一样。一家人都长相普通,唯独她,越长越出挑,身姿婀娜,脸蛋娇嫩,目光如水般清澈。一家人都五音不全,哥哥唱首歌,调能从北京跑到广州,她却爱唱爱跳,嗓音有金属一般的质感。两个哥哥都随父亲,性格内向木讷,三棒子打不出个响屁,偏她却活泼伶俐,像只百灵鸟,见人就叽叽喳喳,哄得人团团转。

    她把这些疑惑,藏在心底。只在父母面前,极力讨巧,做他们贴心的小女儿。可是,她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那一年,电视上盛行选秀节目,她的城市也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海选活动。她自持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非要去参加比赛。

    母亲当然不同意,其时,她正读初三,面临中考,课程紧,哪里有时间去参选?再说,她从未受过唱歌方面的专业训练,不过是跟着电视会唱几首流行歌曲。而且,就算万幸被选上了,去参赛也不是件容易事——交通费,服装费,各种包装费用,是他们这种普通家庭能够承受起的吗?若真能拿个名次还好,如果中途被刷下来,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母亲不允,她就缠,就闹。她说:“我这么漂亮,嗓子又好,不可能选不上。你总得给我机会让我尝试一下吧?倘若一举成名,以后你们跟着我,我给你们买名车豪宅,让你们尽享世间荣华……”

    母亲笑她痴人说梦,对她画的大饼视而不见,任她哀求使性,只是不理。眼看报名的日期就要截止了,她终于急了,放出狠话:“不让我去报名,我就绝食!”

    果然就绝了食,两天,不吃,不喝,母亲端上她最爱吃的糖醋鱼,她不理,背过身窝在被窝里涕泪横流。

    最终,妥协的人是母亲。母亲搂过她饿得无力的身体,心疼地掉眼泪:“妞,吃饭吧,只要你肯吃饭,妈什么都答应你。”

    她赢了,不过是用了最俗的方式:一哭二闹三绝食,却轻而易举地赢了。而母亲,就这样不战而输。但是,当她欣喜地报名参赛后,第一轮就狼狈地败下阵来。评委冷冷地丢给她一句话:“连个音准都没有,还来参加比赛,胡闹!”她在台上急得直哭,苦苦哀求评委给个机会,让她再唱一首。但没有人理会她的眼泪,她终究被毫不留情地赶下台去。

    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她的眼泪。

    3.

    高考结果出来,她的成绩不理想,只考了个三流的旅游学校。本来可以在本市读的,母亲也说,女孩子,跑那么远干吗?离家近点,好歹有个照应。将来毕了业,找个合适的工作,再找个好人嫁了,我们也就安心了。

    她被母亲的规划吓住了,她当然知道母亲的心思,父母老了,两个哥哥各自娶妻成家,留她在身边,将来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照顾。他们当初千辛万苦要了她,不就是为防老吗?可是,她才18岁,人生的美好画卷,才刚刚在眼前展开,她还有无数的梦想,怎么能就这样被湮没了?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她怎么肯被埋没在这个小县城里?

    她又一次和母亲较上了劲,这厢听着母亲不厌其烦的规劝,默不作声;那厢却偷偷在网上找了一家民办的学校,不声不响地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母亲整理房间时,从她的枕头下翻出那张火车票,人就傻了。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哭天抹泪,骂天骂地,骂她狠,心让狗给吃了……她不为所动,倔强着,一滴泪都不流。心里想:哪有这么自私的父母?就为了自己老了能过得舒服点,就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闺女?

    母亲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愿,临走前,母亲为她收拾行李,装了红薯干,煮了咸花生,炸了五香带鱼,蒸了枣花馍……都是她最爱吃的。她嚷着太沉拿不动,母亲还是又把一袋子嫩玉米挤了进去。母亲说:“离了家,这些东西就吃不到了。”

    她以为自己不会难过的,可是火车开动的那一瞬间,看着母亲失魂落魄朝她挥手的样子,她的泪,还是涌了出来。

    4.

    去了才知道,那所学校很垃圾,管理混乱,打架,盗窃,不但没能像承诺的那样为他们安排工作,连个毕业证都难拿到手。她读了两年后,被分到一家旅游公司实习。因为没有导游证,只好做野导。自然很辛苦,比别人做得多,拿到的薪水却很少。

    出来4年,她一直没有回家,她想等自己混出样子后衣锦还乡。可日子似乎越过越难,赚的钱付了房租水电费伙食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母亲打电话说:“实在混不下去就回来吧,你大姨的婚庆公司缺个司仪,你能说会唱,干这个合适。你都22岁了,邻居小娅和你一样大,孩子都生了……”

    她听得心烦,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留在大城市,未来便有无限可能。回家,做个小司仪,有什么意思?结婚,她不急,她相信有一天,她的王子会给她一个锦绣未来。

    并没有等到她的王子,她却被同学骗去湖北做了传销。同学说,先拿一万,等发展了下线,自然就有五万十万二十万的钱“哗哗”而来。她打电话给母亲要钱,撒谎说要买个导游证,没有证干活多拿钱少,没有出路。

    母亲就信了,两天后,一万块钱打了过来。母亲的留言是:快过年了,回家吧。

    当然没有十万二十万的钱“哗哗”而来,因为发展不来下线,她被禁锢在那个传销窝点,为很多人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那年春节她还是没有回家,她想回,但回不去了。

    那夜,看到母亲和警察闯进来时,她惊呆了。母亲抱住她就哭了,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乖,跟我回家……”

    后来她才知道,她几年没回家,母亲怕她出事,就照着她留的地址找了过来,求助了当地媒体,又发微博寻找,才知道她被卷进了传销团伙。又与警方联系,才将她解救出来。

    她很难想像,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一个并不认识几个字的村妇,怎样焦急地找寻着她的女儿,又怎样费尽周折求助于记者和警察。

    这一次,母亲算是赢了吗?可她总觉得,母亲又输了,因为她养了一个多么不成器的女儿啊!

    5.

    回去后,她在大姨的婚庆公司做了司仪。她从小就伶牙俐齿能说会唱,干这个活自然是信手拈来。没多久,她就在县城里小有名气。不断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青年才俊高干子弟可着她挑选,她却偏偏喜欢上了公司里搞摄像的小伙子。

    小伙子家境贫寒,家里还有年迈的双亲需要侍奉。母亲强烈反对,苦口婆心地劝她:“妞啊,你可别犯傻劲,放着好条件的不嫁,非要那穷小子不可?他房无一间地无半亩,拿什么养你?”

    她犟:“我自己有手,为什么要靠他养?再说,现在穷不代表将来也穷,你们怎么那么短视?我就要嫁他,明天就结婚。”

    母亲怒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你敢?你今儿要敢迈出这门半步,就等着回来给你妈收尸吧!”

    她一急,倔脾气又上来了:“好,你们不同意,我和他私奔去!”不管不顾摔门而去。

    终于没有私奔成,在火车站,他们被急奔而来的母亲拦下,母亲急急地拉住她,语无伦次地哀求:“妞,别走……妈,求你了……妈回去就给你准备嫁妆,同意你们结婚……”

    母亲的声音在风中颤抖,母亲衣衫不整,头发被风刮得蓬乱,一双泪眼里全是焦灼、怜爱与忧伤……她忽然发现,那个强大的母亲,好胜的母亲,原来那么弱那么小那么卑微,弱到只要她轻轻向前抬起一步,就能将母亲击倒,击垮,击毁。

    她知道,她又赢了母亲,可是此刻,她的心为什么这么痛这么酸?

    6.

    似乎,这么多年来,在和母亲的斗争中,每一次,她都是必然的赢家,输的那个人,永远是母亲。

    后来,她看到那个故事——从前,有两位母亲争一个孩子,县官让她们抢,孩子被拉得痛,哭了,亲生母亲心一软,先松了手。

    她想起过往的种种,心刹那间被击中。她明白了,为什么面对她的任性霸道蛮不讲理,一向好胜的母亲,却总是心甘情愿地输。那只是因为,她是她最爱的那一个。她已不再追究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因为母亲,已经用她一次次的认输,告诉自己:她爱她,一辈子。

    【人生没有橡皮擦】

    罗光太

    (1)

    茉茉长得像孙燕姿,是班上公认的“班花”。她人缘好,唱歌好,学习更是超一流,年段第一的“宝座”一直由她稳稳占据。班上的女生都叫她“大姐大”,男生对她更是言听计从。我和所有男生一样,也在偷偷喜欢她。

    老师、家长宠爱,同学拥护,茉茉每天过得很开心,像个快乐天使。只是这种情形只持续到初三就改变了,那时班上转来一个叫康乐的新同学。康乐刚来时,谁也没拿他当回事,他长得瘦瘦小小的,像“豆芽菜”。衣服又皱又短,一点也不合身,班上的同学都嘲笑他是“乡巴佬”。

    谁也没想到,这个一点也不起眼的康乐,他的到来居然撼动了茉茉在学习上的“霸主”地位。第一次英语单元小测,他和茉茉都以满分并列第一。茉茉的不开心很明显地挂在脸上,那几天,她一直闷闷不乐。

    “你不高兴?因为康乐?”我问她。

    茉茉不屑地瞟了眼康乐,漫不经心地说;“我有吗?”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但心里却恨极了康乐。班上的同学,不约而同地集体孤立了康乐,没有人和他说话,更没有人和他玩。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不是康乐的错,但谁也不愿意因为和康乐交往被大家集体排斥。

    (2)

    康乐在班上很孤单,每天独来独往。他落寞的身影常常落在大家眼里,但大家都假装没看见。有一次,我注意到康乐张着嘴,笑着和他的同桌打招呼,但那个男生瞥了他一眼,再翻了个白眼,然后毅然背对着他。康乐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了。

    沉默的康乐变得愈加沉默,就连上课也听不到他一丝声音。以前,他偶尔会举手,用他乡音浓重的普通话回答老师提的问题,虽惹得大家一阵阵笑,但他似乎不介意。那次遭了白眼后,他总是低着头走路,连正眼也不敢看班上的同学。

    看着瘦小的康乐,看着他低着头走路的背影,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觉得我们这样对他是不应该的,但一想到,他的出现居然让快乐的茉茉不开心,我就无法原谅他。如果他学习差点也好,大家还会接受他。但他似乎就是鼓足了劲,非得在学习上和茉茉一争高低。

    老师最开心了,特别是老班,成天笑呵呵的,年级前两名都在他的班上,能不乐么?开口“康乐茉茉”,闭口“茉茉康乐”。有同学向老班抗议,抗议无效。老班说,如果你们也能像茉茉康乐一样,我就万事大吉了。

    有同学偷偷提醒了康乐,让他在学习上不要那么张扬。康乐这时应该是明白他被孤立起来的原因,但他依然如故,学习的劲头好像比以往更足,有几次考试,分数都超过茉茉了。茉茉的变化很明显,在班上,她不再呼朋引伴,不再一下课就和女生聚堆唱歌聊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时常在上课时,托着下巴,脸朝窗外愣神。“为什么非得稳坐第一,偶尔第二不也挺好?”我有些想不通茉茉的思想,但不敢去问她。或许吧,习惯了第一名的她,不愿意被别人取而代之。

    (3)

    康乐的到来,结束了茉茉“一枝独秀”的生涯。那以后,第一名的宝座一直在他们之间轮换,偶尔也会出现并列的情况。康乐后劲十足,每次考试,都是他第一个交卷,第一个离开教室。看着他离开教室,我们羡慕的眼神中盛满了嫉妒。“臭小子,还真狂妄!”我在心里暗骂,有时真恨不得猛猛抽他一顿,这家伙,不上路,欠揍!

    寒假时,我陪茉茉一起回学校拿成绩单。老班早就等在教室,看见我们进去,他笑着对茉茉说:“不错不错!茉茉同学这次又是年级第一。”茉茉听后,笑了,说:“谢谢老师!”看见老班高兴,我就随口问了一句:“老师,康乐第几呀?”老班笑容满面地说:“康乐也是年级第一,不简单呀,他还得了三科满分,这孩子了不起!”

    我偷偷看了茉茉一眼,随着老班的说话,她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刹那间变得灰白,连眼神也是空茫的。

    老班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茉茉已经转身走到窗口。

    “老师好!”康乐的声音。我转过头看时,他正急匆匆跑进教室。外面寒风凛冽,他的头发被吹得像早上没来得及折叠好的被窝。他一直搓着手,身子颤抖着。

    “怎么穿这么少?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老班说话时,伸手摸了摸康乐的手臂,语气里满是关切。

    “老师,我们先走了!”茉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她拿起自己的成绩单后,就跑出教室。我顾不得跟老班说再见,也跟着跑了出去。我明白茉茉现在的心情,虽然她依旧是第一,但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输给康乐了。

    (4)

    春节期间,整个城市仿佛一片欢乐的海洋。我去找茉茉,想邀她出去玩。去到她家,她正一个人关在房间看书。“我哪有空?好多书都没看完。”茉茉说。在以前,茉茉也爱凑热闹,爱玩,特别是春节时,谁有节目没邀她,她会好好损你一顿,说你太不够朋友,自己有玩就忘记她。

    看着茉茉削瘦的面颊,尖尖的下巴,我知道整个寒假,她一分钟也没有放松过自己。“走吧,出去逛逛,让自己轻松一下。”我说。“不行!真的没空。”茉茉摇头说,脸上浅浅地笑了一下。那笑,看在我眼里,是很无奈的笑,有些惨淡。院子里有人放鞭炮,是“地老鼠”的声音——“吱——叭!”“走吧!赏个脸,陪我出去走走!出去放鞭炮也好呀!”我央求她。过去,只要我这么一说,无论她手中在忙什么事,她都会放手,立马跟我出去。但这次,她态度很坚决,依旧摇头说:“你自己去玩吧!”

    从茉茉家出来,我心里恨死了康乐。这不识相的家伙,为什么总要和茉茉过不去呢?心里寻思着,什么时候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替茉茉出口气。

    (5)

    春节后的新学期,离中考只有几个月时间了。一回到学校,大家就自觉进入学习状态。老班说了:“成败在此一举!你们能不能上重点高中,就看这几个月的努力了。”我是没指望上重点的,能上了普通高中就不错了。

    茉茉在班上几乎不再说话,冷淡的表情像冬日里没有阳光的午后。她不说,不笑,更不哼歌了。上课时,目不斜视地盯着老师,下课后也一脸沉思。那个活泼开朗,爱叫爱闹的快乐天使不见了,整个教室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已经没有同学再去关注茉茉的心情,大家都在进行最后的努力。康乐前后桌的同学已经开始和他有交往了,他们要询问他难题,要和他对考试的答案。茉茉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光更加冷峻。

    一天体育课,老师让我们做了会准备活动后,就分篮球让我们自己组队去打。我们都玩半场,一组五个人。一个篮球场,两队二十个人在玩,满满的都是跑动的身影和此起彼伏的呼叫声。以往,康乐都只有在旁边看的份,还有帮忙捡球。那天,因为一个男生请假,我们队缺一个,就有人叫他顶上来。康乐听到大家叫他时,愣了一下,随后满脸笑容地跑过来。看得出来,其实他很想和我们玩在一起。

    康乐分在我这组,他个矮,只能让他当后卫。可能他平时少有玩篮球吧,总是跑不到位,但他一直跟在别人的后面东奔西跑,跑得气喘吁吁。看见他上跳下窜的,我就来气,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快点!乡巴佬!把球传过来。”那声音很响,可能操场上的同学都听见了,大家转过头看。康乐愣神的同时,球也抛出去了,却抛给对手。我马上跳起来,把球一下劫了回来,却狠狠地砸向康乐,口中还怒骂:“你这个狂妄的白痴!”康乐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望着我。“接球!”我再喊。康乐没来得及动,篮球就直直地朝他砸去,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脸。全场一阵哗然,所有人都呆住了,连我自己也愣住。

    “让你接球你怎么不接?”我没好气地问,心虚,却硬挺着。康乐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不解和愤懑。他伸出手捂着自己的左边脸半晌没有说话,篮球落地后,“嗒嗒嗒”滚到一边去。我注意到康乐的脸,一会就肿胀起来,乌青一片。

    茉茉当时就站在篮球场外,她一直看着,没有说话。我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故作恼怒地说:“不玩了,不玩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想离开操场时,我听到有女生低声说:“真过份,这样欺负别人!”康乐离开球场时,几个男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女生也跟着去。才一会,整个操场上就只剩下我和茉茉。我的脸热辣辣的,好像被人抽了一记耳光。我瞟了茉茉一眼,她也是六神无主,脸色苍白。

    这是我和茉茉都没有想到的结果,在中考前,居然是我和她被其他同学孤立起来了。没有人再和我们说话,甚至还有同学说:“看茉茉一脸天真,心胸实在太狭窄了。犯得着这样对康乐吗?”“那小宇更恶心,讨女孩子欢心也不至于要这样做?”“他们两个人……不提也罢,无耻得让人难过。”

    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冲着我们而来。他们围着康乐,有说有笑。康乐没有告老师,我没有任何麻烦,但我,还有茉茉,却从此成为同学们心目中最无耻的人。他们遇见茉茉时,远远地就掉头走了。看见我就直翻白眼,还在地上“啜”上一口。

    年轻的心仿佛从云端倏地坠入谷底。茉茉的眼圈整日里红红的,我想,她一定是哭了很久。她的成绩退了,从第一退到第三,退到第五,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考,她的成绩掉到了十名之外。我也无心读书,心里乱得像团麻。

    (6)

    中考前一个月,康乐离开了我们班,他的学籍在外地,他得回去参加中考。这一年,他只是跟在市里打工的父亲过来读书,因为这里条件好。

    康乐离开后,我才从老班那里知道这些事。心里有些难言的苦涩,说不出口。

    如果说青春是一场蜕变的话,我和茉茉都是在经历了康乐的事情后才真正学会长大的,也学会了宽容和承受。

    中考后,茉茉报考了一所远方的中专学校。其实,我知道她的目标是市重点高中,她说过,她要从那里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或许,她是想让自己好好沉淀下来吧,离开所有熟悉的人和事,她才可以将以后的日子过得从容一些。

    收到录取通知单时,茉茉来我家,向我道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她平静地说:“小宇,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望着她惨淡的表情,我难过地说:“对不起!茉茉,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其实你不必要到那么远的地方的。”我知道茉茉中考的成绩很高,不仅仅是年级第一,还是全区第一名。

    茉茉没再说话,眼泪却扑簌簌滑落。

    良久,茉茉哽咽着说:“其实,我们真正对不起的人是康乐!我的狭窄和自私,曾将他伤得那么深……”

    我无语,头低着。我已经明白了被人孤立起来的滋味,那种心酸如刀割,何况那时,康乐初来乍到,我还用篮球砸他的脸,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没有勇气向他道歉,直到他离开。

    我知道,人生没有橡皮擦,那些犯过的错,不可能被轻轻抹去,它会像一根刺,藏在我心里,时时提醒着我,要善待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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