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会场设在出版社的礼堂,到会的人也不限于画报社人员,为壮声势从印刷厂又调来二百多名工人,主席台上有革委会的几个头头,另外还请来了军宣队和工宣队的代表,至于郑哲夫和那几个陪斗的牛鬼蛇神当然还是被放在主席台的右侧,由工人纠察队给他们“坐飞机。”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几个事先安排好的发言都慷慨激昂,各有侧重,但当会议即将结束,夏英杰做总结发言时,发生了一件预想不到的事情。
夏英杰蔑视地看了郑哲夫一眼开始了自己的发言:“最高指示: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我们决不可轻视这些敌人。
“革命的同志们,老牌右派分子郑哲夫,就是混入我们革命队伍中的不拿枪的阶级敌人,他偷偷保存反动的印刷品,就充分说明了他梦想变天,梦想复辟,梦想……”
话音未落,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闯进了会场,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跳上了主席台把夏英杰的领子给牢牢抓住了。
“下三烂,你答应我的事到底兑现不兑现?”
这是于小凤的声音,郑哲夫不知道小凤闯进来想干什么,会场上几百名革命群众当然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干什么。坐在主席台上的工宣队和军宣队的代表自然不能允许发生这种破坏大批判会场秩序的行为,所以就立即走到台中央想把这个捣乱的女人拉开,可小凤的手抓住夏英杰不放,说什么也不松开。
“下三烂,你说,你放的屁到底还算数不算数?”
此时被称为下三烂的夏英杰恨不得把小凤掐死,这个女人竟敢让我当众出丑。为了保住面子他当然要像煮熟的鸭子一样,肉软嘴不软。
“于小凤,你不要胡闹,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敢说没关系?我问你,你说我只要答应了就让我父亲回来,你说过没有?”
“我没说过,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别忘了,你是黑五类。”夏英杰以攻为守,矢口否认。
军宣队的代表是一名副排长,他一听夏英杰的话立即坚定了信心,他想使劲掰开小凤的手,不料小凤死死抓住不放,稍一用力手是拉开了,可军装也被撕了个大口子。
军宣队的这位副排长有些气愤:
“你这个女同志真不像话,夏主任不是说了嘛,他跟你没有关系,他也没有答应过什么,你不要在这里胡闹,你破坏批斗大会是极其错误的,是要负责任的。”
小凤今天早已横下了一条心。父亲以反革命罪被关进了监狱,夏英杰以释放父亲为条件,长期蹂躏她。昨天晚上,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竟然翻脸不认人,反说是小凤勾引他这个革委会主任,并且威胁说如果小凤胆敢揭发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就能把小凤送到劳改队。她已经把这个披着人皮的狼看透了,她不再有任何幻想也不再抱任何希望,她只有一个念头:要把夏英杰的假面撕下来。当她听完军宣队这个代表的话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顾不得羞耻一把扯开了自己的内衣,当众露出了一只饱满的乳房。她指着乳头周围一圈清晰的牙印质问道:“下三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些牙印是不是你的狗牙咬的!说,你跟我有关系没有?你糟践我、欺侮我、哄骗我,到头来还想假装正经。你这个流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小凤越说越气,说着说着就抡圆了手臂狠狠地打了他几个嘴巴。夏英杰一面抱头鼠窜一面没忘了向台下求救:“革命的同志们哪,这个女人是……是反革命子女……是黑五类……是神经病,她说的全是……全是造谣……她是造……
造革委会的谣,造革委会主任的谣……”
“我是神经病,我就是神经病……”平时一向显得斯文腼腆的南国女孩此时已真的成了一个不顾体面大喊大叫的精神病人。她先是追着打,接着又狂笑不止……
台下几个大姐实在看不下去,只好走上台来帮助小凤掩好衣服,扶她从台上下来。刚才还狂笑不止的小凤此时又抱住一个大姐痛哭失声。
军宣队这位副排长见会场秩序大乱,大步走到麦克风前喊了一声:“散会!”
批斗会后下三烂的名字就传开了,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叫绝了,人名相符再贴切不过。在画报社这个臭老九成堆的地方,更有人把三个字浓缩为两个字“下三”,显得愈加含蓄。人们见面打招呼就问:“下三来了没有?”“我找下三给批个条子。”或者说:“他妈的,你小子再不学好就成下三了。”“喂!下三让我去外调,捎东西不?”……
夏英杰本人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一个毛丫头打倒,但要想挽回声誉,重新树立他革委会主任的高大形象,也不是一口气儿就能吹起来的。他在咬牙切齿地把于小凤咒骂一顿之后,决定先集中一段时间去兄弟单位抓一抓专案工作,只要能抓出成绩来,我还是我,主任还是主任,不信咱们走着瞧。至于那个小婊子,等我腾出手来再慢慢收拾她,到时候让她哭都没地方哭去,想跟我作对……找死!
为了协同作战,夏英杰到这个学校已经快一个礼拜了,他与这里的走资派石洁已经对了三次话。他一改威胁恫吓的办法,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询问:“听老郑说,你们家有一枚旧邮票?”
“什么旧邮票?”
“蓝色的,中间有孙中山先生的头像。”
“不知道。”
“你不会不知道,好好想想。”
“想不起来。”
“不要忙着下结论,仔细考虑考虑。你们两口子都被群专了,孩子不能和父母团圆。听说这孩子晚上跟你在学校住,白天让一个姓马的老奶奶领着,你这当母亲的也真不容易。”
“夏主任,大人的事提孩子干什么!”
“我们搞专案的也不愿意再拖下去,很想尽快结案。你如果能配合我们早一天把邮票的下落说清楚,不光是帮了我们的忙,也是帮了老郑的忙,不然的话……”夏英杰有意不说后半句话。
“夏主任,他的事你应该问他去,我帮不了这个忙。”
一连几天也没有进展,直到有一天的早上夏英杰的机会终于来了。
小雪梅患了感冒,吃了点小药也不大见效,昨天一夜高烧不止,咳嗽、呕吐,还伴有惊厥、抽风。天一亮石洁就要带孩子上医院,夏英杰却以说出邮票的下落为条件。
“石校长,这孩子可能是肺炎,得赶快住院,小孩子的病来得快,耽误不得。”夏英杰语调诚恳低沉几乎要挤出眼泪来。
“那怎么还不让我走?”石洁质问道。
“你说出来,我马上就送你去,门外有车。”
“姓夏的,你不能这样折磨一个母亲。”
“石校长,谁也没折磨你,相反,我们非常同情你,可你也该配合配合。”
孩子的小脸通红,呼吸粗重,高烧不退而且伴有昏迷状态。
夜里已经折腾了大半宿,大人娃娃都已疲惫不堪,马奶奶早早就来了可一直被挡在门外不让进来,石洁两眼通红急得像疯了一样。
“让我去医院,给女儿看病……你们天天学白求恩,可那革命人道主义的精神哪里去了?让我出去……孩子难道也有罪嘛!”
学校的几个头头都躲出去了,说先给孩子看病要紧,可夏英杰就是不松口。
石洁再也呆不住了,病重的女儿,珍贵的邮票,为保住这枚邮票和哲夫一起是发过誓的,可女儿……女儿,我的宝贝,我的命根子。邮票……女儿……女儿……邮票……天哪!和女儿相比,一枚邮票又算得了什么……不!不能说!他们会给哲夫横加罪名,会说他是私藏什么反动的东西……不能说,不能说……
可是孩子的病要是再耽搁下去,那……那……好吧!你们想加什么罪名就加吧!想扣什么帽子就扣吧!我只要我的女儿,只要我的女儿……
“我告诉你们,告诉你们行了吧!可我说了之后立刻就让我去医院……”
“好,好,这样大家都好。”夏英杰频频点头。
“在一进门对面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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