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板问太爷爷有什么好吃的可让挑夫揣着在路上去吃。
娃儿糕、糖包子、油糍粑、绿豆皮……太爷爷随口说出一大串。
蒋老板不知油糍粑绿豆皮是什么,问太爷爷,太爷爷好久才嗯一声。
坐他对面的唐老板把这两种小吃做了一番详细讲解。
蒋老板觉得还是汽水粑粑好,好吃也好带,现在去做也来不及。他高声对太爷爷说;老板,给我蒸两笼。
太爷爷摇摇头。
不卖?蒋老板感到奇怪。
是没有人帮你做!太爷爷丢下一句,眼睛看着门外,有些心不在蔫。
太爷爷感觉情况越来越不正常。现在进来喝茶的人没有几个是熟面孔。那些不熟悉的人三三两两地进来,然后找僻静处落座,很少说话。偶尔低头说两句也是很小声。大多时候他们都望着客栈门口,像在等人。
稻草他妈真的不在。蒋老板的眼晴在客栈里扫了一遍。通过敞开的雕花木窗,蒋老板看到了客栈外靠铁墩那边用青砖石头砌成的土灶,上面放着一只特制的平底锅。那锅是专门用来蒸汽水粑粑的。
在锅中凹处先放一层水,把事先磨好发酵的米浆用勺平摊在锅底,盖上锅盖烧火就可以了。太奶奶蒸汽水粑粑时烧的是太爷爷打铁剩下来的焦炭,火势并不比干柴差。火燃起来后,锅里很快发出滋滋的响声,马上就可闻到汽水粑粑特有的香味。粑粑在水蒸气的作用下,变得松软、且上面留有许多气泡孔。
蒋老板早上醒得早,他没事就转到客栈大门这边来看太奶奶蒸娃儿糕和汽水粑粑。
太奶奶边蒸边听蒋老板瞎扯。前天早上,蒋老板还与太奶奶谈起了明末陕北大土匪李自成。蒋老板说李闯王兵败后逃到石门县夹山寺做了和尚。见太奶奶不信,蒋老板引经据典,说清初澧州知州何磷写过一篇文章《书后》,里面详述:“闻自成由公安奔澧,其下多叛亡,至清化驿,随十余骑走牯牛坝,在今安福县境。复乘骑去,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今其坟尚在。”让太奶奶听得一惊一乍。
那天他们说话时,太爷爷正在樟树下择他们一家人的早饭菜。那天早上太爷爷到彭家厂割了一斤五花肉,准备用钵子炖点青菜吃。太爷爷在菜园里砍了一兜大白菜。菜叶被菜虫咬过。上面留有许多孔。太爷爷去掉外层几片老黄的菜叶,蹲在地上用手择去新菜帮上的泥星和菜叶上的草茎。我爷爷则围着他在唱儿歌:
癞子癞,顶锅盖,顶到菜园剥白菜,白菜上面有条虫,把癞子吓得一大蹦。
他唱完开心地推搡太爷爷的后背。
虫子吓不了小爸,这麻脸的菜叶说不定会把稻草吓哭咧!
太奶奶和蒋老板闻听都一怔。太奶奶明显地感觉到太爷爷这两天对蒋老板态度突然冷了许多。太奶奶很知趣地降低了与蒋老板说话时的热情。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蒋老板?她私底下问原因,太爷爷不说。太奶奶生气后,他才挤出一句:十麻九拐!
太奶奶闻听笑了起来。
太爷爷打断太奶奶的笑声,很认真地说:此人不简单,肯定有来历。见太奶奶不理解,太爷爷提醒到:你还记得这个麻子第一天到这说的话不?他说那个飞天黑将军捉小将的事,我这些天一直在心里闷这个呢,总觉得那话就像庙里和尚的哑语,暗示稻草会出事。没出两天还真他娘的被亘山豹绑了票!
太奶奶惊愕地张大嘴,好久说不出话……
太爷爷搓着两手望着客栈门口,真没心思去理会蒋老板要太爷爷给他做干粮的请求。
太爷爷注意到客栈门口又来了一个蓄着长胡子的测字人。测字人手中提着一个斗大的“测”字布幌,在樟树底下转了几圈后,又折身出现在客栈门口。突然,他从长衫内掏出一张黄绢绣边的三角旗晃了晃,旗中的虎头张着血盆大口。
太爷爷一惊,想站起来,靠近柜台边两个喝茶的男子迅速掏出刀子对准了他,另一个手里还握着一把驳壳枪。与此同时,唐老板、蒋老板都被身边喝茶的陌生男子控制。其他茶客见状纷纷抬脚溜出了客栈大门。
茶厅内顿时安静下来,那个长胡子测字人昂首阔步走进茶厅。
难为各位老板了。我们夹山虎大老远跑来不为别的,也是讨口险饭吃。如果识相,就赶紧把烟土和黄金交出来。如果耍滑头,莫怪老子不客气!
太爷爷先开口了,说大爷你也看得到,本店每天卖点小吃茶水,一家老小勉强度日,何来黄金烟土?如不信,大爷可派人到屋内随便搜,有看得上的,大爷您只管拿!
长胡子见太爷爷态度好,说得也在情在理,就把目光转向蒋老板。蒋老板紧张得直冒冷汗。他把手往长衫中伸,想掏手绢擦汗,被他后面站着的人用刀尖抵一下:老实点!
家——父在汉口帮人卖烧饼,前些日得知被东洋人的飞机炸伤了,我正准备去接他回——回来。今天我刚好路过此地,吃完饭就准备上路咧!
蒋老板说完又往怀里掏,被后面的尖刀再次顶了一下。
我这里还——还有几块大——大洋,你们若看得上就全部拿去,如果能给小的留点路费——小的将感激不尽!
说完,他大胆地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花格手绢放在茶桌上,里面包有一摞银元,估计有十来块。
长胡子走过去,拿起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又看看蒋老板,留下两块,其余的抓起来放在口袋里。长胡子随手在蒋老板汗水涔涔的麻脸上摸了一把。大爷念你有孝心,这两块就留给你做路费吧!
蒋老板闻听如获大赦,一把抓起桌子上包银子的手绢在脸上胡乱抹擦开来。
长胡子朝唐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唐老板也向长胡子笑了一下。大声说,不瞒大爷,俺身上除了吃饭的钱,所有的钱都在水里。那不,他用手朝樟树下竖着桅杆的货船指了指。俺的全部身家都在那儿,贩完这船谷俺就回家过年。你也看得到,马上就天冷封河啦,想做也没得做!
老子找的就是你,老实说,你把金鱼和烟土放在哪?不要浪费时间!
大爷,俺听不懂你的话。
叭,长胡子在唐老板脸上打了一耳光,不识抬举的东西,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搜!长胡子一挥手,客栈内的土匪全部涌向货船。几个土匪在货船内转了一圈,立在舷边向长胡子报告:没找到!
长胡子眉头一皱,怎么可能?
是不是亘山豹在耍俺们?长胡子身边一位提枪的小头目在他耳边提醒。
继续搜!长胡子咆哮起来,给老子扒开谷堆往下找!
一道道谷流飘进了河中,闪着金色的光。谷流跌落水中后没有咕起水泡,只有混浊的浪花在飞溅,轻轻扑打着长有淡青色绿苔的船舷。
造孽呀!唐老板心疼得捶胸顿足。你们这样糟蹋粮食要遭天打五雷劈的!
闭嘴!长胡子朝唐老板吼了一声。
唐老板没有理会,继续哭骂,一副拼死要往船上冲的架式。但他被两个土匪一边一个抓住了手臂,动弹不得。长胡子走过去,咬着牙帮瞪着他看,一把将测字的幌子揉成一团,恶狠狠地将它塞进唐老板大叫的嘴里。
当家的,一个往外不停扒谷的土匪突然高叫:下面有木箱子!
快打开看看!嘿嘿!
唐老板突然停止了哭喊,他圆睁的双目里充满绝望。河面上静得出奇。能听到河水流动的水声,还有谷流飘入水中的嗖嗖声。
很快,那个土匪出来向长胡子报告:是一挺机枪!
长胡子闻听有些意外,笑意马上又在他杂毛丛生的脸上荡漾开来。
但是,长胡子脸上的笑很快就凝固了。货船边突然窜出四条小船。每条船上中蹲着七八个端着鸟枪拿着鱼叉的汉子。他们头顶上戴着清一色斗笠。唐老板船上的纤夫也围过来了,他们拿着长长的竹篙,胸前露出一块块铁疙瘩似的胸肌。
四条小船上为首的一位大汉黑纱蒙脸,立在船头高声喝问:哪条道上的朋友到这来撒野也不拜拜码头?太不够朋友了吧?不拜码头可以,总得拜拜这万能的樟树神呀!
好汉做事好汉当。长胡子双手一拱,石门夹山虎来此想捉只肥猪,想不到有饿狗抢食!
休得无理!蒙面大汉一声长吼,手上亮出一只大铁锤,高声喊道:我们的帮规——
信樟树神者天助,不信者天诛!四条船上的兄弟们齐声吼。船尾的汉子一撑竹篙,船像箭一般向岸边驶来。
两边的人马上混战在一起。
蒙脸大汉的铁锤呼呼向长胡子舞来,长胡子左躲右闪,想拔枪都没有机会,眼看被蒙脸大汉逼到河边。突然,一声枪响,蒙脸大汉应声倒下。长胡子手下的那个小头目举着枪正在得意,这时他身后飚来一阵疾风,他也应风倒了下去。不流血不带伤地断了气。
长胡子见状,惊头慌脑地朝四周看看,大喊一声:撤!
蒙脸大汉那边的兄弟也没追赶,一起涌向蒙脸大汉。但他已没了心跳。众兄弟把他抬上船。不小心弄丢掉了他的面纱。想不到他竟是客栈的伙计——哑巴。
太爷爷站在樟树下,冷冷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转过身去,向樟树长长地作了三个揖。
哈哈哈,一个瘸子从客栈门口走了过来。好身手呀好身手!
今早亘山豹给我写信说你暗算过我,开始我还不信,现在总算长了见识!眼见为实呀!原来你才是当年暗害我的真凶!瘸子用枪指着太爷爷的脑袋,大声叫嚣:把手举起来!举起来!
太爷爷认出了瘸子,他就是清泥潭乡公所的周队长。
周队长用枪抵着太爷爷的背,从他的裤兜里搜出一把细如花针的铁针。他拿一根在手上,不无得意地问:咱俩之间的这笔旧账该怎么算呢?
太爷爷慢慢转过身,说:我恨我当时心软,只扎你屁股。要是再往上扎的话——哈哈哈!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甘草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从太爷爷身后传来。
太爷爷愣了一下,周队长也愣了。
就在周队长发愣的那一瞬间,太爷爷的长腿踢飞了周队长的枪。太爷爷冲过去一把抓起周队长的衣领随手一扬,周队长便像一只长了翅膀的鸟儿飞起来,飞到大樟树上后它没有停歇,而是直接跌落下来。
太爷爷走过去,掏出一枚东西,沾了沾树上的血迹,在瘸子的左脸上盖上一枚红色的樟树图案。随即,他又跑到河边,在那个死去小头目土匪的左脸上也印上一枚红记。
做完这一切,太爷爷点起一把火将涔河客栈的布幌点燃,看着嗖嗖上窜的火焰马上接到涔河客栈的屋檐……
熊熊火光中,太爷爷像猴一样嗖嗖嗖地窜上树顶,取下一把大刀,然后跳入树下的小船。在他解开缆绳离开的刹那,甘草灵巧的身影也跳进了他晃悠的小船中……
太奶奶和我爷爷站在河对岸的棉地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觉如做梦一般。
不一会,下河驶上来一条大船。蒋老板向船招招手,船在樟树下无声地靠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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