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之初,他就觉得市场管理所与自己想象的大不一样。十几个耀武扬威,臂刺青龙,胸伏猛虎的江湖人物在各个办公室中窜来窜去,与管理员称兄道弟。
“他们都是一些什么人?”许君问另一个女副所长。“他们是行业组长和市场协管员。市场上的工作全靠他们,一会让他们带你下去看看,熟悉熟悉情况。”女副所长边说边招呼一个醉眼朦胧的瘦男人,“小代,你们陪许所长下去看看!”
很快,那瘦男人就招集起了十几个人,大家前护后拥地随着许君下了楼。来到市场,许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条醒目的条幅,上面写着:以铁的手腕治理市场。
也许是想在新所长面前表现一番,也许从来都是如此,也许是以那条幅为指导思想,总之,那十几个人一路趾高气扬,对业户吆三喝四,好像他们就是这个市场中的绝对权威,绝对的主宰者。这让走在他们中间的许君很不自在。
接下来每天早晨的例行检查,更让许君见识到了行业组长和协管员们的权利范围。
每天,由两名副所长,几名管理员和十几名行业组长、协管员组成的检查组在市场内巡视一番,对他们认为违规的业户进行处罚。处罚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罚款;一种是没收货物。对阻拦他们“执法”的业户,行业组长和协管员们会一拥而上,管他男人女人,打一顿再说。如果哪一位业户胆敢还手,那暴力抗法的帽子便会扣下来。据说,几年间被他们打伤打残的人不止一个。
经过一个来月的熟悉,许君基本上弄清了市场中的管理情况。
那些协管员都是管理所花一千到两千元的高薪从社会上招聘来的,他们都是在这一带很有号的人物,从他们平常的举止和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上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敢打敢冲。管理所就是利用他们的这种习性震慑着市场中数以千计的业户
如果说,这些协管员们的高工资和在市场中的所作所为让许君感到气愤的话,那么那些行业组长们所享有的优厚的待遇和特殊的权利则让许君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
据说,那些行业组长们原来都是市场中不服管束,欺行霸市的刺头。管理所因势利导,出于某种需要把他们提拔为市场中的管理者,让他们以他们的方法管理市场中的业户。作为报酬,他们可以无偿使用市场中的十个摊位,可以不交一分钱的税和管理费。对市场中闲置下来的摊床,他们有优先的无偿的使用权,这就更刺激了他们排挤其他业户的野心。在他们周围经营的业户一个个被他们以种种恶劣的手段排挤出市场。只几年时间,他们摊位的数目就从原来的十个增加到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而且这些摊位都是市场中溜边把角的黄金摊位。因为有了如此优厚的条件和待遇,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很快就成为市场中各个行业的垄断者,成了名符其实的行业组长。
当然,为了回报管理所给予他们的优厚待遇,每到年节,他们都会主动为管理所的一干人等准备礼物。从几十元一箱的饮料到几百元一斤的对虾,从高档烟酒到日用百货,无所不包,应有尽有。至于红包,那是背着人的,大概只有所长才能捞得着。
许君悄悄算过一笔帐:每年从行业组长身上流失的税款高达二十多万元;管理费将近三十万;而摊位费估计要超过五十万,加上协管员们的工资,一年将给国家造成损失一百多万元。
在一次由许君要求召开的没有行业组长参加的会上,许君向在座的四个正副所长和十几个管理员说出了这一数字。想不到的是,他们竟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显然,这笔帐早就装在他们心里。
见大伙没什么反应,许君继续说:“今天我牵头开这个会,就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情。我们可不可以把行业组长们多占的摊位收回来,由我们重新向社会招商。这样,不但可以为国家增加收入,也可以安置一些下岗人员,还可以消除其他业户的不满情绪。对于那些行业组长,我们可以适当少收费,但不能和其他业户相差得太悬殊。至于那些协管员,我看一个也用不着。我们执行的是国家正常合理的收费标准,用不着用这些地痞无赖来帮助完成。如果那样的话,还用我们这些人干什么,难道只是每天像个将军一样出去视察一圈吗?!”
许君的话让在座的许多人都很不满,特别是正所长钱兴。按级别,他是正所长,而许君不过是四个副所长之一。今天许君没有事先和他商量,就把这种想改变市场管理方式的想法说出来,这明摆着是没把他这个正所长放在眼里。钱兴越想越气,本来就肌肉纵横的脸上这时更拧起了一个个肉疙瘩,好似一个个突起的小丘陵。但当着大伙的面,他还要尽量装得心平气和。
“老许,你的想法我非常赞成。不过,你要明白,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谁都知道,按规定,我们管理所的人员一年一调换,我们新到一个市场,对什么都不了解,就必须去依靠这些行业组长和协管员。”
大家听钱所长一说,都觉得有道理。于是七嘴八舌地向许君陈述利弊。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个子说得最直截了当:“虽然行业组长们不交什么费用,但他们也确实为我们做了不少事。这年头,不靠他们这套还真不行。每次收费,有他们在场没人敢不交。”
“照你这么说,他们倒是功臣了!”许君接过话茬。“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可也看见了他们是怎么管理市场的,简直就是一帮流氓土匪!他们不但排挤其他业户,搞不合理竞争,而且还克扣顾客,生拉硬拽,强买强卖。你们回忆回忆,上管理所告状的顾客,告得最多的都是谁家?几乎都是行业组长家里经营的床子!可笑的是,他们却无一例外地都挂着市场信誉户的牌子。照这样下去,不但业户对我们越来越不满,就连顾客也会对我们越来越不信任。这将直接影响到市场的生存。我们不能只看眼前,不能把管理市场的权利承包给行业组长和协管员,让他们在下边欺行霸市!横行霸道!要知道,正是我们给予他们的特殊的权利和过多的优厚待遇,才导致了他们越来越放纵,越来越有恃无恐。这是养虎为患,是把国家的财产拱手让给他们……”
许君越说越激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想到了他的那些战友,他们为保护国家的财产不惜出生入死,不惜献出年青的生命……而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穿着制服的被称之为政府工作人员的这些人为了一已私利竟把上百万元的国家财产拱手让给那些地痞无赖!如果那些牺牲的战友在天有灵的话,他们会答应吗?!如果他们舍弃生命所保卫的就是这些人的话,那他们死得值吗?!!!
“……我们拿着国家的工资,却任由国家的资产流失,我们对得起谁!如果我们这些市场管理者所维护的只是这些行业组长们的利益,那我就第一个辞职……”
“得!得!得!我可不愿意听你发表演说。”钱所长把双手在胸前一挡,做了个‘推’的动作。“你要是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就给你行个方便。你把那些床子收回来,租出去,你负责向那些行业组长们收缴管理费。如果你真能把他们的钱收上来,我就向局里申请,把这个正所长的位置让给你,免得埋没了你的人材。”钱所长说完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见所长一走,管理员们也都一个一个地跟了出去。最后,只剩下许君和一个姓肖的女管理员。小肖是这个市场中唯一的三朝元老,从市场开业之初就一直在这工作。平时,她只负责收取电费和做一些填写表格之类的事情,对市场中的情况比较了解。
小肖走到许君的对面,有些迟疑地说:“许所长,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我听着!”许君很郑重地回答着,并尽是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许所长,只要你转变一下想法,过一段时间,你就能适应这种管理方式了。我开始的时候也很反感这种管理方式,甚至气得要命,但我没有办法改变它,就只有学着适应,慢慢的,我也就习惯了。钱所长说得对,这种现象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想改变并不容易,不如自己转变一下思想,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小肖说完并没有马上离开,她想看许君的反应,她希望她的话能让许君有所领悟。
许君知道,小肖是出于好心,是为他好。可他也清楚自己是不会转变的。如果他没有经历过阎王角那次惊心动魄的抗洪;如果他没有亲眼目睹抗洪官兵们面对危险和死亡时的无私无畏;如果他没有感受到生与死的震撼。那么,他也许会改变,会用一颗麻木的心去对待他看到的一切不合理的现象。
但是,阎王角的那次抗洪,他经历了;战友们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宁可牺牲自己的壮举,他亲眼目睹了;那种生与死的震撼,他感受到了。所以,他不可能转变。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君亲自找来几张大纸板,绘出市场的平面图,把被行业组长们白占着的摊位都标明了出租的字样。然后,他把平面图挂在市场的四个出入口。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把行业组长们招集在一起,向他们宣布了限期收回他们无偿使用的摊床的决定。行业组长们一听,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好马上发作,背地里聚在一起悄悄地研究对策。
第二天,挂在市场出入口的四张平面图无一例外地被人损坏。钱所长看得清清楚楚,却还在装腔作势地问许君事情进展的如何。其他的管理员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许君在做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许君并没有就此罢休,他除了重新绘制平面图以外,又亲自打印了一些宣传广告发放出去。很快,事情就有了转机,来市场管理所咨询租赁柜台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许君几乎接待不过来。
见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进展,钱所长也就不再袖手旁观。亲自和许君商定了租金的数目,并指派其他的管理员协助许君工作。对每一位来租赁柜台的人都进行认真的登记、收款、签订租赁合同……
行业组长们眼睁睁地看着白占了几年的床子被收回去,心里对许君真是恨之入骨,已经放出风去,要给许君点颜色看看。
许君并不惧怕这些,他怕的是新来的业户被行业组长们再次排挤出市场。同时他也放心不下妻子田敏。
妻子田敏竟然没有和他商量就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悄悄租下了一个柜台,搞小食品零售。等许君知道时,她已经进了一千来元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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