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珍伟牺牲的那一天起,夫妻两人的精神就垮了下来。毕竟,珍伟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更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肖珍伟的父亲肖可清是一位参加过珍宝岛战役的老军人。六九年,珍宝岛战役打响时,他已经是驻守北疆的边防军某部连指导员。当时他已经怀孕的妻子江春云正住在娘家。对于妻子腹中的生命,他抱以极大的希望,凭直觉,他觉得那一定是个男孩。如他所愿,七Ο年三月,妻子果真生下了一个男孩。为了纪念在珍宝岛战役中牺牲的战友,他为儿子取名为肖珍伟。可是,由于当时边境情况紧张,中苏战争一触即发,身为边防军指导员的他不可能离开部队去探望妻子和儿子。为这,他时常感到对不住妻子,因为当时的妻子正经受着一场人生的劫难,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在她生产的前一天遇意外身亡。过度的伤心使妻子没有一点奶水,后来她不得不抱着才四个多月的孩子投奔到他的老家,和他的母亲在一起生活。
直到孩子满一周岁时,肖可清才第一次见到了儿子。这时,儿子已经会叫爸爸了。听妻子和母亲说:孩子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爸’,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爸爸’。这让当时已年满三十的他高兴得忘乎所以,竟抱着儿子又蹦又跳。更让他感到开心的是:儿子和他一点都不认生,在那一个月的假期里,几乎和他形影不离。
当假期结束,他要返回部队时,小珍伟似乎从大人的言行中看出了异样,竟搂住他的脖子任妻子怎么哄都不肯松手。那一刻,曾带领战士重创来犯之敌的他竟然束手无策,毫无办法。最后在母亲的授意之下,他才狠心地把小珍伟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交给妻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他是不敢回头,他怕妻子和母亲看见他眼里的泪水,他更不忍看着儿子嚎啕大哭的样子。
直到珍伟四岁时,他才为他们母子办好了随军手续。从那时起,儿子就一直在他的视线里成长着。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到部队。珍伟一直是他的骄傲,更是他的希望。他虽然没有像老师那样每天教给他新的知识,但他却教给了儿子做人的道理。他告诉儿子: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告诉儿子帮助别人,救助别人都是一种美德。然而更多的时候,他是以自己的一言一行感染着儿子。每次部队接受抢险救灾的任务,身为团长的他总是身先士卒,与战士一起并肩战斗。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后来在地方,每次遇到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主动走上去……这一切都给儿子做出了榜样。当珍伟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时就已经立下了志愿:将来要做一个和爸爸一样的军人。儿子的志向并没有因为他后来转业到地方干税务工作而改变,在高考填报志愿时,儿子所有的志愿都是填报的军事院校。
自从珍伟牺牲以后,税务局的领导,同事和儿子所在部队的同志都曾几次登门探望,但夫妻心中的那份失子之痛并没有因此而减轻。有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夫妻两人面对而坐,默默无语。偶尔,他们会抬眼看看墙上挂着的照片。照片上,珍伟正自信地笑着。他们真的不愿相信,他们刚强自信的儿子,真的会离他们而去。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天就不该放他走。“江春云经常这样自言自语,像是在埋怨老伴,又像是在埋怨自己。
江春云说的那一天,就是珍伟走的那一天,是他回来的第十四天。江春云记得非常清楚。
珍伟是回来结婚的,而结婚后,他将去某重点军事学院读研究生。那些天,电视上经常播放一些抗洪救灾的报道。看到这些,珍伟显然有些魂不守舍,收拾房子时心不在焉,和未婚妻王静上街买结婚用品时也有些勉强,面对父母不解的目光他几次欲言又止。
那天早晨,珍伟在本市的一名也在休探亲假的战友打来电话,告诉珍伟,他不能来帮珍伟收拾新房了,更不能参加珍伟的婚礼。因为他已经接到迅速归队的通知,打算乘当天晚上的火车赶回部队。
挂断电话,珍伟立即拨通了原来所在部队的电话,知道部队已进入待命状态,随时准备奔赴抗洪前线。放下电话不到五分钟,珍伟就又重新操起电话拨通了战友的号码。“喂!小刘。你也给我带一张票,我和你一块归队,我们晚上火车站见。“
放下电话,珍伟回过头望着正在注视着他的父母,说:“爸、妈,我决定赶回部队参加抗洪抢险,你们不会反对吧!”
“那结婚的事怎么办?难道要往后拖?!”江春云站了起来。她真的生气了。这么大的事,儿子也没跟谁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
“别忘了,你都二十六了,再说,你的关系不是已经从部队转出来了吗?!抗洪不会缺你一个人。”江春云沉着脸说。她希望她的话能使儿子改变主意。
“妈,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结婚早点、晚点又不会有什么损失。”珍伟对妈妈说,眼睛却盯着爸爸。他知道,爸爸一定会帮他说话的。因为他们父子的心是相通的。
果然,肖可清说话了:“珍伟想去,你就让他去吧!你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你没看见他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肖可清又转向珍伟,“你可要跟王静解释清楚,不要让她产生什么误会。”
“这我知道!”珍伟答应着,立即给王静挂了电话,让她吃完早饭不要出去,自己一会要到她那有事商量。
吃罢早饭,在肖可清的催促下,珍伟立即去找未婚妻王静。回来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从珍伟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和王静谈得并不愉快。
珍伟进屋时,肖可清和江春云正在给珍伟收拾东西。虽然,江春云舍不得儿子归队,但她知道,她是拦不住儿子的,就像她当年拦不住丈夫一样。她真的很奇怪,珍伟现在的言行怎么和丈夫当年一模一样啊!
“妈,不用带那么多东西,我过些天就回来了。”珍伟说着,拿出了妈妈已经给他放进包里的几件衣服。江春云停下手来,望着儿子问:“你和王静是怎么说的,她同意你走吗?”珍伟望着妈妈,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说:“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句话是珍伟小时候常听妈说的一句话,每当他违背母亲的意愿时,母亲就会说这句话,然后再重复这句话。现在这句话从珍伟嘴里被夸张地表现出来,就显得有些滑稽。屋子里沉闷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和每次归队一样,珍伟临走前,做父母的照例要嘱咐一番。虽然那都是一些讲过许多次的话题,但肖家夫妻还是觉得有必要再重复一遍。珍伟也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认真地听着……一切都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虽然珍伟这次是去参加抗洪抢险,但因为部队每年都要接受这样、那样的抢险任务。对于军人来说,这类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所以无论是珍伟还是父母都没有觉出这次有什么特别。都觉得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唯一让肖家夫妻惋惜的就是儿子的婚期将要被推迟。
就在珍伟快要出门的时候,他的未婚妻王静赶了过来。
王静是属于那种非常亮丽的女孩子。高挑的身材,无可挑剔的五官,更让人欣赏的是她在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自信而明朗的气质。那是只有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并在她生活的那个群体中一直出类拔萃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气质。
王静的父亲是本市的工商局局长,母亲是当地一家有影响的杂志社的副总编。作为知识分子的他们更注重对王静个性的培养,从小到大并未对女儿的兴趣、爱好有过太多的干涉,一切顺其自然。
王静见到珍伟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走,我送你!”珍伟调皮地看着王静的眼睛一把把她拉进屋里,说:“送不送我是小事,只要你不生气了就行。”
“生你的气,值得吗?”话虽是这样说,但王静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毕竟珍伟要走了,毕竟珍伟在即将结婚的日子里临阵逃脱。这让她多少感到一些尴尬。这也难怪,结婚的日子是两家父母在一起商量了几次才决定下来的,并且已经通知了亲朋好友。珍伟这一走,婚礼势必要推迟,对接到消息的亲朋好友又要做一番解释,这不能不让王静感到为难。
肖家夫妇也觉得珍伟做决定前没有和王静商量是对未来媳妇的不尊重,当着王静的面把珍伟训了一通。为了让他们两个年青人单独在一起多呆一会,肖可清和江春云决定不送珍伟去车站,只让王静一个人去送。
两个人把珍伟和王静送到小区门口,亲眼看着他们上了出租车,然后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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