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比好更好-梦想究竟有几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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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敢回头,我知道后面有两个父亲,一个是等儿子回来的父亲,一个是送女儿离开的父亲,他们心里都装着喜悦,一直在注视着我,那样的目光和身影,会令我的心很痛很痛。

    【2005年的那一场雪】

    沈岳明

    离2005年元旦还有20多天时,我的心便一直是提着的。因为元旦节我要随妻子去她的老家湘西古城黔阳(现在与洪江合并了),这个日子是早就定下来的,于是,我一直担心会遇上恶劣天气。

    虽然我与妻子在2004年国庆节时,回我的老家湘北举行了婚礼,也拿到了结婚证书,但对于她的父母来说,我依然是一个未过门的女婿。如果因为恶劣天气影响了出行,怎么对得起翘首盼望了几个月的岳父、岳母?

    随着时间的一天天临近,我的心也紧成了一团。因为天气预报,并没有给我带来好消息。尽管广州的天气依然是秋高气爽,可湘西却下起了雨,并且还有可能下雪。我跟妻子说:“要不,咱们等过完春节,选了个好天气之后再去吧!”妻子有些犹豫,但还是听了我的建议,因为她也觉得下雪天出行,会有诸多不便。

    妻子给父母打电话,以商量的口吻说,能不能取消这次回家的计划。妻子的父母不同意,理由是,他们已经通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还要在湘西给我们举办婚礼呢。这个理由,让我们无法拒绝。于是,元旦那天,尽管湘西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但我们还是准时出行了。

    火车一路往北,又往西,穿过无数又长又黑的隧道,我的心里也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尽管妻子早就跟我说过,湘西是山区,但我还是大吃了一惊,真没想到会那么“山”,好像整个怀化城,不,整个湘西,都住在一座大山里。

    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对母女,母亲三十多岁,女儿八、九岁的样子。一路上,女孩不停地跟母亲说着话,看什么都新鲜的她,激动兴奋的样子,与我的心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从她们的对话中,我粗略地了解了,女孩是第一次跟母亲回外婆家,她的父亲也没见过岳父、岳母,本来这次想一家三口一起去的,但女孩的父亲临时有事走不开,所以便只有母女两人去了。

    我只顾想着心事,妻子可能累了,歪在我的身上睡着了。所以,我们谁都没心思听女孩跟她的母亲絮叨。

    一下火车,我们便像突然掉进了冰窖,这让在广州生活了多年的我们,着实见识了什么叫冷。尽管我们早就提前准备了棉衣、毛裤,但那些从广州购买的棉货,似乎单薄得根本无法抵御大山里零下6度的寒冷。我们一边跺脚,一边搓手,但牙齿还是一个劲地在打格。

    当我们来到汽车站时,却被告之因大雪封山,暂时取消了自怀化到洪江、安江等地的客运车辆。我望着妻子,心说怎么办?她似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毕竟在外多年,对故乡的了解并不多。

    我说:“要不咱们先找个旅店住下。”妻子反问我:“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估计未来几天也通不了车,我们总不能老住在旅店里吧。”

    我说:“那怎么办?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广州?”妻子显得很犹豫,多年没回家了,现在马上就要见到父母了,可却因为这场大雪,而不得不再次与近在咫尺的家别离。最后,妻子一咬牙,说:“行吧,你去买回广州的车票,我还得跟父母通个电话才行。”

    广州的车票很顺利地买到了,两个小时后,便能坐上回广州的列车,我虽然有些遗憾没能见岳父、岳母一面,但总算是不用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挨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妻子与父母通完电话,看到我的手里拿着两张车票时,歉疚地说:“这票得退了,爸说,虽然大雪封山不通公车,但私车还是通的,我们可以试着去找那些‘黑车’!”

    我的心一下子又紧了起来,说:“连公车都不通,去找那些黑车,多危险呀!”妻子无可奈何地望着我,说:“爸说了,亲戚朋友明天就都到了,咱们的婚礼,大家都见不到咱们,这像什么样子?”

    确实不像样子,我觉得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我没再说话,默默地将车票退了,然后我们一起去找“黑车”。

    黑车果然在我的预料中出了问题。当司机让我们下车后,我才发现,那车的一只轮胎已经脱落,只剩下三只轮胎勉强支撑着,才没让车翻掉。而我们的脚下便是万丈深渊。我们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司机没有及时发现轮胎脱了,再迟那么一点儿停车,我们就丧身山崖了。

    随我们一起下车的,竟然还有那对母女,她们显然也发现了我们,女孩高兴地冲我喊叔叔好。她显然对刚才那危险的一幕毫不知情,依然欢快得像一只云雀,不停地缠着妈妈问,何时才能到外婆家。

    黑车坐不成了。妻子显得很无奈,同时又觉得很对不起我,问我后不后悔娶了个山里姑娘,我嘿嘿地笑着,心却一点点地往下沉,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这时,一辆的士从身边驰过。我跟妻子几乎同时追了上去。的士确实空着,但他只想回家,这么恶劣的天气,他哪儿也不想去了。我表示愿意多出钱,但司机依然摇头,意思很明显,他只想保命,不想赚钱。

    妻子急得哭了起来,并不停地向的士司机说好话。最终,的士司机很可能是被自己的善心、与我们的高价一起征服了,才答应跑一趟。

    就在我们要出发时,那对母女出现了。望着女孩那张无忧无虑的脸,我竟毫不犹豫答应载上她们。一路上,都能听到女孩欢呼的声音,但我的脑子里却全是滚下山崖时的壮烈画面。

    大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的士停了下来,原来那对母女到家了。女孩甜甜地冲我们喊:“叔叔阿姨再见。”我们的车子继续往前,可是还没走多远,又停下了,只见前面一处路段塌方了,挖土机正在清路,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

    我走下车,想活动一下筋骨,驱驱寒气,却见那女孩正站在我们面前。女孩说:“叔叔,你们一时走不了,就来我外婆家歇歇脚,喝杯热茶吧!”

    随女孩进到她外婆家的小木屋,边喝茶边烤火,身上顿时暖和多了,但我的心里依然深感阴冷。

    这时,女孩与她外婆的对话,传入了我的耳朵。女孩说:“外婆,我真是太高兴了,第一次见到亲爱的外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雪,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山……还有,那辆客车真是太搞笑了,居然掉了一个轮胎,还没摔倒。咯咯咯……最有意思的是,前面的路还被泥石埋住了,让我有机会将新认识的叔叔阿姨,带到家里来玩。外婆,您现在知道了吧,我和妈妈就是坐他们打的的士,才能这么快见到您的。”

    原来,我们诅咒的、厌恶的这一切,在那个女孩的眼里,竟然是如此的生动和有趣!尽管雪还在下,天气依然寒冷,但我的心情却突然晴了起来。

    因为我从女孩的身上,学到了这么个道理:当所有事情都变得糟糕和无法改变时,我最少还能改变和主宰自己的心情。

    接下来,公路恢复了通行,我们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来到了一个叫花树脚的地方,再接下来,我们又在雪地里步行了2小时的山路,直到晚上7点多钟,天已经黑透了,才摸到到位于古峰山,半山腰的岳父、岳母家。但整个过程中,我再也没有抱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担心,我一边迈动双腿往山上攀登,一边欣赏沿途银装素裹的大山,即便天黑了,那漫天的雪花,也能将我的眼前映得透亮,而我的心里,竟然为了这段难得的经历,透着股股欣喜。

    【路上遇见的几个人】

    包利民

    一

    去贺兰山旅游,满目苍凉,绝少草木。不知不觉转进大山深处,颇有空山寂寂之感。忽闻歌声,男子粗犷的嗓音,虽音律不准,却有着一种豪迈的情绪。急急向上走,看见了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手提一丝袋,正在山石间找寻着什么。

    慢慢与之攀谈,知晓他是上山来捉蝎子的。当时正是黄昏时分,有许多捉蝎人散入群山。捉了蝎子可去城里卖钱,他给我讲,家中贫困,妻子患病,儿女上学,每天傍晚都要上山捉蝎子,直到深夜。果然见他身上背了一个大手电,于是问他:“不会有危险么?”他笑,对我说,曾被蝎子咬得中毒昏迷,也曾在夜里下山时摔进山沟,更曾路遇劫匪,竟是艰险重重的样子。又问他怕不怕,他说:“习惯了,怕也得来,一个人在山里,就大声唱歌,一唱起来,什么害怕的心思都没有了!”

    是啊,用歌声驱散路上的恐惧孤寂,也妆点了自己的心境。和他告别,走出不远,又听见了他的歌声。山中虽无草无树,可我却听到了最直入心灵的声音。

    二

    春节前的火车站,人山人海,排在长长的队伍中,售票窗口如远在天涯般难以接近。等得排到了,票却已售完。似乎每个人都在经历着这一过程,家乡在这里是那样的地难以企及。

    我前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同样没有买到票,都是满脸着急的样子。她们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身前身后都是买到票的欢欣和买不到票的沮丧。忽然,听见那女孩喊:“谁的车票丢了?我捡到一张车票!”

    人们都围拢过去,此时的一张车票,千金难求。于是许多人说自己丢了票,女孩却聪明地问:“你说说是到哪里的车票?什么日期时间?多少钱?”人们往往哑口无言,或者回答不正确。终于,一个憨厚的年轻人一脸着急地挤到近前,说出了车次起始站以及时间和票价,女孩把票还给了他。

    人们散去。女孩对妈妈说:“正是到咱家的那趟车呢,我正好认识那些字。妈妈,你不会怪我吧?要是咱们有一张票,就可以回家过年了!”女人温柔地笑,抚了抚女孩的头:“好孩子,你做得对啊!妈答应你,不回家过年也给你买新衣服!”

    看着周围一张张焦急冷漠的脸,心里忽然就温暖起来,连不能回家的烦恼也被驱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融化了,流淌着一种希望,一种感动。

    三

    在哈尔滨火车站前,遇见两个乞丐。其中一个是残疾人,坐在地上,一条腿变形得从后面绕在脖子上,让人不忍久视,面前还放着一个纸壳,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些艰难以搏取同情的话。与之相比,另一个乞丐却看起来健康无病,只在面前置一纸盒,不言不语,那纸盒中,零星可数的硬币和角票,而另一位的纸盒里,却快要盈满。

    买了票回旅店休息,天快黑时来乘车,再度经过这两个乞丐,状况依旧。此时行人渐渐稀少,只见那个残疾乞丐将盒里的钱倒进胸前的一个旧书包里,然后伸手将盘在脖子上的那条腿搬下来,在我惊愕的目光中起身,用力跺了两下脚,大踏步走了!他竟然不是残疾人!而另一个乞丐目睹这一场景,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也收拾着东西要离开。

    出于好奇,我走上前问:“你看见了吧?要像那样才能要到钱呀!再说,就算你学不会那一套,看你身体不错,大可以干些活赚钱呀!”他看了我一眼,大口喘了几口气,脸色变白,费力地说:“我不想那样要钱,也不敢花那样要来的钱。我本来就是在工地上干活的,工伤,砸伤了肺。他们给我治好了病,可是再也出不了力了,更不能干活了,我只想要些钱回家去!”短短的几句话,却像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喘成一团,额上一层细密的汗。

    遇见过无数的乞丐,真正凄惨者有之,骗人者有之,形形色色,唯独这一个,在我心里留下了最深的印痕。也许是因为他在那般的境遇之下,仍能坚守着自己的一些东西,唯此,便足以让我铭记。

    四

    还有一个老者,是在火车上遇见的。他蓄着长长的胡须,很有出尘之感。当时车上摩肩接踵,人满为患,无论坐着的还是站着的,都有着痛苦的表情。摇摇晃晃的时候,忽听一声暴喝:“你干什么,还不住手!”精神为之一振,抬眼望去,那老者须发皆张,手指一年轻人,怒不可遏。而那年轻人正飞快地把手从一个女人的包里缩回来。小偷似乎恼羞成怒,骂道:“老家伙,多管闲事没有好下场!”

    老者凛然不惧,厉斥:“你这种人还有什么资格嚣张?是谁把你养大的?又是谁教育的你?给我滚远些!”小偷犹自骂了几句,却是终于仓皇逃窜。我看见老者身边有几个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刚才也一定目睹了小偷行窃的一幕。忽然想到,如果刚才我也看到了,又会怎样?这样一想,脸上狠狠地发烧。

    老者怒气犹自未息,这一刻,在拥挤的车厢里,我默默承受着脸上的热意,心中也有着太多的钦敬,一个一脸正气的老者,让我看到了一种久违了的铮铮风骨!

    【梦想究竟有几条腿】

    包利民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吴多了,那时他十七八岁的样子,坐在胡同口掌鞋修自行车。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引得我们这些小孩子围观。因为他没有双腿,而且能用手走路,走得又稳又快,让我们很是羡慕。

    吴多自小就失去了双腿,家境贫困,只勉强上完了小学,便开始干家务活了。虽然残疾,他却是很要强,所有的家务都能干得得心应手。开始的时候,他也曾付出过极大的努力,也曾有过危险,有一次他坐在凳子上炒菜,凳子翻倒,锅也砸在他的身上,烫伤多处。可他并没有因此退缩,一直坚持下来。

    父亲每天蹬着三轮车出去捡垃圾,有一次吴多从父亲捡回的垃圾中发现了一台破旧的半导体,鼓捣了多日,竟能正常收听了。那时电台经常播放二人转,他极爱听,时间长了,也能像模像样地唱下许多段子。后来,年龄渐长,他又自学了修鞋修自行车的技术,在胡同口摆起了摊儿。由于家穷买不起轮椅,他便用双手走路,还能推着一辆装满工具的小推车。在干活的时候,他也要听收音机,听他喜爱的二人转,高兴时他会放开喉咙唱上一段,引得晒太阳的老人们都围过来听,并说他嗓子好,腔调也正。也许正是从那时起,他便在心底埋下了梦想的种子。

    我们县有个二人转剧场,处于繁华地段。吴多思虑良久,终于把修理摊摆到了剧场门口,不为别的,只想离二人转更近些。他的出现,引起了许多人的嘲笑,那时正放映一部电影叫《无腿先生》,于是人们便都叫他无腿先生。有一天中午,正值休场,剧场门口几乎没有人,吴多坐在那里,便开始唱起来了。他唱得极投入,没有发现一个夹着包的中年人站在他身边。一段唱完,他听到鼓掌声,才看见有人在一旁听着。那人问他:“功底不错,你家里有人唱二人转?”吴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都是跟着收音机学的!”那人赞许地说:“好孩子,好灵性!”便转身离开了。后来吴多才知道那人就是二人转剧团的团长。

    从此吴多的梦想便开始疯长了,许多人也都知道了他的意图,纷纷笑他,一个没有腿的人还想登上舞台,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在嘲笑声中一度消沉,终日不开口唱一句。有一天傍晚,他正准备收摊回家,剧团的团长找到他,问:“小伙子,你会唱《冯奎卖妻》吗?”他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团长一拍大腿,说:“太好了,你帮我一个忙,晚六点场的男演员感冒嗓子哑了,又联系不上别的演员,你能不能代替他一下?”吴多大为惊愕,看了看自己的下身,结巴着说:“我,我怎么能行,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再说我也不方便!”团长说:“没事儿,不用你上台,只要你跟着乐队唱就可以,台上的男演员对口型就行。你平时咋唱就咋唱,放开了唱!”

    就这样,吴多开始了平生的第一次演出,那一天,他躲在台后唱得畅快极了。散场后,观众们纷纷议论:“这个男演员怎么突然唱得这么好了?”那以后,团长便有意地安排吴多唱了几次,当然都是在幕后。当一年多以后,吴多才真正用手走上了舞台,人们也终于见到了他的真面目,而此时,他的各种技艺如转手绢玩扇子什么的也是十分精湛,那一场演出过后,他立时成了县里的名人,来特意看他演出的人排起了长队,剧场因此火爆了一次。

    又是五年以后,在省城最大的二人转剧场,数千观众等着看演出。主持人说:“应男演员的要求,他要先在幕后唱上一段,大家觉得好,便出来,如果大家不满意,他就不登台了!”伴奏响起,当字正腔圆的声音传出,每个人都惊呆了,掌声一浪接着一浪。终于,在掌声中,那个男演员以一种特殊的姿势走上台来。观众长久地欢呼鼓掌,很多人的眼中闪着泪光,而男演员的眼中也是泪光晶莹。

    多年以后,提起那一场演出,吴多对记者说:“那时二人转的队伍中出现了许多残疾人,有侏儒有盲人,可没有几个是有真正功力的,都是仗着自身的残疾来吸引目光。我不想那样,我要让观众先从声音上认识我、肯定我!”当年的无腿先生,终于在梦想的国度露出了笑容。原来嘲笑过他的人在震惊中仍是心存疑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其实,吴多的经历早已给出了答案,梦想如阳光一样,眷顾着每一个人。虽然失去了双腿,却可以给梦想插上一对翅膀,只要你不停地挥动翅膀,就终可以飞越重重苦难险阻,抵达人生的一个新高度!

    【合上济慈,翻开雪莱】

    朱成玉

    恍恍惚惚,如同隔世。倦怠的心,正在褪尽最后一层艳丽,只剩下舞蹈的紫,孤零零地在风中飘荡,犹如生老病死的叶子,诞生时没有喊叫,死去时没有挣扎。

    心在秋天,所以心疼紫色,那忧郁的被霜侵袭过的紫色,时时翻开我的心事。

    秋天的玻璃,透明如无。一个呼吸,让它浸染朦胧。我的爱,被它照出来,湿漉漉,等着阳光来烘干。

    我的爱还能烘干吗?秋天的艳阳高照,我却躲在背面,任心底生满回忆的青苔。

    支离破碎的记忆,慢慢织成一幕诀别的悲剧:爱,向生活低了头。

    秋天的花朵,嘲弄似的,向我这个低头的人炫耀她们的烂漫。她们似乎知道自己注定要颓败,所以开得肆无忌惮,恬不知耻。

    我的诀别,不像云朵,从挥动的衣袖中缓缓飘走,那是诗意的诀别;不像葡萄,鼓胀着欲破的身体,被人摘取,那是喜悦的诀别;不像叶子,从树枝上掉落,投入土地的怀抱,那是幸福的诀别。

    我在秋天里的诀别,是不堪回想的哀伤。

    犹似这紫色,是凝固的音乐,是被压住翅膀的蝴蝶,是突然断掉的弦。

    紫色,让我想起一个英年早逝的诗人――济慈。

    如果说雪莱是春天里歌唱的云雀,那么济慈就是秋天里舞蹈的叶子。少年时便已成为孤儿的济慈,这紫色的秋天的叶子孤零零地在那里舞蹈,妄图煽动出一点火焰,暖他那颗忧伤的心。

    在英国的大诗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比济慈的出身更为卑微。他短短的一生,似乎都是紫色。而那紫色中弥足珍贵的那一丁点绚烂,来自于他至死不渝的恋人——芬妮·布朗。他在给芬妮的信中写道:我在一个农民的小屋中,对着一个很方便的窗户坐下,举目远望,只见美丽的山峦和茫茫的大海相映成趣,并入眼帘,真可谓良辰美景啊。如果不是回想自身的一种压迫感,那么,我看书、遨游在这美丽的海岸上,享受着上述的快乐,不知我会怎样富有坚韧不拔的精神呢!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欢乐过。死亡和疾病包围着我,把我的时间耗费了,现在这样的烦恼虽然没有压迫我,但另一种痛苦又来骚扰,以至我无法忍受——这也是你必须承认的。我的心上人,问一问你自己,你这样羁绊着,这样破坏着我的自由,这是不是十分残酷?如果你愿意在一封信中承认这一点,请立即写信给我,并请力所能及地安慰我。

    你的信必须情感丰富,就像吃鸦片烟一样,能让我沉醉——你要用甜蜜的语言,并且要向它们亲吻,以便让我的嘴唇发现你的嘴唇的痕迹。

    至于我吗,真不知道该怎样向一个美丽的人儿表示我的热忱。我用一个光辉的字,不过只是光辉;用一个美丽的字,只不过是美丽罢了。我真愿意我们能够变成翩然双飞的蝴蝶,哪怕只是在夏季生存三天也就够了——我在这三天中所得到的快乐当比平常五十年间所获得的快乐要多得多……

    他们在那短短的美好时光里互相传递着爱的“鸦片烟”,直到济慈那封最后的信。最后的信是这样的:“芬妮,我的天使……我将尽力安心养病,就像我以整个身心爱你一样……我决不会……跟你诀别。”然而,不到半年时光,年仅二十五岁的济慈,这棵“用露珠培育出来的鲜花”(雪莱语),却长眠于罗马,而他对芬妮的爱情,却似银河中的星星一样,永世长存。

    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说,紫色是最容易褪色的,因此日本人结婚绝对不穿紫色的衣服,甚至包装礼物也不用紫色,以预示不能天长地久。没想到它竟然像咒语一样在一些人的世界里应验了,一个人可以消失得那么快,消失的痕迹就像窗台上那盆忽然枯萎了的紫菊花,连残余的花香都被风撕碎了。

    芬妮是幸运的女子,得到了济慈的爱。济慈曾经说过:“我见过一些女子,她们真诚地希望嫁给一首诗歌,却得到一部小说作为答案。”济慈永远不会是小说,他永远都是芬妮心中的诗歌。

    忧郁会使人歌唱,悲伤会使人舞蹈。就像这秋天,灿烂的阳光被收割,温暖也被大雁们齐心协力运到了南方,可是剩下的紫色,仍然在风里生生不息地舞蹈。它让人相信,在即将到来的冬天里,只要你把炉火点燃,不停不停地往里面扔着柴火,就可以温暖自己,守住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心灵的童话。

    济慈是我心灵上的一片紫,但毕竟不是我的榜样。人会失去一些东西,也会找回一些物件。不必非要顺着脚印往回走,要知道,前面的纸更洁白。秋天要过去了,还是合上济慈,翻开雪莱吧——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只想和你说说话】

    薛俊美

    一

    过马路。

    父亲总是左手攥着我的手,右手攥着母亲的手,紧紧的,紧紧的。

    印象中,矮小单细的母亲半是羞涩半是娇嗔,啊呀呀,烦死了,你一手的汗,我又不是小孩,还得你领着手过马路。

    母亲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高高的。惹得路人好奇地看过来,看这个五大三粗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左牵女右牵妻过马路,看这个一脸幸福却又佯装一脸恼怒的中年妇女发泼似的嗔怪。

    父亲从不和她计较,总是狡黠笑一笑,呵呵,我领我家大闺女和小闺女过马路呢。乖啦,听话,过去马路买糖糖吃哦!

    印象中,这是父亲说的唯一让我觉得肉麻的话,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故意做出发抖的样子嬉皮笑脸,母亲一脸的娇羞,在人高马大的父亲身边,一米五的她实在柔弱得不像话。有个词怎么说的来,小鸟依人,对,就是这个词儿。牛高马大,小鸟依人。横批呀,就是很般配。

    二

    小时候的我,调皮顽劣,可谓是无恶不作。每当母亲数落我,伶牙俐齿的我总是无理争三分,常常把母亲气得落泪,我却自鸣得意,从不觉得自己这样做确实过分和霸道。

    下班回家的父亲,一进家门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安静气氛:我少有地端坐书桌前,假装写作业背历史画素描,母亲则闷声不语收拾东收拾西。

    而以往,父亲进家门时,我总是扑上来翻他的手提包,看看有没有大白兔牛奶糖、小人书或者好吃的点心;围着围裙正在做饭的母亲也从灶间出来,问一声“孩子爸,下班啦”之类的废话。今天,这些都没有。

    父亲虎着脸,几步走到我跟前,高高扬起巴掌,动作的幅度够大,落下来却不疼,我佯作委屈着边跑边抱怨,你就知道打我,你就知道护着她……跑几步,我偷偷折回来,趴在门缝上偷看。父亲总是叹息一声,攥着母亲的手,低声哄着母亲,母亲就半是笑半是泪的捶打着他。

    很多年过去了,我常常想起父亲哄母亲的画面,平时粗粗拉拉的父亲,竟也有细腻和温柔的一面,罕见。

    三

    父亲的工作很忙。一忙起来,他就顾不上吃饭,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久而久之,胃就造出了毛病。

    有一次,父亲胃疼,疼得直冒冷汗,蜡黄蜡黄的脸,在床上打滚。母亲端一杯水进来,看见父亲骇人的样子,“啪”一声水杯掉地上,摔碎了。母亲不知哪里来的劲儿,一把拽起父亲,就向镇医院奔去。路上,迎面来了一辆拖拉机,母亲站在路中间,硬生生拦住了人家拉地瓜的车,求人家调头送父亲去镇上的医院。

    医生说,万幸啊,再晚几分钟,胃就穿孔了。

    病好了后,父亲常常让母亲拽着他走路,母亲拼上全身的劲儿,却拽不动父亲半步了。谁也不知道,她当初拿来的劲儿,以不到一百斤的体重,生生拖动二百斤的父亲疾速快走。

    等父亲安稳下来,母亲才觉出自己的脚火烧火燎地疼,原来摔碎一地的玻璃碴子扎穿了母亲的鞋子,扎破了母亲的脚,血流满地,她自己当时都不晓得疼,真真够笨的哦。

    四

    儿女大了,父亲、母亲背驼了,腰弯了,眼也花了,老了老了。

    风里传来母亲的叹息,一生爱臭美的她见不得自己头上的白发,脸上的褶子。父亲迈着蹒跚的步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采摘一朵最美的花。

    春来了,父亲播下花种,悉心照顾;蝉鸣时,父亲肥硕的身体笨拙地蹲着,给花花草草捉虫、打杈什么的;橙黄橘绿时,一院子的秋菊开得正旺。父亲摘一朵,戴在母亲的耳边,鬓间,发髻。戴花的母亲,娇羞成待嫁的新娘,一脸的幸福和陶醉,嘴里却笑骂父亲,老了老了,你就净把我往老来俏里捯饬就是哈。

    父亲朗声大笑,哈哈,好看,好看。

    母亲不甘心,继续追问,花好看还是人好看?

    父亲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都好看,都好看。

    母亲抬手摸摸发际间的花,一脸的妩媚,死老头子,没个正经!

    小院,撒落一地的幸福花瓣。有风吹过,唰啦唰啦。我常常想,最美的天堂,不过这幅样子吧?

    五

    父亲病重。

    他自知时日不多,孩子一样缠着母亲,要她一刻不离地陪着。手,握着;脸,对着;眼,看着。

    常常是母亲看着,看着,忍不住低下头,抽出手,落下泪。父亲嚷嚷,手,手。

    母亲慌不迭抬头,伸手,凝目。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手相握,脸相对,眼相看。一动不动,对于生命倒计时的父亲来说,墙上挂钟的滴答、滴答声,真是残酷。

    时间流逝,父亲瘦成一把瑟缩的草,枯萎、凋零,彻底碾落成尘,撒手人寰。母亲哭晕过去数次,下葬那天,母亲却出奇得冷静,她换上干净布衫,系上父亲给她买的大红丝巾,鬓发纹丝不乱,她说,老头子说让我笑着送他。

    那情形,不像送别,倒像是迎接远来的客进家。

    六

    自此,母亲一个人,固守着老房子,老院子。

    我们姊妹弟兄几个,回家扑不着她,就去村后的小山,一准能找到。那里,睡着的,是永远的父亲。

    黄昏中,瘦小枯干的母亲,寂寥地让人心疼,落泪。

    父亲的坟前,一束灿烂的野菊,绽着袅娜的花瓣,清香四溢。最美的那一朵,绽放在母亲的耳边。

    母亲没回头,轻声说,和老头子说说话,心里就松散了,干净了。

    日,就要落了。母亲起身,拍拍尘土,一挥手,灿然一笑,死老头子,明个再来找你说话。

    我的泪,说来就来,连个招呼都不打。

    七

    院子里,繁花似锦。

    母亲练字,画画,哼那些老歌。鸡踱来,鸭踱去,安闲,安静,安宁,安稳。

    母亲佯怒,又莞尔,你们就别劝了,我离不开这个院儿,一个人得做两个人的事呢,忙得没工夫寻死。你们姊妹几个呀,心放肚里就是。妈得好好活,不然,谁陪死老头子说话解闷儿啊!

    母亲笔走蛇龙,宣纸上,绽放朵朵金菊,金子一样铺满大地。

    最美的那朵,开在母亲的脸上。

    父亲安睡,母亲安心,岁月安好。

    【大山里最美的人】

    王国军

    我是经人介绍才知道那个小学校的。学校隐在大山的深处,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即便是经过,也不会把那两间破烂的房间想像成一所学校。一块黑板,二十张桌子,那就是男人的全部家当。男人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这个学校里呆着,他的年龄和这个学校一样沧桑。

    至此后,我就经常来这个学校听课,搬条凳子,坐在后面,听着男人讲解数学运算,或者和同学们一起唱着男人自编的儿歌。每次去,男人都很兴奋,他热情邀请我到他家做客,他家就在另一间教室里,一块屏风分成两块,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男人就坐在门口处,眺望着远方,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与男人慢慢熟了起来。男人告诉我,他高中毕业后,本来是和几个同龄人一起去沿海打工的,可是父亲却拦住了他,父亲想让他去村小学当代课老师,男人就这样留了下来。男人说,其实中途也想过要走的,毕竟太苦了,就一个人撑着,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级。可是每一次连包裹都收拾好了,走到学校门口时,却再也无法再踏出一步。男人还说,别看我这辈子没出过远门,其实我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

    男人知道的确实还多,比如说起世博会,说起房价调控,男人顿时头头是道,我不禁纳闷,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里,他是怎样做到的?男人就笑,他拿出一个破烂不堪的收音机说,靠这个。又说,其实,不管在哪里,都得有志向、上进,就象大山,再大的风雨,也不会折眉。男人还说,人可以穷,但不能穷知识,自己可以苦,但不能苦孩子。

    我望着他,敬佩之心油生。男人在这个大山里过了一辈子,但他的心却从没被尘世所淹没,他说到了上进,说到了知识,说到了志向,他把一种坚守做成了最美的事业。

    我说,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呢?男人低头沉思了一下,说书吧,孩子们最缺的的就是好书,能拓展视野,丰富知识的好书。回来后,我和几个出版社联系了一下,特意给他们送去了一批书。之后,因为出国学习的关系,我有大半年没去他那里,等再去时,两间瓦房已经成了一堆碎砾,后来我才知道在一场大风中,男人的房子被刮倒了,为了救孩子,男人被掉下的砖头砸伤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男人仍然在教书,不过已经搬到了一排民房里。房子不是太宏伟,却布置得非常温馨。我去时,男人正在地坪里砌一块乒乓球台。见我过来,男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灰桶,跑过来,伸出溅满水泥的手,又缩回,讪讪地笑。男人说,要不是村里集资建了这排民房,他都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去做什么?男人带着我去参观他的学校。令我惊讶的是,四间教室都被装饰得浑然一新,雪白的墙壁,崭新的课桌,虽谈不上豪华,但处处透着生机勃勃。男人告诉我,现在学校里一共有五位老师,都是他的学生,从这里走出去,又回到了母校。男人的魅力,无处不在。

    更让我惊讶的是,还有一个专门的图书阅览室。三个大书架,一字排列,架子上的书分类都很详细,十张桌子,整齐划一。桌子上还放着免费的茶水和笔。男人说,每到周末,这里就会人满为患,老人孩子都喜欢来这里喝茶看书。男人笑着说,有时候人太多,就只好把上下午分开,上午对学生开放,下午对乡亲们开放。问他,周末都耗在了学校里,不累吗?男人说累也值啊,看着他们早上幸福地来,下午满意地离开,这不正是自己所追求的么?他说,等凑点书,他准备再建一个房子,弄一个大一点的图书馆,让全村的人都能看上书,都能看好书。他笑了,加一句,如果有条件,他希望再建个篮球场,让孩子们的业余生活更丰富点。

    那个下午,我把我带来的两箱书都放在了他的阅览室里,我和他一起忙着给书分类,等忙完了,我还说,我还会来的。男人就笑,等你再来时,这里肯定有了新变化。

    我相信男人的话,我想男人能在大山里一呆就是三十年,正是缘如他对学生的热爱,他对教育热爱,他迫切想通过知识改变大山贫困的期待。一个朴实的男人,把本来只有一个人的学校,办成了现在的规模,并且还在一直强大中,我没有理由不敬佩他。

    从没走出过大山的男人,也许很多人会说他狭隘,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男人说,知道吗?虽然我失去了很多,比如金钱,但我收获更多,能为大山尽一份绵薄之力,这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价值。说到这,男人笑了,男人的脸上洋溢着期望,与一年前的沧桑,已经大不相同。

    有什么理由不去支持他呢,这个大山里的男人,无论是他的睿智还是他的上进和责任心,都值得其他人去效仿。这样的男人,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大山里最美的人。

    【为自己选择双脚】

    沈岳明

    1999年,一个小男孩在德克萨斯州出生了,他的名字叫科迪。这是个十分普通的家庭,科迪一生下来,他的父母便惊奇地发现,他没有双脚。医生发现,科迪患了一种非常罕见的骶骨发育不全症,两腿生来便没有胫骨。

    医生说,科迪很难活下去。因为患有此症的儿童,通常会出现肾脏等一系列问题,从而导致性命不保。如同医生所料,科迪也未能幸免。在科迪刚刚生下的第3天,他就接受了15项手术治疗。在接下来的两年内,科迪先后患上了诸如髋关节脱臼,胃痛,呼吸困难和哮喘等的疾病。

    科迪的左腿缺少一块胫骨,而且没有膝盖,腓骨也无法支撑起他的腿,因此他的腿不能弯曲。当科迪坐着的时候,他的右腿便只能蜷缩在一边,而他的左腿虽然看上去正常,但也不能正常弯曲。看到孩子一生下来就遭到如此众多病魔的折磨,而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过正常的生活,科迪的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虽然万分难过,但他们仍然相信,科迪会好起来的。

    身体上的问题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心理上的问题。随着科迪一天天长大,他也渐渐地明白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当他看到别的小孩都能自由地跳跃玩耍,而他却只能坐在轮椅上时,他便会很难过。他常常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发呆,还羞于与任何人相处。这时,科迪的母亲就会忍不住自己伤心的眼泪,只得跑到一边去痛快地哭上一场。

    突然有一天,科迪的父母打听到,有一家儿童医院可以为科迪安装假肢,便高兴地将科迪带了过去。在医院里,望着各种各样的假肢,科迪的父亲说:“孩子,你看到没有,这里有这么多的脚在等着你来挑选呢?你真是个幸运儿,别人都只有为自己挑选鞋子的机会,而你却能为自己挑选双脚!”

    科迪天真地问父亲:“真的吗,我真的是一个幸运儿吗?”科迪的父母点了点头。“那真是太好了!”科迪说,“我还可以为自己挑选双脚!”望着摆满了柜台的假肢,科迪高兴极了。

    从此,科迪就可以用他自己挑选的脚来走路去幼儿园了。可是,刚刚装上假肢的时候,总是令科迪疼痛难忍。科迪的父母便鼓励他说:“别人只有一双脚,而你却拥有几双,甚至是无数双脚,肯定需要付出一些疼痛作为交换的代价。”科迪懂事地点了点头,从此,他再也不喊疼了,每天坚持用假脚走路几小时,有时还能达到十几个小时。

    慢慢地,科迪不但能灵活地用假肢走路,还对各项体育活动产生了兴趣。于是,科迪也想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去参加各种体育活动。科迪的父母犹豫了,他们担心孩子受不了那个苦。可是,科迪却反过来安慰父母说:“你们放心吧,你们不是说我是个幸运儿吗?别人只能挑选适合自己的鞋,而我却能够挑选适合自己、还适合各种体育运动的脚呢!”说完还调皮地冲父母眨了眨眼睛。

    从此,科迪不但穿着假肢去练习跑步、游泳、踢足球、打高尔夫球和冰球,他还能够学习攀岩,驾独木舟,甚至学习驾驶飞机。另外,科迪还加入了体育协会,这意味着他有机会去许多地方参加比赛了。

    2008年,科迪在60米短跑比赛中取得了20.03秒的成绩,在100米短跑比赛中取得33.41秒的成绩。作为双腿残疾的人,他与其他单腿残疾的9岁运动员所取得的纪录相比,只差了5、6秒。这样的成绩令所有人惊叹不已。此外,与9岁残疾运动员纪录保持者相比,科迪2008年在自由泳和仰泳比赛中,仅靠两只手臂也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分别是30秒和43.63秒。

    为了回报帮助过自己的人和医院,科迪还通过参加各项体育活动,为其提供假肢的儿童医院募集了95000美元的捐款。科迪不但走出了自己伤痛悲观的世界,还成了美国家喻户晓的小英雄。希望与他见面交流的人络绎不绝,包括那些在战场上负伤后成为残疾人的士兵。科迪说,他长大后要做一名医生,为更多的像他这样的残疾人看病。他还希望有一天能够同美国泳坛明星菲尔普斯,以及美国残奥选手鲁迪·加西亚·托尔森进行游泳比赛。

    如今,假如有人对科迪的遭遇报以同情的问候,他总是这样回答:“不,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因为别人只能为自己选择鞋子,而我却能为自己选择双脚!”

    【压在石柱下的爱】

    王国军

    大地震动的时候,男人和女人正在厂房里搬东西。男人忽然大喊一声,快跑!地震来了。男人拖着女人的手边往外面跑,女人突然一把扯开了,女人说,我的包还在桌子上,里面有八十钱,那可是为我女儿治病的钱。男人喊,再不跑就没有活的机会了。女人这才止了步,但他们还没有跑到门口,就听见轰的一声,房屋倒塌了。

    这是个漆黑的夜晚,四周静寂无声,男人在东头喊,贵芬,你还在不?没有声音。男人急了,继续喊,贵芬!西头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在这,石柱压着我了。

    男人说我也是,你移移,看移得动不。女人说,不行,移不动,大哥,我好怕,我们会不会这样死去?男人说,你瞎讲什么?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一阵沉默之后,女人说,大哥,我好痛,留了好多血,我好想喝水。男人说,你忍忍,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男人试图推开沉重的石柱,但一次又一次失败了。女人说,外面发生火灾了。男人扭头去看,隐约看见外面一片通红。

    女人说,为什么没有听见有人说话呢,是不是他们也象我们一样快要死去了。顿了顿又说,这个城市似乎都塌了,我们都出不去了。男人说,你莫这样想,等天亮了,有人发现这里塌了,就会来救我们了。女人于是等着天亮。女人忽然觉得夜好长,而自己好痛。女人哭了起来,女人说,我女儿也不知是生是死,说不准她一个人正哭着到处找我呢。女人又说,我真的不想死,我答应我了我女儿,我要为她治好眼睛。男人不说话,只是叹气。女人说,大哥,你在想什么呢?男人说,我们都不会死的。你先睡会吧,等你醒来的时候,说不定都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女人说,大哥,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我怕一闭上眼,就醒不来了。

    ……

    等女人醒来的时候,天早已经亮了,她抬头看了一下,发现整座房子都变成了一座废墟,男人就在他不远的地方,侧着脸看着她,还好,很庆幸我们还活着,你饿了吧?

    恩,女人稍微点点头。男人一只手伸开,手心里有个黑色的馒头,男人说,这是我刚才发现的,你吃吧。男人递了过去,可男人的手不够长,女人也伸长了手,可还不够,那只馒头就挺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女人艰难的想挪动身体,男人说,你旁边有个棍子,你把它捡起来,再试试。女人便用棍子把馒头挑了起来。女人说,大哥你不饿么?男人笑了笑,我不饿,昨天的还没有消化完呢。女人也笑了,女人三两口就把包子吃完了,男人趁着女人不注意,偷偷在地上舔了舔。男人实在太饿了。女人说,大哥,我怎么感觉这个城市里面没有活人了呢。男人说了两个字,地震!

    转眼下午到了,女人开始焦急了啊,大哥,怎么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人啊。男人叹了口气,估计不会来人了。女人泪眼波波地对男人说,可是我不想死啊,我还这么年轻。男人叹着气,女人就问,大哥,你总么老是叹气啊。男人说,不知道我那个八十岁的老母亲还在不在?女人不说话了,女人也惦记着家里的那个孩子。女人说,我们该怎么出去啊。沉吟了一会,男人问女人,你真的想出去。女人说是的,只要能活着出去,下辈子就算为你作牛作马,我也愿意。男人说,可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走出去。女人看着男人,低声说,我答应了我女儿,要为她治病的。男人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求别的,只是家中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母,若是她还健在,烦你代我照顾。”女人说:“好。”男人说:“你这样胡乱推是不行的。我喊三二一,喊到一时,咱们一齐使劲,你把柱子往我这边推,这样你那头便能推出空隙来了。”男人开始喊,喊到三,女人便使劲把柱子往男人这头推,男人也在用力,慢慢地柱子这头翘了起来一点空隙,男人说,继续推,往我这边推。女人卯着了劲的推,那一刻,她象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空隙大了起来,男人说,你快点爬出去,我快没有力气了。

    女人挣扎着爬出来,再看男人时脸上全部是血,他试图将身体弯成一条蛇,但他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男人的身体完全透支给了女人。他微笑着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滑落心底的悦鸣】

    陈华清

    古人说“以鸟鸣春”。今年听到的第一声鸟鸣,是在江南,在西子湖畔。这是春天的鸣叫,春天的乐曲。

    早晨的西子湖,水气袅袅,烟雾茫茫,水天一色。远处的山也是灰蒙蒙,空茫茫。远山、近水、花草树木,统统笼罩在烟雾迷茫中,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好一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啊。我站在湖畔,看着如烟似雾的湖光山色,呼吸着灵山秀水的氤氲气息,迷失在春风沉醉的烟雾中。

    “啁啁”,一声,两声,三两声,我头上划过清脆的鸣叫,划过欢快的音韵。那精致的鸣唱,就如这清晨透明的露珠,滑落我心底,打湿我的情思,溅起阵阵喜悦的涟漪。烟雾弥漫的早晨,因了这些悦耳的韵律,顿时变得明丽起来。

    那是春天的欢鸣。

    你看,春天的小鸟们情绪高涨,亮着嗓子放声歌唱。“叽叽喳喳”,“啁啁啾啾”“呢呢喃喃”,“关关嘤嘤”。一会儿大合唱,一会儿独唱。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时有时无,时疏时密,此起彼伏,仿佛是比赛似的,婉转动听。它们唱着晨曲,和着春天的旋律,吹响春天的哨音。

    长年生活中在城市的格子水泥森林间,听到的常常是纷扰的嘈杂,刺耳的车鸣。这般的千啭百婉,莺歌燕语,简直是天籁之音。

    一棵浓密的樟树里,两只鸟儿深情对望,啄着对方的喙,互相梳理灰花的毛发。它们是母子或是情侣吧。那散发在春天里的浓意蜜意,被多情的春风一路播洒,不经意间沾了我一身。我被深深感染了,赶快拿出相机,蹑手蹑脚地靠近、瞄准,刚要按下快门,“倏”地一声它们飞到另一棵树上,还得意地回头看我,“嘤嘤啁啁”地叫着,似乎在叫唤我。我跟着追上去。它们像和我捉迷藏似的,在我瞄准的当儿,又“噗”地不见了踪影。

    不知是我和鸟儿有缘,还是西湖的鸟儿贪恋春光,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鸟儿不断和我邂逅相遇。有时在依依的柳树间,浓郁的樟树里;有时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上,也见到它们灵巧的身影。甚至在湖里,它们掠过水面,翩若惊鸿;它们溅起水花,翩翩起舞。我满心欢喜。

    鸟儿和西湖的小松鼠一样很调皮,时而树上树下跳来跳去,嬉戏追赶,时而停留花间,飞到地上玩耍、啄食。神态自若,悠闲自在。湖边游人如织,摩肩擦背,但小鸟一点也不怕生。它们长年累月生活在美丽的西湖畔,大概已习惯这种热闹的生活,习惯跟人类和平相处,知道游人不会伤害它们。

    西湖的鸟鸣无处不有。最美妙的是在“柳浪闻莺”。想想,柳色青翠,春风掀起绿色的波浪;在一片柳浪中,传来阵阵的圆润清脆的莺鸣,那实在是美妙之至。

    “柳浪闻莺”是西湖十大名景之一。这里流传着一个跟黄莺有关的美丽传说。黄莺鸟迷恋柳蒲的景色,变为美女,跟这里一个名叫柳浪的年青人邂逅,结为连理。他们编织一床锦被,叫做“柳浪闻莺”。这个传说很美很浪漫。在“柳浪闻莺”闻黄莺啼叫,更美更浪漫。

    沿湖漫步,向“柳浪闻莺”走去,远远地听到黄莺的鸣声,高高低低,长长短短,清脆而婉转。

    我站在湖畔旁,看着这春天的画面,欣赏着这“春鸟图”:惠风和畅,丝丝柳条轻轻柔柔地垂在碧波微微的湖面,似是一根根鱼杆伸向湖里,在钓鱼,在钓一个碧绿的春天。碧玉似的树上,两个身披黄衣裳的黄鹂鸟停歇树间“恰恰啼”。啁啁啾啾,歌声圆润嘹亮,高低错落,极富韵律,赏心悦耳。看着飞来飞去、东张西望的黄莺鸟,我想起了杜甫的诗句“两个黄鹏鸣翠柳”。黄鹂也就是黄莺。此情此景正是杜甫诗中的意境。看着那两只不断和鸣的黄莺,我想,这是从杜甫诗里飞出来的黄鹂吧?是曾见过杜甫的黄鹂吧?

    这时,我只是欣喜地注视着那两只呢喃着春天的黄鹂,不敢再举起镜头了,生怕吓着它们。就让它们在翠柳间啁啾着春天的梦想吧。它们刚刚从严寒的冬天走出来,刚刚呼吸到春天温暖的气息,享受着春光的明媚。

    剪一缕春光,坐在“柳浪闻莺”,聆听这春天的欢鸣。

    一只黄鹂从眼前掠过。“一掠颜色飞上了树”,我脱口而出。“等候它唱,我们静着望,/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它飞了,/不见了,没了——/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徐志摩一定也是爱着黄鹂的,要不怎么把《黄鹂》写得这么美妙?黄鹂的色彩,黄鹂的动感,黄鹂所激荡起的欢欣、愉悦,无不维妙维肖,叫人欢喜。

    我喜欢眼前这嘤嘤在绿树红花间的黄莺,更喜欢啁啾在千年诗篇、千年音韵中的黄莺。

    黄莺早就被古希腊女诗人称为“春之使者,美音的夜莺”。在中国,黄莺最早出现在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春日载阳,有鸣仓庚。”你看,春风微微,春光明媚,在碧绿的柳枝间,仓庚沐着暖暖的阳光嘤嘤鸣啼。这画面多么美丽,这意境多么迷人。诗中的“仓庚”就是黄鹂,也叫做“鸧鹒”。自《诗经》后,黄莺就经常“飞”进诗人的诗歌里,被文人骚客吟咏。俏丽的黄莺啁啾成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篇,穿越时空,铺展千年的诗情画意,流芳千古。手执一卷书,随意打开,总能看到黄莺的倩影,听到她千年的鸣唱:“燕燕于飞,下上其音”“千里莺啼绿映红”“树树树梢啼晓莺”“野花啼鸟喜新晴”“上有黄鹂深树鸣”“叶底黄鹂一两声”“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剩喜满天飞玉蝶,不嫌幽谷阻黄莺”“明日重来应烂漫,双柑斗酒听黄鹂”等。如此美妙诗篇,叫我爱恋不已。

    黄莺还在我们的音乐中。《春天在哪里》《蜗牛与小黄鹂鸟》《小黄鹂鸟》《春莺啭》《黄莺吟》等,这些我们熟悉的儿歌、民乐、古典音乐,都有黄鹂的倩影,甚至以它为歌曲名。在我们广东音乐里也有比较有名的黄鹂音乐,一个是《柳浪闻莺》,一个是《喜迎莺》。《柳浪闻莺》还是西湖十景之曲目。在所有的黄莺音乐中,我最爱听笛子《黄莺亮翅》。现在《黄莺亮翅》就伴随着键盘的敲打声,在我耳边悠悠响起。

    因为“鸟美歌甜”,黄莺还拥有不少“粉丝”呢。唐代著名诗人杜甫就是它的超级“粉丝”。他写的黄莺诗句,又多又好,有些还是家喻户晓。例如“两个黄鹏鸣翠柳”、“自在娇莺恰恰啼”、“隔叶黄鹂空好音”等。现在,人们常常把妙龄少女动人的声音叫做“燕语莺音”,这个比喻可追溯到杜甫的诗句。“哑咤人家小女儿,半啼半歇隔花枝”,在这首名为《斗莺》的诗中,他把黄莺的鸣叫比成是妙龄少女的歌声。这个比喻生动形象,他对黄莺的喜爱之情一览无遗。

    要说铁杆“粉丝”,恐怕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南朝音乐家戴墉了,简直可以说是“黄莺痴”了。《世说新语补》记载,戴墉非常喜欢听黄莺唱歌。因为黄莺别名叫做“鸧鹒”,他便把自己研制的桐木琴取名叫作“鸧鹒”。比喻桐木琴奏出的音韵,仿佛黄莺清越美妙的鸣啼。南朝宋武帝多次请他出仕,但是他不为之所动。他喜欢隐居在山中,过着观晚枫,闻鸟鸣的日子。春天一来,他常常“携双柑斗酒”,到林间听黄莺鸣叫,一听就是一整天,真是好情趣。

    一壶酒,一把琴,临风把酒闻鸟鸣,世事皆忘唯黄莺,如今还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情趣?还有多少人能享受到如此意境?人类要想继续享受黄莺的诗情画意,只有不断给它创设适应的环境,“一掠颜色飞上了树”的惊喜,才会时时闪现。

    【民间歌者】

    程广海

    二爷那双饱含忧郁的目光越来越重了。那目光中含着的几丝忧愤和淡淡的哀怨在平日是很难看到的。二爷微驼的身躯渐渐融于那片轻柔迷蒙的暮色中,从原野深处传来若有若无如泣如诉的二胡声,那声音漫过黑夜中的原野,将玉米、大豆、高粱棵上的露珠震落而下,犹如二爷的泪水,冰凉透骨。

    二爷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就如这历经风霜的平原老地或立在村头的一盘老碾,什么样的荣辱都经历过了,一般的事情在表情上决不会外露的。是的,凭他那一双坚毅的目光和褶皱四起的面孔,他决不会的,然而,就这么短短的几年,二爷终于支撑不住了。

    往日该是何等的辉煌和荣耀呀。二爷被众人捧着,被人们尊敬着,放在白马河下游的二三十个村庄来说,哪一个能对这些玩意拿得起放得下?哪一个又能精通古史的来龙去脉且滔滔半绝的讲出来呢?那把漆黑发亮的二胡和四迟长圆口仅能容的下鸡蛋大小的渔鼓,在村人们看来,并无多少神秘。能够引起人们兴奋的是二爷那双神奇的手和那些出神入化的故事。

    枯萎的桔黄色落叶在风中摇曳着慢慢落在地上,发出叭叭的声响,秋风紧了,一马平川的平原地上除却那孤零零的树木外,田地上干净的可以从地的这一头看到与天相接的地那一头。二爷常披着厚厚的夹袄踯躅在地边,他在眺望地的那一头。有一个人就埋在了那里。二爷站在地边默默地想默默地抽烟,默默地同那人对话。看足了,说够了。二爷似乎有重重的心事及未能说的话,就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磨磨蹭蹭地往家走去。

    那时的日子多么好呀。二爷有着幸福的家庭和美满的婚姻。二奶已为他生了第一个男孩。那孩子胖嘟嘟的,招人心疼。那时候,二爷已在白马河下游有些名气了,除逢集的日子外,二爷常被人请去说书。收罢麦子,棒子还没有长出来的时候,二爷有很多这样得意的时光。每当夜幕降临,圆圆的月亮从远处的树梢悄悄上升起来的时候,二爷对着吵吵嚷嚷的人群高喝一声:把那玩意拿过来,咱唱上一段“秦——琼——卖——马”。那抑扬顿挫有滋有味的一声吆喝,引得人们捧腹大笑。

    人们很少能听到二爷拉的二胡曲。即便是在集市的说书场上或者被人请去说书,他都不用,只在家里自己欣赏。除非二爷有了高兴的事或者心中苦闷的时候,才能听到。我第一次听到二爷的二胡声是为儿子。二爷非要儿子跟着他学说书,儿子非但不肯,还耻笑说这是下三烂干的活,干这行丢死人。二爷气得默不作声。这一次也是为了孩子。那个胖嘟嘟招人心疼的儿子已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他在一家私人承包的建筑队干活。有一次,小伙子从四层楼高的架子上摔下来,死了。那一次,二胡声听起来让人肝肠寸断。二爷怕二奶伤心,他独自一人来到儿子的坟地,凄凉衰弱的二胡声在黑夜的田野中飘忽不定,那是当地的一曲小调《断魂》。一曲终了,二爷伏在地上,喉中发出“哦、哦”的哽咽声。那声音时长时短,似乎早就憋在二爷的心中,如今终有了释放的机会。

    二爷仍上集说书,失去儿子的二爷那神采飞扬的表情依旧。我想,二爷心中究竟能承受多重的灾难和不幸呢?难道还有比晚年丧子更痛苦的事吗?那嘭—嘭嘭—嘭—嘭嘭经久不衰的渔鼓声和发黄的《说岳全传》、《三侠五义》、《隋唐演义》等许多唱本,几乎记载了二爷的一生,他为此投入了巨大的热情而付出了整个生命的追求。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促使着二爷那么专注而有孜孜不倦地去追求那种粗犷泼辣的表现方式?是为着生活的需要?还是为着精神的需求?或是两者兼之?这难道是二爷生命燃烧或延续的唯一方式吗?

    二爷似乎早已预感到了什么,但他仍显示出那种威严,来竭力掩饰着心中的不安。尽管二爷被人们尊重着,但毕竟有些不同了,世道变化太大了。挣钱的门道很多,哪一个小青年愿意跟二爷学着门手艺呢?二爷方出收徒弟的话有半年了,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学,哪怕问一声也好啊,也是对二爷的一个安慰啊。有些人连二爷都不正试一眼了,但二爷还是赶集说书。只是说书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人少,这书还是要说下去的,这是老辈人留下的规矩。二爷先来一段开场白:老少爷们们,咱原来说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咳,现在得改成人也太少了。少了啊咱也得说着玩!老少爷们们,你们说咱今天唱哪一出戏啊?好!就唱“走江湖寇四爷卖武”一折。二爷将渔鼓抱在怀中,“嘭——嘭嘭”的渔鼓声响过,二爷如入仙境般唱了起来:一个是江湖好汉,一个是巾帼绝技佳人,一个似太史子善使长枪,一个似公孙大娘善舞双剑……

    二爷明显的衰老了,那双曾经坚毅的目光越来越黯淡无神了,唇边的白胡子多起来。逢集的日子,二奶奶总是老远地出门迎二爷,二爷只是让二奶奶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这一个秋季,人们很多的时候看到两位老人在平原的暮色中蹒跚着消失在村口的情景。霜降一过,人们很少看到二爷出门说书了。更多的时候,人们看到二爷提着马扎和一些老人们躲在墙角里晒暖闲聊。二爷很少说话了,只是默默的想自己的心事。这个漫长的冬季里终于有了一次让二爷高兴的日子。那天,有几个老伙计提议让二爷午饭后唱一段,二爷听后非常高兴。二爷激动的回家拿来了他的渔鼓。等二爷赶到那个墙角的时候,觉的有些累,人们吃饭还没有来到。二爷在路上跑的快,觉的有些累,坐在马扎上依靠着墙睡着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既暖温又柔和,把二爷晒的暖和和的。来人发现二爷睡着了,就喊:二爷,二爷,咱唱一段吧。熟睡中的二爷没有吱声,只有他怀中的那个老渔鼓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人生中珍贵的历险】

    纪广洋

    一

    人生的长河也像自然的河流一样,有无数的激流和不可预知的险滩。有关河流的危难和记忆,从孩提时代就开始了。

    村北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洙水河,每到夏天,这里便是村民们游泳的好去处,浅浅的河滩也成了儿童们嬉戏玩水的好地方。大约在我八岁那年,刚学会凫水的我与另外两个去年就会凫水的小伙伴,仗着河里有大人,竟约好一起凫过河去。

    说实话,我当时是有些害怕的,要不是他两个邀我、激将我,我是万万不敢横渡那条河的,尽管它不是太宽。

    我仨学着大人的样子,横着排成队,以初生牛犊不畏虎之势奋力凫向彼岸。可当我们好不容易游到河心时,我早已精疲力尽了,眼看着河水由浅地方的绿色渐渐变成深地方的“黑”色,我感到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但我马上意识到,既然已游到河心,就是返回也省不了力气。于是,我把头一闷拼命凫向对岸。当我被呛了几口水,胸发闷、眼发涩地终于爬上对岸时。我发现在我身后接着上岸的,已不是那两个小伙伴,而是两个异常紧张的大人。

    原来,当我们三个小人子咋咋呼呼的游到河心时,大人们看我们很吃力的样子,便大声惊呼,让我们回去。力气和游技最差的我,因为过度紧张和只顾全力搏击了,没能听到大人们的召唤。而那两个小伙伴听到喊声后,在仓促返回的途中,面对相继游过来救援的大人们,反而失去毅力和信心,双双在即将溺水之际被大人们捞上岸。

    我从此征服了那条河,常常往返地畅游着。而那两个小伙伴,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再不敢有凫河的想法。

    这次的凫河经历,泅渡成功、绝处逢生的不仅仅是我的生命,还有我的信心、毅力和观念。也为另一次的踏冰过河打下了心理基础、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那是我刚上中学时,一个雪花飘飘的午后,我再次抄近路去学校,通过一条早已结冰的被称作“老牛湾”(洙水河的支流)的小河。隆冬以来,我几乎每天都从这条小河上往返着滑冰而过。而今天由于地面上、冰面上都蒙上一层厚厚的雪,我已辨不清哪地方冰薄哪地方冰厚了(而冰薄的地方,水反而深)。再加上下雪之前的气温比较高,冰层也不如原来坚固了。当我怀着一种侥幸心理小心翼翼地走到河心时,“咔嚓嚓”几声惊心裂胆的炸响,自我的脚底向远处延伸着。我霎时惊呆了,意识到在这荒郊野外坠入冰窟的可怕后果。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立马想起儿时勇敢渡河的经历、也随之想起“狗咬别跑,凌炸别怕”的民谚来,求生的欲望和经验的条件反射,促使我以冲刺般的速度向对岸飞奔。

    有惊无险的一幕再次出现了——当我腾云驾雾地跑上对岸,转身望望我跑过的地方,冰层已在我的脚下纷纷碎裂,清冽的河水正颤抖着漫上碎冰,冲击溶化着上面的积雪。我长出一口气——如果稍微犹豫一下……

    后来,在人生和事业的紧要关头,我常常想起这一次一次的历险。

    二

    人的一生,许许多多的伤害和危机,还往往与其他的动物有关。童年时被马踢飞而大难不死的记忆,以及最近与涌来的蛇群短兵相接、斗智斗勇的经历,让我对生命本身和赖以生存的环境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先说说童年时期与马的过节和遭遇吧。那是在我四岁半时,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我见大些的孩子们用一根马尾上的长毛绾成一个活扣,再固定在一根长棍上,就可以套蜻蜓。就天真无知地跑到一匹马的屁股后面,想薅它尾巴上的长毛。就在我刚一动手时,那匹在柳树下拴着的高大英俊的青骢马,抬起右边的一条腿,噌地一下将我弹飞,而且弹得特别的高、飞得特别的远,我蒙蒙董董的就落在大街对过的一个麦草垛上。更令人气愤的是,当我爬起来、揉揉肚子,在垛子上无法下来,而大呼小叫时,那匹马竟装着听不到,连头都不回。后来,当路过的二叔将我从垛子上接下来时,听我一说,脸都下青了。他先是反反复复地查看我的肚子和腿,问我这里疼那里痒不,在确认我无伤无疼后,他拎起一根长棍,大喝一声冲向那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青骢马……

    后来,听大人说,多亏我当时离马的后腿特别的近,要是远些就绝对没命了;再者,我多亏落在一个高大的麦草垛上,要是落在地上、撞到墙上树上的,也够受的了……在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中,我的名气在村里传开了,有的说我命大,有的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的说是神仙保佑(附近就有一座古庙,记得我奶奶还去烧了香、许了愿),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我则认为是巧了。回眸生命之旅,除外力的拯救和自身的努力外,许许多多的经历和情节不就是在这巧与不巧之间安安顺顺、舛舛错错的吗?

    再回过头来说说不久前与毒蛇周旋的惊险一幕。那是今年盛夏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我作为特派记者,前往神农架腹地的一支地质勘探队的营地进行采访,我赶到堪探现场时,正置中午时分,休息用餐的队员们正对钻孔里流出的浑血碎肉议论纷纷,有的说是钻头钻进了山鼠窝,有的说是钻头钻住了穿山甲,有的说是钻头钻进了蛇穴或大蟒……我也没太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与领队简单的聊了一会后,为不打扰队员们休息,就和他们一起躺在临时搭建的帆布帐篷里睡起午觉来(连日的奔波,我也确实太疲劳了)。

    可是,就在我激灵一下醒来时,队员们已全部出工了,整个帐篷里就剩下我自己了。令人毛骨怵然的是,我的手腕上正有一条大青蛇爬动着、吐着长信,我本能地以最快的动作抽回手臂,并随之弹坐起来——我一下傻眼了,小小的帐篷里已到处是蛇,光我躺着的简易铁丝床上就有五、六条,凭以往掌握的有关知识,我认定这些不速之客们全是有毒的,并且是受到了骚扰或伤害而集体出动的(我想起队员们刚才讨论的话题,看来是钻进蛇洞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大声呼叫起来,可是一点回声也没有。队员们出于礼貌,没叫醒我,而全部到山坡那边的另一探点出工了。我接着去摸我的手机时,吓了一大跳——一条干瘦干瘦的小蛇正盘踞在上面。我用相机的长镜头去戳它,它也不跑,还把它的三角头高高的抬起,做出进攻的架势来。我一慌,无意间按动了拍摄键,刺眼的镁光一闪,那条小蛇像是受了惊吓,快速的爬到床的下边。可是,当我想借助相机的镁光驱散所有的毒蛇,逃出帐篷时,才知道这一招不是太灵,大多数毒蛇一上来似乎有点儿惊动,可是按上几次之后,它们就不怕了,有的还把镁光看成挑衅,吐着长信开始向我攻击。我赶紧抓起手机,拨通了领队的手机。他在电话中告诉我,千万不要乱动,尽量站在原地,并说外面的人员绝对不能靠近,那样只会促动毒蛇们进攻的势头,想脱身就只能靠我自己了。但他指给我一个驱蛇的办法,就是点燃香烟、衣物等容易生烟的东西,点的越多越好,并说枕头下面可能有火机、火柴,还说只要能点燃的东西尽管点,就是票子也要点,还特别提醒我,千万不要把整个帐篷都引着了,那样就麻烦大了,蛇在无路可逃的关头会发起竭斯底里的进攻。

    可是,当我小心翼翼地掀起那个用竹片编成的消暑枕头时,发现只有一盒火柴,火柴盒里只有一根火柴棒。而扁扁的烟盒里也空空如也。我手握唯一的火柴棒,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形势所迫,既得成功地一次性地把它划着,又必须顺利地引燃其他物品,并要保证燃烧物的连续性,直到把蛇群驱散。我先取出兜里的小本本(那上面全是我的采访记录),撕下几页,再撕开唯一的烟盒,再掏空我的旅行包,再把我的衬衫、背心和长裤果断地扒下来,并准备好竹质的枕头、看好竹质的凉席(一上来绝对不能动凉席,因为凉席上就有多条毒蛇)。我快速高效地思忖运筹一番,开始提心吊胆地划那根火柴,火柴成功地划着后,我先引着纸张,再引着烟盒和衣物,然后把燃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床跟前的地面上。而且要保证既燃着又不要烧得太旺(确保烟雾的生成)……就这样,当我把笔记本、背包以及塑料梳子、塑料牙刷、工作证的外皮等只要是能燃着的东西一一投进火堆之后,奇迹终于发生了——那些毒蛇很不情愿地一一退了出去,爬得不见了踪影。

    我确信不再有危险之后,只穿着一条三角短裤非常狼狈、满眼含泪(许是烟雾熏的)地走出帐篷时,领队和所有闻讯赶来的队员们,正在不远处万分焦虑继而欣喜万分地望着帐篷的出口、望着绝处逢生、哭笑不得的我。

    我忽然觉着,当为了生存和活命,毅然摈弃身外的一切、甚至是一丝不挂地面对厄运时,这是一种特等的历练和深层的洗礼。当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几番轮回之后,柔弱的生命自会变得坚韧刚强、粗糙的心灵自会锻炼打磨出绚丽的光泽。

    绝处逢生,无疑是一种人生的命题和强者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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