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记忆里流连-你在心间一直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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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太阳很大,我一只手撑着遮阳伞,一只手拉着行李箱慢悠悠从村口的水泥路往里走去。路是沿着河一直往前的,曲曲折折,隔二十米就有一座青石板桥。河两边梧桐树的叶子非常茂盛,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漏下来,洒在水面上,随着河水流淌,远远望去就像镀了一层金似的。

    见到有生人来,河边洗衣服洗菜的村民都习惯性地朝我这边看。其中有几个人认出我来,笑容满面地跟我打了招呼。

    我心底一片柔软。这里跟我所生活的那个钢铁般森冷的城市不一样,没有利益冲突,也不会有勾心斗角,每个人的微笑都像洒在这河边上的阳光一样温暖。

    这里是外婆的家,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望月桥。

    由于奶奶不喜欢我,从幼儿园开始我的暑假几乎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我是城里来的孩子,再加上每次来外婆家爸爸都会给我带上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我在村里同龄的孩子中特别受欢迎。他们经常让我讲城里的新鲜事,而我也经常跟着他们在稻草堆里上蹿下跳。

    那些往昔的美好回忆犹在,很清晰,唯独少了诉意。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在我溺水醒来之后一直不让我回到这里,她一定是怕我从外婆以及其他人那里听到什么。从我忘记诉意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打定主意从我记忆中彻底抹掉那一段。

    行李箱的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我偶尔抬头看看周围的景致,偶尔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

    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去年春节我从这里探亲回去时,外婆在村口送我的画面。当时她笑得很灿烂,可我知道她心里是非常舍不得的。自从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很少有机会回来看外婆,想必诉意也是如此,而妈妈能回来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我难以想象三年前外公去世以后,外婆孤零零一个人是怎样熬过来的。

    几天前当我宣布我辞职的时候,妈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回去看看外婆吧”。

    其实这本来就是我心中所想。太久没见到外婆了,每次想起她我的心底是柔软的,鼻子却是酸涩的。回忆起奶奶住院那会儿文兮在她床前流泪的样子,我想,外婆之于我就像奶奶之于文兮一般,那种感觉是其他长辈无法替代的。

    我的辞职报告被萧总压着一直没盖章,他一再挽留我,并且承诺要给我加工资,我都婉拒了。这半年来诉意的死使我在喧嚣中迷失了自己,只有回到这份纯粹的宁静中,我才能去寻找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个我不想也不敢去面对的时宇锋。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特别矜持特别高傲的女孩子,我都没法想象自己居然会当着他的面向他大声告白,并且被他当场拒绝了,尽管他的拒绝很委婉。他那句“对不起”像疙瘩一样梗在我心头,为此我低沉了好久。

    那天晚上我和孙浩宁从宠物医院回来,时宇锋打电话找过我,他说要和我好好谈一谈。我的心情已经够糟了,根本不想去跟他谈。所以一挂上电话,我就把手机里面的卡掏出来扔掉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放他鸽子了,无所谓再多一次。

    望月桥是青门古镇上一个很小的村子,阡陌交通,河流交错。这里和其他的江南古镇不一样,河水大多很浅很清澈,架在河上的青石板桥很低,所以没有在河上来回穿梭的乌篷船,也没有江枫渔火和灯影桨声。

    记得小时候,这里一直很闭塞,几乎没有外人到来。几年前青门古镇的旅游开发出来后,望月桥也渐渐热闹起来,村里面有供客人住的小客栈和吃饭的小馆子。外婆家斜对面的宁奶奶家就开了间小客栈,门前的树上常年挂着大红灯笼,特别好认。

    我老远就看见了那一抹红色,客栈门口不知何时搭起了简易的茶棚,而此时此刻外婆正坐在茶棚下纳鞋底。她戴着老花镜,身边的凳子上放着一把蒲扇。几只公鸡在她身边跑来跑去,相互追逐。

    走近一点,我听到了咝啦咝啦纳鞋底的声音,不过外婆还是没看见我。

    大半年不见,她的头发又白了很多,皱纹也更深了。我眼睛里一热,轻轻喊了声:“外婆。”

    外婆抬头,眯着眼睛看我。突然一下激动,拉着我的手说:“诉诉,真的诉诉啊,半年不见都长这么漂亮了,来给外婆好好看看。”

    “外婆,我不是诉诉,我是倾心。”这句话一出口,眼泪随之涌出。我假装咳嗽,悄悄别过头去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哦,是倾倾啊,瞧我这记性。”外婆眼睛里仿佛融进了阳光,“快进屋去坐,这么热的天累坏了吧。”

    “本来是很热的,不过一见到外婆马上就觉得不热啦。”

    “呵呵,瞧你这张嘴甜的,越来越像诉诉了。对了,诉诉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我忽然想起来,出门前妈妈对我说过,外婆还不知道诉意的事。也难怪妈妈要瞒着这事,连我都没法接受诉意死去的事实,何况是视我和诉意为命根子的外婆呢。

    “诉诉最近工作忙,等她空一点了,我一定叫她来看你。”我强挤出笑容。

    外婆叹了一口气:“以前你们姐妹都是一起来的,外婆老啦,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呢,只想多看你们几眼。”

    “胡说,外婆一定长命百岁。”

    外婆被我哄得很开心,唠嗑几句就去厨房给我做饭去了。我一转身,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如洪水决堤般。

    倾倾是我的小名,只有外婆会这样喊我。倾倾、诉诉,放在一起就是倾诉的意思。可是诉意不在了,我该对谁倾诉?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门外有鸡鸣声,狗吠声,仔细听还有流水的哗哗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是一首宁静的乡村音乐。我在这背影声下,慢慢将行李箱中的东西整理出来。不出意外的话,我要在这里住上好长一段时间。

    房间很大,并排放着两张床。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桌面的反光亮闪闪的,却看不到一颗灰尘,好像特意为了迎接我而打扫过一般。我太了解外婆了,她是闲不住的人,我和诉意住的房间她必定会每天都要打扫一遍的。

    等我把东西都收拾好,我才察觉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出门一看,原来是住在对面的宁奶奶。宁奶奶也特别开心,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跟她说了好多话,唯独对诉意的事一个字都没提。

    平静的日子如门前小河里的流水一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过去了。

    早晨起来给后院的花草浇水,我无意中看到外婆种的金桔已经泛黄,带来了秋天的气息。仔细算了一下,我恍然发觉,原来我在望月桥已经住了一个多月。

    几天前妈妈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含糊应付,没有给出具体的日子。乡下的生活很安逸,我还未曾想过要回家。除了偶尔会想爸爸妈妈还有童珊他们,生活一切如常。而我心头最难以割舍的人,恰好是我最不愿承认我其实很想的时宇锋。

    新的手机号除了家里人外,我只告诉了童珊和孙浩宁,连邱晗我都没说。邱晗是典型的色女,时宇锋朝她眨眨眼挑挑眉,没准她连银行卡密码都往外报,借我三个胆子我都不敢把手机号给她。

    没有了这层联系,我和时宇锋的世界如同被利刃斩为两半,再也没半点关系。

    时宇锋,他还好吗?时间缓缓而过,他和凌真是不是已经如家人所愿走在一起了?这么久过去了,他应该早就忘了我这个路人了吧?我嘴唇扬起,挂着无奈的微笑。

    “倾心?”有人喊我。

    我回到现实中来,原来是宁家姐姐,宁双双。她是宁奶奶的孙女,家住在离这里很远的C市,昨天刚回望月桥来看宁奶奶。

    我和宁双双是从小就一起厮混的玩伴,感情特别好。本来她昨天就要回去的,碰上我回来了,特意多留了一天。

    昨晚我是和宁双双一起睡的,她和我提到诉意,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将憋在心里好久的这个秘密告诉了她。

    宁双双惊得不得了,若非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她肯定会怀疑我是骗她的。童珊不在,我找不到人倾诉,太多心事憋得心里难受,索性全部像吐苦水一样说给了宁双双听。包括我对奶奶的不满,也包括我对时宇锋的思念。

    宁双双说我再这么憋下去,人迟早会疯掉。她非要带我去镇上走走,散散心,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起了个大早。

    “还在想他?”宁双双叹了一口气,“我都不想带你玩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要是再见不到他,我真怕你会得相思病。”

    “讨厌,你才相思病呢。”

    我放下水壶,和外婆道了别就跟宁双双走了。

    望月桥离镇上不算太远,有直达的公交车。宁双双早就打听好了,她说就算堵车,坐公交四十分钟一定能到。

    运气好的我们刚走到村口的公交站,马上就有车子开来了。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这辆车,宁双双拉着我一头扎了进去。

    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镇上的人不算多。宁双双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热情好动,带着我到处跑。

    我们从小吃街的这头吃到那头,逛特色店,买小玩意儿,看皮影戏,从上午玩到晚上,几乎把整个青门古镇跑了个遍。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累得气喘吁吁,再也走不了半步,赖在一家店门前不肯走。恰好这是一家吃特色小炒的店,宁双双就带我上楼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冷气吹着,我顿时又来了劲。

    桌子上我们点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我肚子还很撑,就是想找个坐的地方。宁双双估计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她没怎么动筷子,只喝了杯柠檬红茶,一边喝一边用吸管去戳那片柠檬,结果溅了满脸的茶水。我笑她,结果自己被茶水给呛到了。

    不管怎么互相取笑,事实证明我们的运气都不怎么样。九点一到,老板要打烊了,我们结账后准备走人,谁知刚走到大街上,突然雷声大作,哗的一声倾盆大雨就下来了。宁双双想都没想就拉着我的手拼命往前跑,在对面农业银行的阳台下找了个角落躲雨。

    原以为这种天气雨不会下得太久,可老天却偏要跟我们开玩笑。我们等了大半个小时,雨还是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这下子我和宁双双都急了。

    出门前外婆嘱咐我十一点之前必须回家的,家里没有电话,我没法通知外婆。宁奶奶家虽然有电话,可是宁双双出门忘了带手机,她不记得号码。

    “怎么办怎么办,看样子这雨是停不了啦,要不我们跑去坐公交车赶回去吧。”我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

    “最近的公交站离这里大概十分钟的路,你确定要淋雨过去?”

    望了一眼这大得能砸死人的雨点,我放弃了。

    宁双双拍拍我的肩膀:“还是老老实实等出租车吧。”

    这种天气打车的人肯定很多,我们也不是在路口,我对打车可是一点都没抱希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等我想不出还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心里急着回去,而外婆一定比我更着急。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知道我号码的人并不多,我以为是爸爸妈妈或者童珊他们,结果打开一看,居然是秦莉。

    (二)

    “喂,莉莉姐?”我奇怪秦莉怎么会知道我的新手机号。

    “倾心啊,你怎么换号码也不说一声,吃晚饭的时候听张姐说了我才知道。”

    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张姐打电话找我找不到,就打到家里去了,爸爸把我的新号码给了张姐。

    “有事吗莉莉姐?”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晚上和张姐一起吃的饭,想起你了就给你打个电话。咦,你在哪里啊,怎么有下雨的声音?”

    我打了个喷嚏,说:“我在青门古镇呢,被大雨困住了,打不到车,附近也没熟人。”

    “青门古镇?你怎么跑那么远去了,这么大的雨你一定淋坏了吧,都听见你打喷嚏了,感冒了没有……倾心你等一下,我老公要跟你说话。”

    啊?我瞪大了眼睛。不一会儿赵远的声音就传入我的耳中。

    “文小姐,你是在H市的青门古镇吗?”

    “嗯,是的。”

    “我有同事在那里出差,可以让他开车去送你一程。”

    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犹如天籁之音。我一下子有了精神,“真的吗?太谢谢你了赵先生。”

    “不客气。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他,让他跟你联系吧。注意安全,再见。”

    “嗯,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之后我整个人神清气爽,宁双双问我怎么回事,我朝她得意地笑:“等着吧,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接我们啦,太棒了。”

    这句话说完不到三秒钟,手机又响了。我开开心心打开手机盖:“您好。”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皱眉,以为雨太大他没听到我的话,于是提高声音又问了句:“您好,请问是赵先生的朋友吗?”

    依旧是沉默。

    就在我快失去耐心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如电流般突然灌入我耳中:“倾心,是我。”

    是他,怎么会是他?

    我浑身战栗,再也动弹不了一分一毫。我终于明白,无论再怎么自欺欺人,我还是忘不了他。他轻轻的一句话就足以让我心中筑起的高墙倒塌,我再一次毫无悬念的沦陷了下去。

    宁双双见我失魂落魄的,推了我一下:“倾心,你发什么呆啊?”

    我咬了几下嘴唇,继续听电话。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了,等一会儿雨停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在哪?”时宇锋固执地又问了一句,“具体地址是什么,或者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我……”

    “文倾心,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一怔,听声音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思考了几秒钟,我还是屈服了。我说:“这里我不熟悉,我把手机给我朋友,让她跟你说。”

    说完我把手机递给了宁双双,她愣了愣,然后接过电话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宁双双的姑姑就住在镇上,她每次回来探望宁奶奶都会顺道过来姑姑家,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至少比我这个路痴要强好几倍。

    等到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宁双双合上手机,问我:“电话那头就是时宇锋?”

    我惊于她的推断能力,嘴唇动了动,却没回答。

    她扔给我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看你的反应就知道是他了,除了时宇锋还有谁能让你这么失魂落魄。话说,他的声音真好听,人长得一定也不错吧?嗯,能被眼高于顶的倾心你看上的男人,长得一定不差。”

    宁双双津津有味地自言自语起来,估计她脑子里正在拼凑时宇锋的样子。我不由感叹一声,宁双双的性格和邱晗还真是像,她们可以做到成天无忧无虑,这是我羡慕但是却无法做到的。

    我想过各种我和时宇锋再次见面的场景,地球本来就是个圆,再怎么逃避我们总有可能会在最初的那一点相遇。以时宇锋的性子,肯定会板着脸把我教育一番吧。他说道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特别严肃,他很喜欢叫我小姑娘小姑娘,好像我真的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女孩,其实他不过只大我四岁罢了。

    银色的车子从雨幕中出来,停在我的面前。尽管一早就做好了再见他的心理准备,我的心还是忍不住砰砰砰跳个不停,天地之间只剩下我的心跳声和哗哗的雨声,而我就这样被淹没了。

    我看见车窗移了下来,隔着厚厚的雨帘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我能感觉到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时宇锋好像打定主意要等我先开口,我不说话他就一直看着我,也不说话。我俩就跟雕像一样动也不动,最后宁双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的魂魄给拉了回来。

    “傻愣着干吗?”宁双双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时宇锋。

    这下时宇锋总算发话了,他轻描淡写开口:“上车吧。”

    我们都被淋得湿透了,车子里又开着冷气,一坐进去我就打了两个喷嚏。

    “谢谢,”我说,“麻烦送我们去望月桥,从这里一直往前开,能看见路牌的。”

    宁双双突然插话:“哦,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要去我姑姑家一趟,就在东边的苍原路上,很近的。麻烦你了时先生,您能不能先送我过去再送倾心回她外婆家?”

    “宁姐姐,你……你之前没说要去你姑姑家的。”我有些语塞,明知道她是故意想给我和时宇锋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却没法将话挑明。

    “我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你不回去宁奶奶会担心的。”

    “不会的,我可以让姑姑给奶奶打个电话。”

    我故意和宁双双多扯了几句,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只要一安静下来我就没法不去想时宇锋,哪怕他就坐在我的身边。

    每次都是这样,他离我越近我就越忍不住想他,就跟着了魔一样。这种症状,是从我溺水之后才开始的。

    有时候我怀疑,一定是诉意离开以后我太孤单了,所以才会把对诉意的那份感情加在另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身上,而这个人,就是时宇锋。

    按照宁双双的指点,车子很快就停在了她姑姑家的楼下。临走前她对我挤挤眼,笑得很暧昧,不用猜我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我无暇继续往下想。等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过道中,我意识到自己正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车子里只有我和时宇锋,他在前,我在后,可是通过后视镜我恰好能看见自己的脸,我知道他一定能看清楚我脸上的所有表情。

    没有我预料中的严肃气氛,时宇锋一直沉默,他没问我什么,更没有怪我放了他的鸽子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这种沉默却让我更加有压力,仿佛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打火机嚓的一下,幽蓝色的火焰跳跃着,时宇锋点燃一支烟。可是过了几秒钟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把烟掐灭。

    “我找了你很久。”他说。

    我低着头,回了一句:“你找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需要我回答你?你觉得,在你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你喜欢我之后又从我眼前彻底消失,我还能无动于衷吗?”

    “我……”我脸颊发烫,打死我都不会想到时宇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问我:“倾心,你究竟想怎样?”

    我壮着胆子反问他:“我说我喜欢你,你却跟我说‘对不起’,你觉得我还能怎样?难道被拒绝之后我连逃避的权利都没有吗?”

    “拒绝?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我……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喜欢我?”

    我没听错吧?时宇锋说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竟然喜欢我!

    他一踩油门,车子就像发了疯一样冲出去。我猝不及防往后仰,后脑勺磕到了椅背。我对着时宇锋的背影大喊:“你做什么,疯了啊!”

    “我说对不起,因为我没有替你在我妈面前解释,让她误以为你是我女朋友。”时宇锋声音不大,我却听得格外清楚,“我是故意的,本以为以你的聪明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可你却躲着我,后来干脆失踪。这就是你们小姑娘爱玩的游戏?”

    “别叫我小姑娘,你又没的比我大多少。”说着说着我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会儿车速慢了下来,时宇锋动了一下,好像是把冷气调小了点。他抬头从后视镜里看我,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瞪他:“不许笑。”

    “我没笑。”他说,“真没笑。”

    “哼!”我别过头,看窗外。

    我承认我的确很没骨气,之前还难过得要死要活的,可是时宇锋稍微一解释,我的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甜死了。一想到时宇锋亲口对我说他喜欢我,我就忍不住飘飘然起来,感觉再也没有什么比知道你暗恋了很久的人其实也喜欢你更值得窃喜的事了。

    雨很大,所以车子开得很慢。我想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来打发时间,于是一开口我就不由自主说了诉意的事。

    “时宇锋,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爸爸在外面有私生女,其实不是这样的。那是我的亲妹妹,她……”

    “我知道。”

    我奇怪:“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签合同之前我查过你的背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难怪上次他那么肯定地说,诉意是我妹妹,原来他早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应该问你的父母,为什么不告诉你。”

    “你又不是我的父母。”我翻了个白眼。

    (三)

    村子里的路很小,车子开不进去,不得在村口停下。外面的雨依然很大,打在地上都能溅起老大一团水花来。初秋下这么大的雨是罕见的,尤其在江南这种四季分明的地方。

    我看了看时间,马上就要十一点了,外婆等我一定等得很着急。可是时宇锋不让我下车,非要等雨小一点再送我过去。

    我说:“不管了不管了,反正都已经淋湿了。路不是很远,你有伞吗,借我用用。”

    “有,不过不借给你。”

    “哼,不借就不借,我跑回去。”我伸手去开车门。

    “等等!”

    “干吗?”

    “我送你回去。”

    我心底如一团蜜糖融化开来,甜味儿一直向全身蔓延。

    时宇锋回头无奈地看看我,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雨伞来,借着灯光我隐约看见有XX人寿保险几个字。我在心里偷笑原来时宇锋也会用这么难看的伞。

    “快点。”时宇锋催我。

    他走到后面帮我打开车门,雨声一下子哗的大了好多,我赶紧钻出去,逃到了他的伞下。伞太小,有雨水打进我脖子里了,冰冷冰冷的。我不由得往里面缩了缩。

    “这伞真小。”我嘀咕了一句,“又这么丑。”

    “别废话了,带路。”

    “哼,本来就丑。”

    平日里很近的一段路,因为雨太大积了水再加上天黑看不清楚,仿佛一下子变得好长好长。我庆幸今天没穿高跟鞋,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稳当地踩了时宇锋几脚。然后我想,庆幸我没穿高跟鞋的应该是时宇锋才对,不然他的脚就遭殃了。

    我一边走,一边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痒痒的好难受。这么小的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雨还是不停地往我身上打来。时宇锋比我更惨,他把伞大部分都倾向我这边,我侧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头发上正滴着水。他发现我看他,也回头看我,水就顺势全滴到我脖子里来了。

    此情此景我特别尴尬,似乎我们从来没像现在贴得这么近过。雨水冰凉冰凉的,他身上却很烫,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发烧了,好像淋雨淋得比较多的是我吧?

    心虚之下,我加快了步子。大约又踩了时宇锋三四次之后,我终于看见外婆家亮着的灯光了。

    漆黑的下着暴雨的夜晚,这一点暖黄色的灯火点燃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走近一点,我看见外婆戴着斗笠,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向外面张望。我的心立刻像长了翅膀一般飞了过去,立刻开口唤她:“外婆。”

    外婆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太好使。她探出头来看见是我回来了,这才露出释然的微笑,脸上的皱纹全都拢到一块儿去了。

    “快进来快进来,都淋湿了吧。我熬了姜汤,用热水瓶装着呢,赶紧去喝了。”

    我眼睛一热:“外婆,对不起。”

    我一时贪玩让她如此操心,而她却半句怨言都没有,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来。从小到大外婆都是如此,舍不得骂半句,和奶奶对我的态度有如天壤之别。

    外婆拿了一块干毛巾给我:“傻倾倾,来,快把头发擦擦。”

    这时候她发现了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的时宇锋,眯着眼睛问我:“你宁奶奶说,双双打电话回来说有朋友送你回来了,就是这个小伙子吧?”

    我脸一红:“恩。”

    “谢谢你送倾倾回来,”外婆眉开眼笑,“倾倾啊,快叫你朋友进来坐,你们都喝点姜汤吧,别感冒了。”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没事的。”

    时宇锋朝外婆点点头:“谢谢外婆,打扰了。”

    “不碍事不碍事。外面雨这么大,倾倾啊,让你朋友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明天一早再走。”

    “恩,好的我知道。外婆你快去睡吧。”

    外婆睡觉的时间很规律,平时都是九点不到就要睡觉的,今天为了等我折腾得这么晚,我越想心里越过意不去,劝了她好久她才回房。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许多,只听见天井里雨哗哗地落下,黄晕的灯光把我们两个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我舔了舔嘴唇,慢慢走过去把门闩插好。等我转身,额头撞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我后知后觉发现那居然是时宇锋的下巴。一股热气在我脸色游走,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淋了雨发烧了。我宁愿我是发烧了。

    时宇锋伸手把我湿漉漉的刘海拨到后面去,他说:“你外婆很疼你。”

    “那是当然。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我奶奶了吧。”

    时宇锋笑笑,他跟着了魔一样盯着我的眼睛看。我被迫与他对视,只见他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动,闪烁闪烁的,很像夜空中的星星,又像半夜在森林里飞舞的萤火虫。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啊,跟猎人的陷阱一样,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不小心陷进去。

    我不仅脸颊烫,脖子烫,连耳根子都烫。我想我是真的发烧了,要不然怎么我的头也晕乎乎的。

    “倾心。”时宇锋的食指顺着我的鼻子往下,最后停在我的嘴唇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俯下身子,吻住了我嘴唇。然后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睛立刻睁得老大老大。

    时宇锋双手抱着我的头,继续吻我。他舌头都伸进我嘴巴里了,和我的纠缠在一块儿,我又惊又呆,眼睛不停地眨啊眨的,都快把眼泪眨出来了。

    过了好久他才放开错愕的我,眼神温柔得像倒影着月光的水潭。

    “时宇锋……”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的声音会这么暧昧。

    时宇锋看我,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我皱着眉头,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吻女孩子?居然这么熟练!你这个坏胚子。”

    时宇锋一下咳嗽,忽然哈哈大笑。我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嗔他:“不许笑,我外婆在睡觉呢。”

    “好,我不笑,”时宇锋把我的手拉下来,抓在手里,“下次不许用手堵我的嘴。”

    “嗯?”

    “我不介意你用嘴。”他嘴角扬起,坏坏地笑,简直像个小流氓。

    原来时宇锋也这么坏啊。邱晗果然说对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腹黑。

    “少来,我去洗澡。”我低着头,慌慌张张逃跑了。

    客房就在我房间的隔壁,我领时宇锋进去,问他:“你来青门古镇干什么,出差吗?”

    “郊区的森林在建度假村,相关事宜是由我接手的,之前我就来过这里几次。”

    “难怪,赵远一定是故意的。”我咬牙。

    还是应了那句话啊,天下男人一般腹黑,时宇锋如此,赵远也不例外。莉莉姐脾气这么温和,幸好赵远不欺负她,不然莉莉姐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时宇锋扬眉:“怎么,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我辞职回来这里,是因为我想外婆了,还有就是因为诉意的事。”我叹了一口气,“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想清静会儿。外婆还不知道这事呢,我妈没告诉她,也不让我说,怕她老人家受刺激。我妈说了,我和诉意从小就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要是让她知道了,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一说到这件事,我眼神马上暗淡下来,先前的甜蜜幸福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时宇锋凑近我,把我拥进怀中。我也伸手回抱着他,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拼命地想从他身上找到能支撑自己的力量。

    “别想太多了,早点睡觉。”顿了顿,他又说,“倾心,明天一早陪我去度假村吧。”

    “你工作干吗要我陪着,你又不付给我工资。”

    “那你要多少工资,我给你。”

    “谁要你的钱,我又不是没钱,哼。”

    时宇锋收紧了手:“没说要给你钱。”

    “不跟你扯了,我手臂好痒。”

    我轻轻挣脱他,在左手臂上抓了几下。下雨天蚊子都跑屋子里来了,没一会儿我就被咬了好几个包。

    时宇锋见我把胳膊都抓红了,赶紧阻止我:“别乱抓,用花露水擦。”

    外婆不太爱用这些东西,不过我记得在哪个柜子里看见有一瓶的。我跑出去找,怕吵醒外婆所以轻手轻脚的。时宇锋也跟了出来,帮我一起找,我们俩偷偷摸摸跟小偷没啥两样。

    接连翻了四个抽屉都一无所获,可意外往往都是这样发生的,就像我上次在诉意房间中不小心翻出她的照片一样。那份报纸突然跑到了我眼皮底下,那醒目的标题,那触目惊心的照片……雨下得更大了,雨丝从天井里飘过来,沾到了我身上,而我的身子比雨水还要冰冷。

    “倾心,怎么了?”时宇锋扶住我,低头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报纸,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川字。

    我妈嘱咐我千万不能跟外婆提诉意的事,恐怕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外婆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手上的这份报纸是半年多以前的,日期正是我出事的那一天。A版用了整整一个版面来报导C市豪华游轮“公主号”的开游情况,最中间那条新闻字体很大:“公主号”首次起航,孪生姐妹双双坠海。

    新闻字数不多,但是里面明明白白提到了我和诉意的名字,说我们其中一人已经获救送往医院,另一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搜索还未找到,幸存的希望渺茫。

    外婆不识字,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看到了这条新闻所以把报纸拿来念给她听了。可是这么久了,外婆为什么从来都没问过妈妈,见到我也装作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该是多伤心啊。报纸上没说获救的是我和诉意之中的谁,她甚至不知道死去的是自己哪个外孙女,而她也不敢问。

    “倾心,你外婆是不想让你们担心。”时宇锋开解我。

    他所说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妈妈是外婆的女儿,妈妈的心思外婆再清楚不过了。失去诉意我们都很难受,她是不希望妈妈再为她操心。就因为如此,她宁愿把痛苦偷偷藏在心里。我可以想象,夜深人静的时候外婆想起诉意,会不会一个人流泪呢?

    想着想着我就哭了,眼泪啪啪地掉在报纸上,把上面的字都打湿了。时宇锋帮我把报纸放回原处,他伸手把我的眼泪擦掉,可是还没擦干又有新的眼泪涌出来,就这样接连不断。我怕把外婆吵醒,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样压抑着,嗓子特别难受。

    后来雨都停了,我的情绪还是没缓过来。时宇锋担心我,坐在我床前一直没回去睡觉。他像哄小孩子一样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我记得外婆小时候就是这样哄我睡觉的,她会讲周扒皮的故事,会讲大灰狼的故事,还会讲三个和尚跳水喝。

    不过时宇锋不会讲故事,他跟我说的全是他们家的一些家长里短。比如说他爸爸工作非常忙,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很少所有感情很淡;比如说凌真的爸爸曾经在生意上帮过他们家的大忙,他爸爸一直觉得欠凌家一个人情,非要他娶凌真当老婆……

    我听得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电视剧里经常会有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桥段,原来反过来也是行得通的。怪不得凌真喜欢端着一副时家准媳妇的身份,原来时宇锋的爸爸有意让儿子以身相许来报答人家。

    时宇锋见我笑他,使劲一推我的脑袋。我佯装生气,撅着嘴把他赶去睡觉了。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竟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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