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终于到了,一大群吵得叫人头晕的、嘻嘻哈哈的孩子已经聚集在撒切尔法官家,一切都准备好了。大人们照例是不参加野餐会的,免得扫了孩子们的兴。大人们认为孩子们有几个十八岁的姑娘和几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的照顾,应该是很安全的。为这次野餐会还租了一艘旧的蒸汽渡轮。不一会儿,这快乐的一群人就提着一篮一篮的食物列队上了大道。席德病了,只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玛丽留在家里陪他。撒切尔夫人最后对蓓姬交代的事是:
“你们回来的时候大概已经很晚了。孩子,或者你不如在离轮渡码头近一些的女同学家里住一宿。”
“那我就住在苏珊·哈帕家吧,妈妈。”
“很好。记住要乖乖的,别给人家添麻烦。”
过了一会儿,当他们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的时候,汤姆对蓓姬说:
“喂——我告诉你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吧。咱们别去哈帕家,咱们爬上山,去寡妇道格拉斯家。她家有冰激凌!她差不多每天都吃冰激凌——好多好多。而且,她会很高兴接待我们的。”
“噢,那太有意思了!”
接着,蓓姬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可是妈妈会怎么说呢?”
“她怎么会知道呢?”
蓓姬想了好半天,然后不情愿地说:
“我觉得这样做不对——不过——”
“不过什么!你妈妈不会知道的,所以那有什么不妥呢?她不过是希望你平安无事。我敢打赌,她要是想到这地方,她一定会说去吧。我相信她一定会的!”
寡妇道格拉斯的热情好客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钓饵,这一点加上汤姆的说服很快取得了成功。两人商量好不告诉任何人他们晚上的计划。过了一会儿,汤姆想起,或许哈克今晚会来发出信号的。一想到这儿,他的兴致减少了许多。然而他还是不想放弃去寡妇道格拉斯家的快乐。他想,他为什么要放弃这份快乐呢——前一天晚上就没有信号,今天晚上就会有信号了吗?晚上那份确定无疑的快乐很快就压倒了不确定的财宝。毕竟是个孩子,他决定哪个愿望更强烈些,就顺从于哪个,这天再也不去想那箱金子的事了。
渡轮出了镇子往下游走了三英里,然后在一个树木茂盛的山谷口靠了岸。孩子们蜂拥上岸,很快树林里和高高的悬崖就远远近近地回荡起孩子们的喊声和笑声。所有叫人浑身发热、筋疲力尽的办法都玩过了,后来那些跑散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营地,个个食欲大增,于是开始扫荡各种美食。饱餐之后,大家在大橡树的荫凉下面休息、聊天。过了一会儿,有人喊道:
“有谁准备进洞里去玩?”
人人都准备去。成捆的蜡烛拿出来了,一伙人马上就向山上跑去。洞口在山腰上,开口处呈A字形。巨大的橡树大门没有上闩,里面是一个小间,像冰窖一样冷,四周是天然的石灰石墙壁,上面挂满了冷汗一样的水珠。站在这深深的黑暗中,看着外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绿色山谷,真是又浪漫又神秘。但是,这种情景的感染力很快就消失了,孩子们重新嬉闹玩耍起来。谁点亮一支蜡烛,其他人就向谁扑去;跟着就是一场争斗和英勇的保卫战,但是蜡烛很快就被碰倒或是吹灭了,于是响起阵阵哄笑,然后又是新一轮的追逐。不过,凡事都有个尽头。过了一会儿,大家就排成纵队,沿着主通道的陡坡往下走,一行闪烁的烛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极高的岩壁,两侧的岩壁在头顶大约六十英尺高的地方会合。这条主通道不过八英尺到十英尺宽。每走几步,就会发现通道两边向外分出高高的、更窄的裂缝——因为迈克道格尔洞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里面布满了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的通道,谁也不知它们最后通向哪里。据说,一个人可以几天几夜穿行在洞里盘根错节的裂口和缝隙中,可是从来找不到山洞的尽头。他也可以一直一直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地底下,结果还是一样——迷宫底下还是迷宫,哪个也没有底。没有人能“搞懂”这个洞。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大部分年轻人都只熟悉这个洞的一部分,通常没有人敢冒险走出自己熟悉的范围以外去。汤姆对这个洞的了解和别人一样有限。
游洞的队伍沿着主通道走了大约四分之三英里,然后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地开始向支道上走去,顺着阴森森的走廊飞奔,然后出现在走廊会合的地方让对方大吃一惊。不走出“熟悉的”区域,大家可以彼此躲开半个小时之久而不被发现。
一拨一拨的人渐渐地回到了洞口,大家气喘吁吁,兴高采烈,从头到脚沾满了蜡油,满身的泥土,每个人都觉得这一天玩得开心极了。接着,他们惊奇地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渡轮上的铃声已经响了半个小时了。然而,这样结束一天的探险真是既浪漫又令人满意。渡船载着这一群玩疯了的游客驶进河中,除了船长以外,没有人介意那浪费掉的时间。
当渡船的灯光一闪一闪地经过码头的时候,哈克已经开始守望了。他没听见船上有声音,因为船上的年轻人已经像快要累死的人一样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了。他很纳闷儿,这是只什么船,为什么不在码头停下——后来他把渡船抛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忙起自己的事来。天越来越黑,云也越来越多了。到了十点钟,车马的噪声停止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开始熄灭,零零散散的行人也不见了,整个村子都进入了梦乡,只剩下这个小守夜人跟寂静和鬼魂做伴。到了十一点钟,客栈的灯熄了,现在已是一片黑暗。哈克觉得自己似乎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叫人发烦,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么等有用吗?真的有用吗?干吗不就此罢手去睡觉呢?
这时,他听到一点儿声音,他立刻警觉起来。通往小巷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他赶忙跑到砖厂的拐角处。接着,两个男人快速经过他的身旁,其中一个人胳膊底下好像夹着什么东西。一定是那个箱子!看来他们打算转移财宝。现在怎么去叫汤姆呢?那未免太荒谬了——这两个人会带着箱子逃跑的,那就再也找不到了。不行,他得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相信黑暗可以保证他的安全,不会被发现。哈克一边暗暗地盘算着,一边从隐蔽的地方出来,光着脚,像猫一样跟在那两个人的后面,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得见他们。
他们顺着河边的街道往上游走了三个街区,然后向左转到了一条横街上。他们仍然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通向卡地夫山的小道,他们上了这条小道。他们经过半山腰上老威尔士老头儿的家,毫不停留,还是继续向上爬。哈克想,好啊,他们是想把箱子埋到采石场里。可是他们并没有在采石场停下。他们继续向前,朝山顶走去。他们钻进了高高的漆树中间的那条狭窄的小路,随即隐没在黑暗之中。哈克紧赶几步,缩短了他跟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他们怎么也看不见他了。他小跑了一会儿,然后放慢了脚步,害怕自己跑得太快了;又走了一段,然后完全停了下来。他仔细听,没有声音,除了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外,他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山上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不祥的声音!但是没有脚步声。天哪,难道什么都没追着?他正要拔腿去追,忽然,一个人在距离他四英尺不到的地方清了清嗓子。哈克的心脏一下子跳到了喉咙里,但是他又给咽了回去。接着,他站在那儿发抖,好像有十二次疟疾一起在他身上发作了,他感到身子虚得马上就要倒下来了。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他知道他离通向寡妇道格拉斯家的台阶不超过五步远。他想,很好,就让他们把它埋在这儿吧,不难找的。
这时候有人说话了——声音非常低——那是印江·乔的声音:
“可能她家里有别人——这么晚了,还亮着灯。”
“我看不见有灯。”
这是那个陌生人的声音——那栋闹鬼的房子里的陌生人。哈克心里感到死一般的冰冷,那么,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复仇”喽!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快跑。接着,他记起寡妇道格拉斯不止一次对他很好,也许这些人想杀死她。他很希望自己有胆量给她报个信儿,但是他知道他不敢去——他们可能会抓住他的。在陌生人说完这话和乔说出下句话之间的间隔里,哈克想到这些,还有别的事情。乔说的是:
“那是因为树丛挡住了你的视线。过来——往这边瞧——现在你看见了吧?”
“看见了。哦,我看,果然有人在她家里。还是算了吧。”
“算了,我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现在算了,可能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了!我早就告诉过你,现在我告诉你一遍,我不在乎她的脏钱——你可以拿走。但是她的丈夫对我很凶——很多次都对我很凶——主要是,他当治安官,说我是无业游民,把我关了起来。还不止这些,这还不够九牛一毛呢!他叫人用马鞭抽我!——在监牢前面,像抽黑鬼一样!——全镇的人都在旁边看着呢!用马鞭抽!——你明白吗?他捉弄完我,自己倒死了。但是我要在他老婆身上好好算算这笔账。”
“哎呀,别杀她!别这么干!”
“杀她?谁说要杀她了?他要是在这儿的话,我会杀了他,但是我不杀她。当你要向一个女人复仇的时候,用不着要她的命——蠢货!你去毁她的容。豁开她的鼻孔——给她的耳朵开个槽口,弄得像母猪一样!”
“上帝呀,那太——”
“把你的话烂在肚子里!这样对你最安全。我要把她绑在床上。她要是流血过多死了的话,那能怪我吗?她要是死了的话,我不会哭的。我的朋友,这件事你得帮我——为了我的利益——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我一个人可能干不了。你要是往后退,我就杀了你。你明白吗?而我要是杀了你的话,我也会杀了她——这样一来,我看,就没有人能知道是谁干的了。”
“好吧,要是非干不可,咱们就下手吧。越快越好——我已经哆嗦得不行了。”
“现在动手?有人在也不管了?听着——你要是再动手的话,我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你。不行——我们等到熄灯为止——别急。”
哈克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是沉默——那可比杀人的密谋还可怕。于是他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一步,他先小心地、稳稳地抬起一只脚,用一条腿去平衡身体,身体左摇一下、右晃一下,几乎要摔倒。他又同样小心、同样冒险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一根小树枝在他的脚下踩折了!他急忙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没有声音——还是一片寂静。他感到无限地感激。这时,他转过身来,走上了两排漆树中间的小路——他很小心地转过身来,好像他是一只船一样——然后他加快了步伐,不过仍然小心翼翼的。到了采石场,他觉得安全了,于是他拔腿飞奔起来。他往下跑啊,跑啊,一直跑到威尔士曼家。他砰砰地拍门,不一会儿,老头儿和他那两个高大、结实的儿子的头都从窗户里伸了出来。
“乒乒乓乓干什么?谁在砸门?你想干什么?”
“让我进去——快!我全告诉你们。”
“喂,你是谁?”
“哈克贝利·费恩——快点儿,让我进去!”
“哈克贝利·费恩,是你呀,这个名字可敲不开多少人家的门!不过,还是让他进来吧,小伙子们,咱们看看出了什么事。”
“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这是哈克进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请不要说出去——要不,我肯定会没命的——但是寡妇有时对我挺够朋友的,所以我想告诉——你们要是答应我,永远不说出是我告诉你们的,我就告诉你们。”
“天哪,他确实有事情要告诉我们,不然他不会这样的!”老头儿大声说道,“说吧,孩子,这儿没有人会说出去的。”
三分钟以后,老人和他的三个儿子全副武装地上山去了,他们踮起脚,手里端着武器,走进了漆树林间的小路。哈克没再跟他们往前走。他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开始静听。先是拖得叫人心焦的寂静,后来突然爆发出枪声和喊声。
哈克顾不上了解详情了。他跳起来,拼命地朝山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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