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成立

    2003年9月1日星期一晴

    今天，是我下乡支教的第一天。在市教育局开过欢送会，我就坐上了来接我们的车，车到了县城，又换成了拖拉机。拖拉机在颠簸的土路上又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我要去的学校——棋盘县白水乡白水村小学。

    白水村很偏僻，也很穷，这从村民们的房屋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学校也很穷，只有几间破旧的砖瓦房，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操场上到处是丛生的野草。

    说实在话，在来这个学校支教之前，我就听说这里非常偏僻，也非常贫穷。可是，当我真的站在这个学校门口，我还是觉得这里的贫穷程度超乎我的想象。

    从拖拉机上下来，我无意中发现通往学校的土路上，有些修整过的痕迹，那是一条并不宽阔的土路，一个个小土疙瘩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的沙土。那些金黄色的沙土，带着新鲜的气息，上面连一个鸡爪印都没有留下，显然是才铺上不久的。我问来迎接我的李校长：“李校长，这路是刚修过的吧？”

    李校长看着那条“崭新”的、并不宽阔的土公路，乐呵呵地对我说：“是啊！听说城里的老师要来支教，村里专门派了二三十个棒劳力，把这条路整了整。”

    “那是为啥？”我更奇怪了。

    “原来的路高低不平，怕你走不惯！”李校长顿了顿，脸上的笑纹消失了，“唉，村里的条件太差，虽然派了几十个棒劳力，也只能是把高低不平的路面平整平整，再铺上一层黄沙罢了！”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流出来。我趁李校长不注意，悄悄地背过脸去，用手帕擦了擦眼睛。

    我的住室是一间教室改成的。在教室里用布帘隔开半间屋子，用几块木板搭成床，就是我的卧室。李校长把我领进住室，一直说着抱歉的话。我对校长说：“墙壁剥落了没啥，后门破了一个洞没啥，窗户没有玻璃也没啥，就怕孩子们学习的底子上有个‘洞’！”

    李校长听了，说：“到底是城里来的老师，觉悟就是高。不过，刘老师来到这里，免不了要帮我们补‘洞’的。”

    2003年9月2日星期二晴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课的日子。

    第一节是数学课。

    讲完了新课，我布置完作业，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那些满脸流着黑水、脖子上的汗水圈成“黑项链”的孩子们却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拍了拍身上的粉笔沫，说：“同学们，你们怎么不做作业啊？”

    一个学生站起来说：“刘老师，你还没有把答案抄到黑板上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答案？答案得你们自己做出来呀！”

    另一个学生也站起来说：“我们以前的老师不是这样教我们的。”

    我说：“那是怎么教的呢？”

    又一个学生接过话茬说：“以前的老师都是把答案写到黑板上，我们背背记记就行了。你今天不写答案，我们怎么写作业呢？”

    我明白了。原来，他们的作业以前就是这样完成的。

    我立刻意识到，当前，我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助他们改掉这个习惯。我想：这可能是我支教以来补的第一个“洞”吧！

    2003年9月23日星期二晴

    今天，六年级的语文老师生病没有到校，校长让我替他上一节语文课。我满口答应了。

    上课了，我让一个学生站起来解释一个词：路遥知马力。这个词的意思以前的老师讲过，我想让他们再复习复习，看同学们都记住了没有，头一个点的就是班长的名字。班长站起来就讲开了：“从前啊，有两个人，一个叫路遥，一个叫马力，他们俩是好朋友。有一次，两个人一起出远门儿，一不小心，两个人都掉进了一口枯井里。枯井有两人深，两个人怎么爬也爬不出去。马力就对路遥说，你让我踩着你的肩膀先出去，我再把你拉出来。路遥这个人老实，就蹲下身子，让马力踩着自己的肩膀爬出了井口。谁知马力爬出了井口以后，拍拍屁股就走了，根本就不管路遥了。路遥气得在井里直骂：马力，我算知道你了！……”班长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笑完了，我问班长：“这是谁告诉你的呀？”班长认真地说：“我们老师呀！这是我们以前的老师讲的！”听了班长的话，我不再笑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给班长他们重新讲了“路遥知马力”这个词的意思，同学们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一个学生悄悄地嘟囔说：“敢情那个故事是以前的老师胡编的，可怜我们还把它背了下来，生怕考试的时候答不出哭呢！”

    接下来，我给孩子们讲“朝阳”这个词的意思，班长站起来对我说：“老师，你讲的可跟我们以前的老师讲的不一样哩！”我一愣，问班长：“咋会不一样呢！”班长说：“你不信问问其他的同学。”我就问了一个同学，那个同学也说我讲错了。我奇怪极了，对班长说：“你说我讲得不对，那你说说该怎样解释。”

    班长说：“我们以前的老师说，‘朝阳’就是朝鲜的太阳。朝鲜在我国的东边，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也就是从朝鲜那儿升起来的，所以叫‘朝阳’。”听了班长的话，我又笑得直不起腰来了。笑完了，看着孩子们茫然的眼神，我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2003年11月15日星期六阴

    来到这个学校已经三个月了，为了补上孩子们学习上大大小小的“洞”，我忙活了大半个秋天。

    今天早上，听说校长病了，我翕了几斤鸡蛋去看校长。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我们班的学生张娟。张娟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校长病了，我去看看他。张娟听了点点头，脸忽然红了起来，她腼腆地看着我，说：“老师，你怎么不生病呢？”

    我看了看张娟，心里有点儿生气了，说：“你这孩子，怎么能盼着老师生病呢？”

    张娟的脸更红了：“老师，我不是盼你生病。我是说，你要是生病了，我就把我家的母鸡杀掉给你吃！”

    听了张娟的这句话，我的心里一下子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张娟看我半天没说话，又说：“真的，老师。我们家有一只母鸡，妈妈说那是我家的小银行呢！可是，我跟妈妈说，要是我们的刘老师生病了，能不能把这只母鸡杀了让老师吃呢？妈妈问我，是那个从城里来的刘老师吗？我说是的。妈妈想都没想就说：行，行，行！”

    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张娟看见我哭了，腼腆的小脸更红了，红得就像农家屋檐上挂着的红辣椒。她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摇着：“刘老师，您别哭了。我真的不是盼着让您生病的！我真的不是盼着让您生病的呀！”

    她越是这么说，我的眼泪越是止不住……

    2005年6月23日星期四雨

    又到期末了，校长让我把这学期的工作写个总结，准备推荐我当先进。先进不先进的我不在乎，但工作还是要总结一下的：来到这个学校支教两年了，教学上也确实取得了一点儿成绩：毕业班成绩调研全乡第一，学生的作文上了省级报纸，学生的书法作品也获了奖，我还给全乡的老师上了两节示范课……昨天，我到中心校给老师们上示范课，上完课到教管站休息，站长看到我一身粉笔灰，连忙拿着湿毛巾，将我衣服上上下下擦得干干净净。站长边擦边说，刘老师，我看你还是留下吧，留下做个校长或者到教管站工作。

    我说不行呀站长，我得回去呀！我的女朋友还在城里等着我呢！

    站长听了，笑笑说，刘老师，我就知道我们这地方留不住你！我是和你开玩笑呢1

    2005年6月25日星期六晴

    两年的支教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说实在的，我还真舍不得这个学校，舍不得这里的孩子，这里的老师，这里的乡亲。头发花白的老村长，今天又一次找到我，拉着我的手说：“刘老师，别走了！我给你划块地，让村里的砖场给你盖个两层小楼，看中谁家的姑娘，我给你提亲！别走了，就在这儿安家落户吧！”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老村长第几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对于老村长这种淳朴的挽留方式，我的心感受到的不仅仅是甜蜜，更多的是责任……

    2006年4月26日星期三晴

    一转眼，我来这个学校快三年了。最近，乡亲们送给我一个绰号：差班班主任。不是因为我的教学成绩差，而是学校李校长总是把最差的班，最难管的班交给我。而我，总是能很快地把孩子们学习上、品德上的各种各样的“洞”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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