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辽海一别,匆匆数阅月矣,南天瞩望,时切怀思。感念先生的关注与期许,深致谢意。
所寄《红楼梦学刊》,均逐期认真拜读,受益良多。日昨,看到蔡义江先生的重头文章:《〈红楼梦〉挂历名家题诗十二首浅说》,受教同时,也提出一点不成熟看法。敬呈庆善先生一阅,愿有以教我。
回忆十多年前,在蔡先生任民革中央宣传部长时,我们曾有一面之雅,留下了很好印象。他是知名学者,人品、学问均称上好,为我素所钦仰。对前段网上一些人的指责以至鼓噪,我是大不以为然的。此信也可请他先看一看,望予赐教。
如果您认为有必要在《学刊》上予以刊布,亦我所愿。这样,一则可以接受红学界方家指教,听听大家的意见;二则有助于活跃学术气氛,引起读者的兴趣。
王充闾
2010年2月5日
“唇气”还是“蜃气”?
《〈红楼梦〉挂历名家题诗十二首浅说》刊载于今年第一期《红楼梦学刊》。作者为我素所敬重的著名学者、红学家蔡义江先生。文中对于茅盾、张伯驹等五位名家的十二首题诗,先生一一作了详尽的讲解,里面有许多独到的见解,可说是“发未发之覆”,读后深获教益。只是有一处,我略有不同看法,愿意提出来就正于义江先生。
张伯驹所作《十月•描图》:“描来画笔大观园,楼阁参差抵外藩。幻影艳情吹唇气,门前狮子亦无言。”蔡先生对“吹唇气”的解释是:“形容女儿们戏谑谐谈就像芳唇之中吹出兰气来那样令人愉悦。”并举出“母蝗虫”、“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写上了“嫁妆单子”以及回目《潇湘子雅谑补余香》等实例作为证据。论证不可谓不充分,但我却大胆怀疑“唇气”实为“蜃气”之误。
蜃气原是一种大气光学现象。光线经过不同密度的空气层后发生折射,使远处景物显现在地面上或半空中,成为“海市蜃楼”幻影。古人不明这一科学道理,误认是蜃吐气所形成的景象。《史记•天官书》有“海旁蜃气象楼台”之句;《本草纲目•蜃》条目中,亦有“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的记述。我认为,联系全诗意蕴和“画笔描来”、“楼阁参差”字样,应以“幻影艳情吹蜃气”为是。意为女儿们戏谑谐谈(“艳情”)吹出“蜃气”,使大观园的“幻影”像海市蜃楼般显现。
历代诗人咏“蜃气”者,不胜枚举。早于这次题诗,张伯驹1978年登蓬莱阁,曾填《风入松》词纪盛:“齐烟九点望胶东,霞日海腾红。仰观俯视神游遍,上鸢云,下到龙宫。一粟浮沉身世,千年梦逐坡翁。波澜壮阔卷长风,银浪叠重重。遥天万里消阴曀,问蜃光,吹气何从?却笑人间名利,无非楼阁空中。”里面也谈到“蜃光吹气”、“楼阁空中”。而“唇气”一词,就我闻见所及,大概从未入于诗词。只在古相书中,有“唇气青黑,亦主孤贫”之说。
再者,“唇”字在诗韵中属十一真,为平声字,放在这里也于音律不协;如是“蜃”字,属上声十一轸,为仄声,则协律了。丛碧先生为诗词大家,诗才极高,九岁即能诗,有“神童”之誉。其诗词作品,格律极严,化典圆熟,臻于至境;尤以词之成就为最高,因而学界有人评说:“如以词人之词而论,则中国词史当以李后主为首,而以先生为殿——在他之后,恐怕不易再产生这种真正的词人之词了。”因此,我不大相信,张先生会以平代仄,故作拗句;尤其是不大可能塞进“唇气”这类的词句。若是先生真的想用这个词,完全可以将第三句调为“唇气艳情成幻影”以达到协韵要求。
诚如义江先生所说,唐人绝句中一、二句破格成拗的例子很多。但自从南宋刘渊“平水韵”施行后,直至清末民初,此类情况则极为罕见。即以《红楼梦》一书中三十三首七绝而论,出自黛玉、宝琴等高手的自不必说,即便是连贾母都看不上眼的贾环的七绝,也还是合乎格律的。
之所以会出现上述误植,我猜想,可能出于如下三种情况:一是因为丛碧先生的字为“鸟羽体”,当年印制挂历时,编辑没有辨识清楚,误“蜃”为“唇”了;二为提供资料者笔误,如果是手抄的话;三是丛碧先生笔误,但这种可能性极小。
这纯粹是局外人的凭空悬想。义江先生为诗词名家,且当年曾亲自参与其事,现将一己之见托出,提供研究参考;同时也愿听听诗词界与红学界方家的指教。
张庆善,著名红学家,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红楼梦学刊》主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