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梦想、勇气、坚持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人,当我在这个人几番要求下,甚至“威胁”下写下这些文字时,我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美国式的英雄安东尼·罗伯斯,也不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张海迪或奥斯特洛夫斯基。与这些人比肩,他应该是一个走在西安东大街,你拿望远镜找不到,扔在人堆里扒拉半天也很难找到的人。很普通,很平凡,平凡而熟悉得似乎让我几乎找不到写他的感觉。
但我还是决定写一写他,为了当年曾经的激扬,更为纪念人生一段美好而珍贵的记忆。
应该怎么界定他的身份呢?在我印象中,他做过军工厂的工人,当过夜校文学班的学员,参加过报社的通讯员培训,给私人老板当司机兼秘书,做生意没本钱,想当领导口齿却不清,交个女朋友不会谈情说爱,在民办学校是老师却没学生,妻子嫌他不务正业一身的毛病愤而离去,美丽而善舞的女儿很少跟他说知心话,开个汽车租赁公司,车却被骗子骗去——不说了,这些我们觉得悲摧的事情的确发生在他身上,一点儿不夸张。
但,他仍然依然,在我几年前补办婚礼时,他丝毫没意识到我是新郎官,宴会举行过程中,硬拉我出来,满头大汗地脱掉外套,穿一小背心在星级酒店大厅,兴奋地跟我回忆二十多年前我们上夜校时的情景。四月的天,他满头大汗地说着我听不清楚的武功县普通话。我说今天我是新郎,要招呼人,改天我们再追忆青葱岁月,娶个媳妇挺不容易的。这伙计嘿嘿一笑,露出两个黄板牙:我知道!
当时,给我一把刀,我都有劈他的心。
这个人叫李喜利,我的朋友。噢,忘了,如今他是著名毛体书法家,听说还是这个协会的一个小头头。
那天他约稿的时候,我说这些年你吃了那么多的苦,难道就是为了混一个作家或书法家的名头?电话里他沉默了,十几秒后,他用语速极快的话大声吼:作家书法家现在多如牛毛,我难道是那样的人吗你不知道我多么热爱这个事克服了多少你想不到的困难受了多少狗日的洋罪就是因为我热爱就是想多从毛泽东的书法诗词里汲取力量就是想证明我是一个有用的人可以以文谋生——
他的话大致意思是这样,没有标点符号,还略去若干字。
当晚,我便坐在久未写作的书房,将他的话认真地梳了一遍,似乎有所感悟。这个在我心里原来也一直被认为不务正业的朋友,其实才是我应该学习的榜样,因为他从未忘记二十年前,那天在夜校放学之后,我骑着永久他骑着飞鸽自行车,青春的热血在夜色中澎湃,理想在胸膛中燃烧,那天我们哥俩坐在西安城墙西南城角下,夜色静寂、皎洁,繁星点点。他问我:“成河,你有理想吗?”我坚定地表示有:“未来当一名受人尊重的好记者!”他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握住我的手: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文化人,最好是作家。
也许现在许多年轻人已经无法理解,半夜三更,在工厂里劳累了一天,又上了几个小时课的俩傻小子,一天大学未上过,在学校读书老师都头痛的年轻小工人,在巍峨雄伟的西安明城墙下,面对浩瀚星空,谈起的理想居然是记者、作家这样在当时奉若神明的字眼,并且丝毫无惧地做了约定。
此刻,我明白了,那天晚上,对他,对我,是人生多么神圣而又庄严的一个时刻;也明白了,当我们当初到报社实习,心里的欢乐来自何方;更明白了,当单位不准假而我愤然离职也要去实习,他央求无数次领导才公派实习的那份力量来自何处。
喜利兄,谢谢你仍记得这些,当我在报社已生倦意时,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坚持和理想。
毫无疑问,每一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时代的精神追求,文化叩问和人生理想,我们都应该闭关自问:在21世纪,在信息社会,在互联网思维的今天,在当今社会都焦虑什么、不经意间自己将自己的精神魂魄失去的时候,一个也许在很多人眼里不足为奇的中年书法家用行动向我们发轫的时候,是不是每个人都应该进行一次追寻?
自信才能交融,在世界各个角落,世界各大文明在坚守自身。文化个性与精神追求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探视其他文化精神内涵的步伐。在此背景下,我们是否常常提醒自己“莫忘初心”,更不要因为匆匆行走在人生路上,就忘记了当初为何要出发上路。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一次观赏那幅喜利兄赠我的毛体书法作品《沁园春·雪》,那一种张扬笔法中的修悟,龙飞凤舞洒墨之间的韧性,形神俱到的妙道,还有触摸得到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虔诚膜拜,无不让人观之气定神爽,体会到肆意人生之后的淡定与学养滋润。
元代著名教育家吴澄曾指出“凡儒俗士”“玩物适情”。其立意皆在陶冶心性、气质,教育生徒“知道”“求仁”,以达“高尚”的思想境界。
这似乎与书法不搭界,却是为学、为文、为书、为道之要核。喜利的书法作品就是在追求“高尚”的路上的尝试与历练。这多少与他性格、生活经历以及阅读有关。至少我个人认为,书法不应该是飞扬跋扈,也不应该是哗众取宠,书法的本质应该是性情之叙,修养之功。学达之养,精神之气如此,方称上品,无论其作者有名有地位乎。
奈何,我不是练字之人,太深奥的理论不懂,也不想装懂。但喜利的字,的确有让人不忍释手之效果。草根出身的他,来日应该更有作为空间。
由字到人,我们似乎受到了一次聆听之欢,聆听的是一种生长的力量,一种坚持的感动,一次梦想的重温,一次勇气的洗礼。这一切,似乎曾经远去的自己,又一次清晰而坚定地回到了面前。
鱼有多种,逆流而上的风险最大,但最鲜美,生存力强,如同那年与儿子采风在四川丹巴藏区,大渡河源头吃的大渡河鱼,味绝而价不菲。而观之喜利目前,就如同逆流而上的鱼,健壮而诱人。
听说最近他即将出作品集,办展览,成立工作室了,我想下一步他是否也遵孔孟之道,授人予不惑了呢?据此,送他一首宋名儒朱熹诗,以资共勉,是为再次重温这久违的人生暖色,温暖的记忆:
重营旧馆喜初成,
要共群贤听鹿鸣。
三爵何妨奠萍藻,
一编讵敢议明城。
深源定自闲中得,
妙用无从乐处生。
莫问无穷庵外事。
此心聊与此山盟。
是为记。
2015.4西安交大黄埔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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