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工地，残阳似血，高耸的塔吊默默垂着。脚手架把正“长身体”的新楼像婴儿抱在怀里。偶尔，天空飞过几只小鸟。
他的心，此刻像浪潮，起伏涌动，仿佛工地上又出现他那当年矫健的身影。
那时，他刚从抗美援朝的硝烟中出来，肋间留着美制“战利品”，于是，那双曾拿机枪的大手又握起了大锨，成为一名混凝土工。那时真苦，新工地不是乱坟墓就是野草丛生的荒地。他却操着浓重的皖北口音，笑呵呵打趣：“这算啥？比打仗轻松多啦，最起码不防敌人偷袭喽！”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他把青春献给了高高的脚手架。他没上过几天学，凭着战场上冲锋的劲头，硬是啃完了许多砖头厚的书本，成为一个土工程师。几十年来，他也搞不清自己盖了多少楼，只知道楼越盖越高，质量越来越好。如今，他像滚滚长江流水，自源头已快奔到入海处。岁月不饶人，肋间的那玩意儿也时常捣蛋，搅得他睡不着吃不香。
当一座规模宏大的体育馆建成后，他便主动要求退休。不久，他就回到温暖的皖北故乡了。
天黑了。几片浮云半遮着圆月，他点了一锅烟，美美地吸了一口，继续想着——当他去年回到故乡时，发现故乡变了，许多新房盖了起来，只是由于没有一个好工匠，盖得不怎么好。他萌发了一个念头：回家乡，为家乡也留下几栋漂漂亮亮结结实实的高楼。
明净的月光似水，这个新工地旁一栋栋新楼里闪烁着灯光。不时地，一阵阵笑语声从里面溢了出来。远处，传来几声爆竹声，啊，快过年了。他悉心地听着，纹路纵横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于是弯腰在鞋底上磕掉烟灰，烟斗往腰间一插，朝灯火阑珊处走去。
1984.12沙井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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