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候,念旧情害了他。他想,如果报警,悦悦可能会被通缉,即使以后没事了,通缉犯的罪名会伴随她一生。想到她那么美,却是个通缉犯,世人该怎么样欺侮她,而她又丝毫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他就不寒而栗。
他坐着火车,一路南下,沿着以前两人去过的地方四处打听。吕崇马瘦毛长,失魂落魄,问的话又蹊跷,颠三倒四,外人看起来就是个疯子。但他自己知道,他精神状态还好,没有疯,就是忍不住经常拿悦悦和孙燕作比较。
坐上夜车,望着车窗外漆黑如布的夜,他想起了和悦悦在一起最不堪的一幕。偶尔他兴致上来,来不及戴套,濒临最后那一刻,她总是会毫不犹豫把他推开。她宣布,住上自己的房子之前,绝不会用她的肚子怀他的孩子。
刹那间,他看清楚了她的为人。他促狭地想到,悦悦就好比一个优质商品,就算是LV或GUCCI一级的吧,精美,昂贵,用过也该知足了。谁也没想一个品牌用一辈子。
想通了这一点,他那颗烧灼不安的心稍稍清凉了少许,靠着车窗,甚至打了一会儿盹。他已经多日没有合眼了。到贵阳,他买了一张回北京的机票。反正已经债台高筑,不差这两三千块钱。他想立刻飞回去,回到孙燕和孩子身边,那才是他的家,他吕崇这辈子停靠的港湾。
这天下午,常六儿理了个发,要去见孙燕。
这阵子,常六儿老拿门头沟的事儿挤兑孙燕,有事没事老提起来,把她说急了。
“让你见见我妈和我老姨怎么了?跟她们相处相处你就那么不乐意?她们可是我们家族的主心骨,军机大臣,我们家大事小事都她俩说了算!”前天晚上,两人在电话里聊天,你一言我一语,又聊到门头沟,孙燕脱口而出。
常六儿一下子转过弯来:“哦,是这么个意思。你早说呀!把我给蒙圈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没意思。”他幸福得跟什么似的。
“是你自己太笨,拐不过弯来。”
“这么说,你妈和你老姨同意咱们俩了?我想知道她们怎么议论我的?”
“觉得你除了智商低,笨点儿,别的方面还凑合。”
“我必须现在、立刻、马上见到你。”
“不行不行,今天太晚了。”
“那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你上班!”
“明天也不行,明天一天我都有安排,上午要去外面开一个会,下午想去练练瑜伽,都约好了教练。后天吧,后天下午。后天下午晓晓班集体有活动,回来会很晚。你以前好像来过我们家吧,还记得怎么走么?”
这近乎赤裸裸的爱的呼召了,以孙燕清冷自守的个性,把话能说到这份上,常六儿一下子被打动了。
他就说了一个字:“操!”,鼻头一酸,竞有些哽咽。孙燕终于也沉不住气了,毕竟人上了年纪,害怕孤单,渴望尽快找到伴侣,不过,她还是用练瑜伽扛了一道。
常六儿把车停在院外,下了车,向人打听孙燕住的那栋楼,连问了两三个人都没问出究竟。院子里不明所以的人多了起来,他们跟鼹鼠一样,只顾了刨自己坑里那点食儿,对周围状况一问三不知。常六儿意气风发,满面含春,没留神旁边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盯着他。他一边给孙燕通电话。
“真不容易,我操!总算看见你们家那栋楼了……几门几号?……好了,终于到你们家楼门口了,开一下防盗门。午睡起来就没洗脸?迎接我还用洗什么脸,不用了,也用不着,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吕崇随手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举起来,向常六儿后脑勺掷去。这男人的声音他似有耳闻,在三清山的时候,这声音常常给孙燕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有一次趁孙燕不在家,晓晓让父亲进屋坐坐,他在孙燕屋里看到过此人的照片。吕崇是职业绘图师,他对人脸的记忆过目不忘。
保温杯碰着常六儿的脑袋,掉在了地上,常六儿嗷的一声,转过头来望着他,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吕崇从旅行包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滑溜溜的,光面儿,摸上去冰凉。
是一把雨伞,龙骨已经断了,伞形显得既颓废又窝窝囊囊。南方已经进入梅雨季节,哩哩啦啦下雨下个没完,所以他的包里常备有这个。
手机里传来孙燕焦急的声音,在喊:“怎么了常六儿?怎么了你?出什么事儿了?你说话呀!”
没等常六儿出声,吕崇举起伞,伞尖朝前向常六儿刺过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渐渐地,他的眼前升起一团猩红色的雨雾,雨雾的尽头是孙燕惊恐无比的脸。
刘春,作家,现居北京。已发表小说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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