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架威风锣鼓蹦跳着走向中场。
“军乐队有多少人?”望着变换着曲调进场的军乐队队伍,副市长问。
“大约一百二十人。”镇长拽拽衣袖。
“弄这么多人干啥?在烧钱吗?”
“这是土富来的一贯作风。屠汉待客凭肉撼,土富来做事,一向是这手笔。他将人分成十二组,每组十人,取意一年十二个月,月月十全十美。”镇长捋了一下头发。
“钱谁出?别弄完又有上访的。”副市长阴了脸。
“泥头沟的大小活动都是土富来自掏腰包。”
副市长松弛了脸,在风中,松弛的脸上还挤着条纹,绷着,有粘了胶的意味。“看来,让致富带头人当基层领导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区委副书记笑笑:“富带穷,穷致富;穷带穷,几辈穷。泥头沟工作滞后了多少年,土富来一上任,情况就大变样了。”
“不是传闻说这土富来在选村长时,有贿选之嫌,自称花上十万,弄个村长,要改改自家的门庭吗?”
区委副书记的哈哈声被风堵在嘴中,他顺顺气,“传闻就是传闻,我们也派过调查组,纯属街谈巷议。”
一辆平板卡车缓缓驶来,车头披彩挂红。四条壮汉立在平板车上,各戴一个套绊,另有两个人弓腰扯着一个彩色绸罩。
“这又弄的什么玄虚?”
“土富来瞒了我们,他说要给巴城人一个活生生的惊喜。”镇长挺挺胸膛。
军乐声一停,有人抬来板子,靠在车后,四个壮汉咧着嘴,缓缓将顶着彩色绸罩的东西牵引到车下。
土富来挥挥手,平板卡车调转了头,驶出了杀风口。
“扯天罩。”土富来扯开喉咙,拉长音调。
扯着彩绸的两个人甩绳般把彩绸罩掀到一边,众人惊呼起来。
一条彩绘牛赫立眼前。
彩绘牛金碧辉煌。牛头和牛身上的红、黄色立体交织。十二块图案田野般布列,绿的是树木,或者是麦子,抑或是玉米,黄的是油菜花。用红色勾画出的线条将牛毛拧在一起。牛头中间隐约挤出的小太阳努力地顶着两角,似乎要把牛头置于人们眼球能捕捉的最大范围。牛尾被分割画成四块,春、夏、秋、冬四季在牛尾上荡来荡去。牛尾一甩,就能甩出一段凉风、冷雪。牛的四条腿似女娲补天时承载天地的四条柱子,山河岁月顷刻间有了颜色。
“谁画的?”副市长问。
“巴城美协的汪主席。”
“这汪胖子在纸上画了一辈子画,在牛身上作画该是第一次吧!”
“为巴城‘非遗’作点贡献,应该应该。”汪主席上前跟副市长和一干领导握手。
“泥牛、纸牛、真牛,牛牛不一样。让彩绘牛绕场转几圈,让牛轻松点,免得犯性子伤人。这四人围着牛干什么?”副市长问道。
“怕出意外,这么多人,万一牛犯了性子伤人,会把好好的打春牛仪式弄砸的。”土富来粗门大嗓应了一句。
牛绕场走着,围观的人首次看到在牛身上画画也能这么出彩,都一个个兴奋起来,群情激荡,杀风口的冷风退缩了很多。
几个人拿着镐头在中场刨了四个坑,将一铁架子固定在中场。
“这又做什么?怎么这土富来每走一步都让人揣摩不透。”副市长拍拍桌子。
镇长没有搭腔,挥手叫过土富来,“抓紧时间,天冷,首长冻感冒了不好受。”
牛被拉进铁架中后,四个壮汉分列在架子四角。
“上萝卜。”土富来吆喝一声。
一队扮相时尚的村姑礼仪队端着盘子走向主席台。
“请领导们咬春。”土富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兴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萝卜。
副市长掂掂手中的萝卜:“这又有啥说道?”
“这土富来点子多。说打春牛时吃萝卜,意在咬春,萝卜味重,咬得越多越能让春天有滋有味。”镇长手中也提着一个萝卜。
见副市长咬了一口,其他人都象征性地咬了一下。
“咬春继续——”土富来吼叫一声。
泥头沟的人都从怀里掏出萝卜,咔咔咔咔地咬起来。
咬了一口萝卜的妙则宽泪水涟涟。
“请领导赏春。”土富来将一把刀鞘上裹了彩带的刀用盘子献到了副市长面前。
“这又唱哪一出?”
“巴子营和王庄都请市长执鞭打牛,我们泥头沟今天用活牛祭春,我在杀风口外已埋锅架灶,准备大煮牛肉,让领导们过一个刺激的打春牛节日。”
副市长望望天,对镇长说:“去问问妙教授,这算不算民俗?属不属于‘非遗’?”
镇长强拉着妙则宽来到主席台前。
“把教授请到主位上,他是今天的主角。”副市长让开了位子。
妙则宽的眼中还有泪意:“古风犹存,‘非遗’得在创新中保存。没有外力的刺激,是唤不醒民众对‘非遗’的热爱之情的,保存承继也就成空谈了。”
副市长拉拉妙则宽的手,妙则宽扭了一下脖子。
“既然教授认同,说明这活牛祭春也不为过。土主任,这当场拿刀屠牛有点残忍,场面会失控。你把牛拉出场外收拾,注意将牛皮剥离齐整,这也是‘非遗’成果呢!问问汪主席,绘牛的材料成色怎么样?”
“都是上好的材料,保存期长。”镇长捻捻手指。
副市长将刀拔出鞘,“我们每人都摸摸刀把,算是把这个仪式完成了。土主任,仪式搞完后将这把刀送给妙教授,作个见证。打泥牛、纸牛的鞭也一并送给妙教授。”
“我还备了三头牛,请今天来的人每人吃一碗清汤牛肉,算是开春前的一次宴会吧!我已搭了帐篷,敬请领导们与民同乐。”土富来陪着副市长向杀风口走去。
“这人有如此潜力和能力,怎么现在才发现?”副市长问区委副书记。
“时矣势矣。发现干部有个过程。”
“现在的妙教授应该能融入了,把他请来,听听他的想法?”
“他背着包走了。”镇长搓搓手,“拦也拦不住,他边走边抹泪呢!”
“这教授怎么像小孩呢!”副市长将手中的萝卜扔向锅边的一个筐内,其他人也将萝卜扔进了筐中。
“萝卜炖牛肉,露天喝大酒,这春节过得有味道。”区委副市长举起酒杯。
“应该说是领导组织得力,巴城‘非遗’工作做得扎实有效,我们敬市长一杯。土富来,你和赵格午、王平川都来,我们也敬你们一杯。”区委副书记端起了酒杯。
赵格午、王平川、土富来同时握住酒杯,土富来抢先一步:“打牛打惰性,敬酒敬领导,我们先喝为敬。”他一仰脖,酒成一条线进入喉中。
“教授走到哪儿了?派车派人,一定要照顾好他。我们还摸不清妙则宽的真实意图。我们不怕教授,但怕教授犯邪。”副市长吩咐区委副书记。
“这我们早考虑到了。为防教授犯性子,我已派人到教授执教的学院去拜访了书记和院长,感谢他们把这么重要的课题拿到巴城来做,并感谢他们对巴城‘非遗’工作的支持。”区委副书记甩掉手上的一块萝卜屑。
“实惠是最好的民俗。这土富来说话确实在理,喝酒。”副市长把杯子递在了镇长的手中。
外面的嘈杂声大起来,副市长对镇长说:“去看看,别乐出事端,又会节外生枝。”
“不碍事。”土富来端了酒杯,朝帐篷外望望,“我让副村长给巴子营和王庄来的人每户送两斤新鲜打春牛肉。他们在争牛肉呢!”
“好!”副市长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染了色的粮食,放到嘴里咀嚼。王平川掏出一纸包,撮一点泥撒进了酒壶。
“做什么?”镇长喝道。
“泥入酒壶泥亦醒。不信春风唤不回。”王平川抖抖纸包。
“很好,这才叫民俗与现实的统一。我们也讨个吉利,祝大家春节愉快,祝巴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副市长喝了几杯酒,突然问区委副书记:“你说,这官道、商道、学问之道有何不同?”
区委副书记放下手中的酒杯,望镇长。镇长望王平川、赵格午、土富来。
谁也不吭声。
“土富来,听听你的高见!”
土富来挠挠头:“妙教授走远了,像一只羊粪蛋,被风一吹,就看不见踪影了。唉唉唉,留下牛头,我要处理好了送妙教授的。”
(责任编辑:张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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