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星的死引起丁村人的公愤是灵蕙妈在钢厂上班之后。——菊花爸没有负约，果然给灵蕙妈在钢厂找了一份儿工作。虽说这份儿工作比拾废铁好不到那里去：往组装成一体的铸铁暖气片上刷银粉，同样是和铁打交道，油漆味、汽油味和银粉味三味合一混成一股刺鼻的呛人味儿。但毕竟是室内作业，是不用风吹日晒的技术活儿，毕竟又不太消耗体力和脏扑人。灵蕙妈本是秀外慧中的勤快女子，很快就技艺娴熟，收入比拾废铁强多了。精力一旦集中那失子之痛就渐渐淡了。有时看见与灵星长相差不多的青茬儿后生，心尖儿也免不了一颤。可转念一想就自解自散了。谁叫他得的病和人不一样呢！邋里邋遢活了二十多岁，只有亲爷爷和亲妈还拿他当个人看，谁又把他当个人来对待呢？唉，再不用别人取笑了。长痛不如短痛。在他身上总算不必牵肠挂肚了。想通了就等于卸了个累赘。再加上夏主任的身影儿常在厂区闪现，灵蕙妈的精气神也就越来越旺盛了。穿着比过去更整洁了，那只黑亮的发卡子又竖在脑后了。尤其是早出晚归时蹬了自行车飘飘欲仙地飞翔，特招人眼球。

    “天堂鸟又寻下一份儿好工作。”丁字街的人们又议论开了。

    “这灵星殁了才几天？也就一个多月吧。”话题自然就转到了敏感地带。

    一个多月，灵星的消失带给人们的寂寞就显现出来了。他从不主动攻击人，常有奇奇怪怪的口头禅带给大家解闷儿，带给人笑声，实在是个不讨嫌的甚至招人喜爱的天然丑角呢。怎么会死得那么突然呢？出殡也太急速，而且还是火葬！凭他家的经济实力怎么会火葬呢？众人迷雾重重，疑窦丛生。儿子出殡才一个多月，这天堂鸟就欢欢势势飞到东飞到西，这难道事先没有预谋么？跟着这层层推测，正义感也就上来了。

    “哎，那死老汉近日怎样呢？”话题又转到了灵星爷爷身上。

    “害了场大病刚爬起来，三天两头到灵星坟头去祭奠，还张闹着要给孙儿配鬼妻呢！”

    “唉，可怜老爷爷还蒙在鼓里呢，烧成了灰还配什么鬼妻！”

    当灵星的爷爷掘地三尺，发觉白白胖胖的孙儿果然被烧成一小匣匣灰时，一怒将儿媳告上了法庭。那天堂鸟似乎也早有思想准备，第一审就坦然招供了。傻儿子被亲妈谋害的丑闻还上了电视新闻。丁村跟着也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

    灵蕙去探监时，妈妈穿着橙黄色背心。母女隔着铁窗，如隔着阴阳两界。各自垂了头既不想面对也不想多说话。当狱警离开后，妈妈突兀地说了句：“菊花很难揣测，别和她挨得太近！”灵蕙猛地抬起头道：“你知道为什么减了刑（判了六年）？是菊花、丁春明帮我组成营救小分队，通过有头脸的人：丁春明的爸爸、村委主任、治保主任挨家动员联名递上担保书！……”妈妈急忙打断灵蕙的话道：“不，不，哪怕再多坐几年，妈妈也希望你吸取教训，遵纪守法，好好做人！”“我们黄老师倒是好人，老婆又跑了。如果大家公论说谁不错，这人准定吃不开！”灵蕙妈被女儿抢白得一愣一愣，半晌泛不上话来。私下里琢磨：这是我那乖乖女么？我为你镣铐加身，难道就换不来一句体贴的柔软话么？“千万别报怨你爷爷，看看家中的积蓄能不能支撑到你初中毕业……”妈妈潸然泪下，再也说不下去了。“车到山前自有路，你就放心吧！”灵蕙将头向旁一侧，咬了牙不和妈妈对视，显出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这囚犯打量着女儿的侧影，那清秀的面庞、樱红的双唇、干净的校服，不禁忧心忡忡。她实在猜不透女儿将向她展示怎样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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