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姆妈炖那道汤,不知道她能吃得下么?我看着她一天一天痛苦地吞咽,每一口都带着垂死的挣扎。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地瘪下去,她的脸越来越削瘦,她的眼眶深陷下去,两边的颧骨高高地耸起来,像两座突兀的山包。我尽力地劝她,像待孩子般地哄她,我悄声地在她耳边低吟,我说:“再喝一口,再喝一小口,乖!”一如很小的时候她待我一样。她总是微笑,浅浅地妩媚地笑,难受极了却还在笑。我给她小心地擦洗身子,从她的乳房抹到她的私处,那曾经是多么用心地哺育和生产我的地方,让她的生命流注到我的生命的沟沟壑壑。我带着敬畏感伤和疲惫,却没有因此而流下眼泪。
我在等着蒙蒙的来到,一如我姆妈苟延残喘地不愿离世。
她来的时候姆妈已经再次入院。她拖着她的女儿,那个偎在她身边好奇而惊恐地看着病房里一切的小女孩子,和当初来我们家的小蒙蒙一模一样。
蒙蒙小声地叫了“爸”,叫了我“姐”,她抬脚走到姆妈的床边。姆妈虚弱地看着她,姆妈已经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来。姆妈的手慢慢地褪下蒙蒙左臂的衣袖,那道烫伤的痕迹已经淡然,但仍旧有隐隐的蛛丝马迹。姆妈干枯的手树枝一样地扫着蒙蒙的胳膊,姆妈笑了笑,姆妈的嘴动了一下,蒙蒙伏下身把耳朵凑在姆妈的嘴唇边,没有人听清姆妈对蒙蒙说了什么。良久,姆妈的手松开了蒙蒙的胳膊,姆妈吁了口气,眼睛闭上了。
蒙蒙突然叫起来:“姆妈姆妈!”蒙蒙摇着姆妈软软的身体,大哭起来,蒙蒙叫:“娘,娘啊!”我的心狠命地紧了一下,我看见姆妈的眼睛睁开,发着莹莹的亮光,多年前那条开满凤凰花的小道上,蒙蒙头一次手足无措地叫着“姆妈”,姆妈的眼里也曾充满了那样动人而美丽的光芒。
我的眼泪终于滴滴答答地倾泻而下。
原载《清明》2010年第4期
原刊责编 倪和平
本刊责编 吴晓辉
作者简介:弋铧,女,现居深圳市,深圳作协会员。2004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八十多万字。作品散见于《当代》《花城》《清明》《啄木鸟》等刊物,部分作品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小说精选》《短篇小说选刊》《作家天地》等杂志选载。
创作谈:你所不知道的事
弋铧
有一次跟朋友聊天,谈得投机,介入了我们从未涉及的情感生活,她突然在黑夜里嘤嘤啜泣,讲到她那令人羡慕的婚姻家庭,竟然咬牙切齿地用了“一败涂地”四个字。那种绝望的评判,让我惊讶得在暗夜里无法呼吸。
用过几张绵薄的纸巾,她恢复了如往常的平静,只淡淡地冲我说了句:“总有你所不知道的事。”语气里满是淡定。
总有我所不知道的事。
外表上的繁丽,未必内里真就是簇团的缎锦心甘情愿地织就;触手可及的暖意,未必是噼啪作响的柴木所愿屈就的牺牲。我们都知道,一个几代同堂的大家族里,主妇背人处所有委屈的泪;一个欣欣向荣的企业里,左右逢源的中层干部无奈的精疲力竭……一个被收养的孩子,从小在传统的观念和来自外界的叮咛里,被压抑在“回报”的潜意识里挣扎和奋斗。
没有人真正看到他们的委屈和疲惫。顾全大局,甚至升华到要“泯灭自我”的牺牲里。在他们的隐忍下,成全了一片繁花似锦。
在命运残酷地让他们失去亲生父母的同时,我们所能给予他们的帮助,还应该有心灵上的救赎,而这种救赎,我总以为,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不是施者盛气凌人的给予,而是能共同幸福度过今生的沟通。
所以我想表述的,不是一种委屈,而是一种人与人能在相互理解之下的感恩之情,能从本性的“自私”中慢慢认知的一种无私,超越了血缘和亲情的真正能相濡以沫的感情。
所谓我不知道的暗夜里,再也不要有那么多委屈而无奈的泪,再也不要有求全而折磨自己的苦痛,再也不要因为世人对你的要求而殚精竭虑的绝望。
我不知道我的笔能否承载得起这么沉重的话题?但是我美好地祈望,人类潜意识里真正的无私,能让我们所有人的人生能幸福美好下去。
我的小说处女作《出嫁》,就是发表在《清明》上,由倪和平老师编辑,并且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选载了。断断续续地坚持了这么些年的写作,我总认为是这些老师对我的厚爱和鼓励,让我总有信心把这条寂寞却让人心灵能无限升华的路,充满了莫大的兴致走下去。
非常感谢倪和平老师,感谢《清明》,感谢《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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