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子看来,自己被拜为客卿,固然因荐贤有功,但也反映了威王及邹忌等齐之执政者基本观点的改变,标志着自己命运的新转机,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竟也兴奋得孩子似的载歌载舞起来,激动得夜不成眠。兴奋激动之后,静下心来,昼则勾画那仁政的蓝图,夜则做那仁政的幻梦……
威王和邹忌,确也改变了对孟子的态度,除原有的礼貌恭敬之外,还常宣他上殿,枉驾拜访,或论政,或求教,或评论古人。
一天,早朝之后,威王将孟子留下,并由邹忌作陪,君臣共议为政之道。在威王与相国发表了充分的议论之后,孟子说:“规矩,方圆之标准也。圣人,做人之标准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取法尧舜罢了。不以舜服侍尧之方法与态度事君,便是对其君主之不恭不敬;不以尧治理百姓之态度与方法治民,便是残害百姓。孔子曰:‘治国之道,仁与不仁而已。’行暴政,重者身弑国亡,轻者身危国削,死后谥名为‘幽’、‘厉’,纵有孝子贤孙,百代之后亦难更改。《诗经》云:‘殷商有一面离之不远的明镜,此乃前代之夏朝。’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同样是与威王、邹忌议为政之道,但有一次,孟却说为政不难,不得罪有影响之贤明卿大夫而已,因为他们之所敬慕,一国人都敬慕,一国人之所敬慕,天下人皆敬慕,如此一来,德教便浩浩荡荡地洋溢于全天下了。
谈到古之当政者,威王问道:“古之圣君,其相同之处何在?”
孟子脱口而出道:“古之圣君行仁义,得民心。”
威王追问道:“同行仁义,为何又有不同?”
孟子解释说:“尧舜行仁义,乃习于本性;汤武行仁义,乃修身回复本性后而力行之……”
“五霸呢?”威王打断了孟子的话。
孟子严肃地说:“五霸何能称圣君,不过假仁义以谋利而已。然久借不还,焉知其不弄假成真,据为己有呢?故五霸亦有仁义之举,亦行仁义之政,但不同于尧舜,非圣君也。”
接着,孟子从桀纣失天下谈起,向威王谈了为君之道,他说:“桀纣之失天下,因失百姓之支持;之所以失百姓之支持,因其失民心。获得天下不难,获得百姓支持则获天下;得民支持不难,得其心则得民;欲得民心不难,民之所欲,为其聚之;民之所恶,勿加其身,如此而已。民之归仁,犹水之就下,兽之奔走于旷野。故为渊驱鱼者,水獭也;为林驱雀者,鹰鹞也;为汤武驱民者,桀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诸侯则皆为之驱民而来,纵使不欲王天下,亦难办到。然而今之欲王天下者,犹患七年之病而用三年之艾医治,倘不平时积蓄,终生难以办到。同样的道理,倘不行仁政,必将终身受辱,以至于死亡。”
世上的事千变万化,世上的人亦千变万化。应该说,没有邹忌的抚琴喻政,讽齐王纳谏,则无威王的奋然自强,无齐之再次振兴,崛起于东方,邹忌的才智,连足智多谋的淳于髡都自愧不如。公元前353年,齐围魏救赵,用孙膑之谋大败魏军于桂陵,威王遂宠任田忌、孙膑,专以兵权委之。邹忌鸡肠鼠肚,嫉心勃发,唯恐田、孙二人代己为相,便与门客公孙阅密谋,欲夺田忌、孙膑之宠。恰在这时,庞涓派人以千金行贿于邹忌之门,要他退去孙膑。邹忌正中下怀,便使公孙阅假作田忌家人,持十金,于五鼓叩卜者之门,说:“我奉田忌将军之差,欲求占卜者。”问:“所卜何事?”公孙阅回答说:“我家将军,田氏之宗也,兵权在握,威震邻国。今欲谋大事,烦为断其吉凶。”卜者大惊曰:“此悖逆之事,吾不敢与闻!”公孙阅叮嘱说:“先生既不肯断,切勿外泄!”公孙阅前脚出门,邹忌所差之人后脚便到,将卜者拿住,说他替叛臣田忌占卜。卜者说:“虽有人来小店,实不曾占。”邹忌遂入朝,以田忌所占之语告于威王,并捉来卜者为证。为保相印,邹忌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里通魏国,收受贿赂,做了可耻的叛徒。幸亏威王颇有头脑,未轻信邹忌的谗言与陷害,对田忌和孙膑不仅没有治罪,没有疏远,反而恩宠有加,倒是对邹忌有了戒心。十年后,魏惠王使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为大将,起倾国之兵以伐韩。韩求救于齐,威王仍派田忌为将军,孙膑为军师救韩。田忌复用孙膑之谋,大败魏军于马陵道,乱箭射庞涓,庞涓自杀,公子申被俘。
历史是一面明镜,能够照出每一个人的真实面目;历史是公正的法官,能够正确裁处功过是非;历史是一剂良药,能够催人自悔、自励、自新。用孟子的性善理论,人性毕竟是善良的,丧失了的善性,只要能够反心以诚,加强自身修养,还可以再寻回来。十年来,邹忌不间断地在进行自我反省,努力在将功补过。孟子为客卿以来,邹忌主动与孟子接触,登门求教,试图以孟子的贤德来冲淡自己的过失,让孟子众多的弟子为其传扬德行。一天,邹忌驱车来到稷下学宫,拜访了孟子,向孟子请教伯夷、伊尹、柳下惠和孔子是些怎样的人,表示欲向这些古哲先贤学习,以他们为光辉榜样。孟子虽也了解邹忌的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以及十年弯转曲折的历程,但他还是将邹忌视为豪杰之士,不能求全责备于一人,自己有责任帮助他去寻那失却了的善性。再说,邹忌的这个题目,正是向他宣传仁政的难得时机,自己欲在齐国行仁政,缺了邹忌的支持是不行的,所以诚恳地向他介绍了这些人的特点及自己的见解。孟子说:“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理想之君不事,非其理想之民不使。天下太平则出而做事,天下混乱则退居田野。行暴政之国,居暴民之所,他皆不忍心居住。与乡下百姓相处,他以为好似身着朝衣朝冠而坐于泥涂或炭灰之上。当纣之时,隐居于北海之滨,以待天下清平。故闻听伯夷之风操者,贪婪者变得清廉,怯懦者亦立不屈之志。
“伊尹说:‘何君不可事?何民不可使?’因此治世出而为官,乱世亦出而为官,且说:‘天生万民,使先知先觉者开导后知后觉者。我系万民中之先觉者,我将以尧舜之道开导这些愚昧的百姓。’他这样想:天下之民,无论男女,有未沾润尧舜之恩泽者,若己推至于沟壑——伊尹以天下为己任。
“柳下惠不以事坏君为羞,不辞小官。立于朝廷,不隐瞒才能,但必按原则办事。他不因自己被遗弃而怨恨,亦不因生活贫困而忧愁。同乡下百姓相处,兴高采烈不忍离去,他说:‘尔为尔,我为我,纵然他们赤身露体,何能沾染于我呢?’故闻柳下惠之节操者,心胸狭隘者宽阔起来,刻薄者敦厚起来。
“孔子离齐,不等把米淘完漉干便匆匆上路;离开鲁国时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父母之邦呀!……’可以快则快,可以继续则继续,可以仕则仕,不可以仕则不仕!这便是孔子。”
最后孟子评论说:“伯夷,圣人中之清高者;伊尹,圣人中之负责者;柳下惠,圣人中之随和者;孔子则是圣人中之识时务者,亦可谓圣人中之集大成者。”
为了取悦于威王,亦为了表示自己悔过的诚意,邹忌进谏威王,兴师伐鲁,并提议仍以田忌为将军,孙膑为军师。威王纳谏,正当齐国积极备战的时候,邹忌来稷下拜见孟子,申明伐鲁之事,以剖白自己的坦诚与胸襟,博得孟子的赞誉,以传扬于世,结果他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在孟子看来,前两次救赵、救韩,大败魏师,那是吊民伐罪的正义战争,因为魏惠王凭恃着庞涓的军事才能两次兴不义之师侵犯邻国,杀人掠地,生灵涂炭,理应受到惩罚。而此番伐鲁则不然,这是非正义的掠夺战争,需坚决抵制。他以冉求帮助季氏聚敛财产,加重农民负担,遭孔子斥责为例,批判齐国当政者的贪得无厌,以及必将给百姓造成的灾难。
颛臾本鲁之附庸,一向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但季康子以“颛臾地处东蒙山下,邻近多山,为剧盗啸聚之所,出没无常,费邑富家,时遭盗劫,不得安枕,将谋远避”为借口,欲兴兵伐颛臾。兴师动众,仓廪空虚,军费不足,便改鲁之“丘赋”为“田赋”,搜刮民脂民膏,聚敛财产。
鲁国一直实行的是“丘赋”之法。“丘”为一个行政单位,“方里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每一丘根据其田地和财产,每年出马一匹,牛三头。现将田地与财产分开,各为一赋,谓之“田赋”。改成“田赋”之后,每一丘每年要出马两匹,牛六头。其实质就是农民增加了一倍的负担,季氏增加一倍的收入。
在这个改“丘赋”为“田赋”和伐颛臾的过程中,身为季氏家臣总管的冉求立下了汗马功劳,孔子获悉消息后,当面愤愤地斥责冉求道:“丘之弟子需助善为贤,不得助纣为虐,冉求非吾徒也,小子们可鸣鼓而攻之!”
讲完了这个孔子斥冉求的故事,孟子说:“由此观之,国君不行仁政,反而助其聚敛财富者,皆为孔子所唾弃,何况那为不仁之君努力作战者呢?战争残酷异常,为争地而战,杀人遍野;为夺城而战,杀人盈城,此乃率土地而食人肉,处死刑亦难赎其罪。故好战者应受重刑,合纵连横者次之,为增加赋税而开垦草莽尽地力者,又次之。”
这场齐鲁战争终于没有爆发,或许是孟子对邹忌的这番申斥性的议论发挥了作用,产生了效果。
却说周之阳城有一处地方,山深林密,幽不可测,非人之所能居,故称鬼谷。谷中有一隐者王栩,人称鬼谷子或鬼谷先生。王栩通天彻地,精选天下英才教授之,天下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其中最着名的有齐人孙膑,魏人庞涓、张仪,洛阳人苏秦等。庞涓与孙膑结为兄弟,同学兵法;苏秦和张仪结为兄弟,同学游说。单表苏秦辞别鬼谷先生下山,游说赵、燕、齐、楚、魏、韩六国,欲使天下为一,相与协力摈秦。公元前333年,孟子五十七岁,六国在苏秦的组织与主持下,于洹水(今河南省境内)举行会盟,定下了“合纵摈秦”之策。六国之君刑牲歃血,誓于神明,结为兄弟,患难相恤,共封苏秦为“纵约长”,兼佩六国相印,金牌宝剑,总辖六国臣民,盟坛之上,赵肃侯为约主,齐威王以东方大国的身分坐了客位中的第二把交椅,声威大震。归国后,威王大宴群臣,极言会盟之盛况、齐于会盟中的脊柱作用,表示定要振兴齐国,恢复桓公的霸主地位。为表尊贤、爱贤和重贤,威王乘着酒兴,请孟子发表高论。其实这是在向孟子说:如今的世界,只有富国强兵,先称霸诸侯,然后才能统一天下。你那一套仁政学说是不合时宜的,是行不通的。
孟子像一支离弦的箭,总是向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奔去,不会转弯,更不会折身,在喜庆的国宴上,竟然非议当今的一切,大扫齐威王与群臣的兴致。他说:“五霸乃三王之罪人,今之诸侯系五霸之罪人,今之大夫是今之诸侯之罪人。天子巡行诸侯之国谓巡狩,诸侯朝见天子日述职。天子巡狩,春察耕种,补助经费不足者;秋察收获,周济不能自给者。所到之国,若土地开辟,精耕细作,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赏赐,赏以土地。所到之国,倘土地荒芜,遗老失贤,聚敛之徒在位,则有责罚。诸侯之述职,一次不朝,降其爵位;两次不朝,削其土地;三次不朝,移六师而讨之。天子用兵谓之讨,诸侯用兵谓之伐。五霸挟持部分诸侯侵讨另一部分诸侯,故曰五霸乃三王之罪人。五霸之中,桓公最盛,葵丘之会,捆绑了牺牲,将盟约置于其上,坚信诸侯不敢负约,则不曾歃血。盟约共五条,一日诛责不孝者,不得废立太子,不要立妾为妻;二日尊贤育才,以彰有德者;三日敬老慈幼,不怠慢宾旅;四日士无世官,不兼摄官事,录用士子得当,不独断专行地杀戮大夫;五日不滥设堤防,不禁邻国籴粮,封赏必告盟主。盟约最后说,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违犯了这五条禁令,故曰,今之诸侯是五霸之罪人。助长君主之恶行,其罪尚小;逢迎君主之恶行,为其找出理论根据,使其无所忌惮,其罪则大。今之大夫,皆逢迎君主之恶行,故曰,今之大夫是今之诸侯的罪人。”
孟子所言,也许全是事实,但他打击的面太广了,从国君到大夫,乌鸦飞到了猪身上,全是黑的,怎么能不惹起公愤呢?宴会厅里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个个怒目圆睁,呼吸急促,有的甚至将双拳攥得紧紧,掌心汗津津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威王的脸上,观察他的表情与态度。这个时候,威王脸上稍有怒容,孟子便会化为齑粉。然而,孟子愈是愤慨,威王却愈是微笑,笑是那样坦然,那样由衷,他是在向群臣显示一个大国国君的胸襟和爱贤如命、尊贤若天的赤诚之心。他这是得意的笑,笑自己行霸业上的飞速进展。他这是兴奋的笑,笑齐国于盟坛之上出人头地的身分和地位。当然,这也是轻蔑的笑,笑孟子不识时务,迂腐不堪。
这天,公孙丑陪孟子去赴宴,他真为老师抨击时弊的言论和宴会厅内时刻都可能爆炸的气氛提心吊胆,捏一把汗。回到稷下学宫,他问孟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众怒难犯,难道就不怕齐廷文武将其碎尸万段吗?孟子回答说:“进言于诸侯则藐之,莫将其巍巍然置于心目之中。当今天下之诸侯,殿堂高数仞,屋檐宽数尺,浆肴满桌,姬妾成群,饮酒作乐,驰驱田猎,随从千乘。我得志,决不如此!他们之所为,皆我所不为者;我之所为,均合古制,我何以要惧怕他们呢?”……
威王依旧常召孟子进宫,或闲谈聊天,或请教疑难,或切磋知识学问,或讨计问策,但却终不肯行仁政。天长日久,孟子在渐渐觉悟,认识到以威王为首的齐之当权者,是把他当成了调味品,谈苛政、谈聚敛、谈称霸,谈腻了,似乎也需要谈点仁义之类的东西,以调节口味,犹如大鱼大肉吃厌了,也需要吃点清淡食品,如瓜果菜蔬之类。或者把他当成了装饰品,用他来装点那尊贤重贤、好仁乐义的门面,以掩人耳目。充其量是把他当成了一部知识性的辞书,遇有疑难,可以翻阅查找,以丰富知识和解决实际问题。辞书而已,自然是求其所需,为其所用,摈其所恶,用破了,弃之如敝屣,天底下有谁会将辞书当作法典圣经一样来执行呢?……孟子的上空笼罩着乌云,孟子的心灵浮动着阴影,这乌云,这阴影在不断弥漫,不断扩大,将他紧紧缠绕包裹,他摆脱不了,挣扎不动,致使心变灰了,意变冷了,希望破灭了。他意识到齐非久留之地,是到了应该离去的时候了……
孟子在齐拜为客卿后,便将母亲和妻子接来齐国居住,组成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知子者莫若母,孟母了解儿子的理想与追求,并肯定他是正确的,支持他为之而奋斗,但她比儿子更成熟,更理智,更冷静,因而清醒地看到,儿子的仁政主张,颇具理想主义的色彩,在诸侯纷争的战国时代,是难以实现的。她的这种见解从未向儿子透露过,为的是不使他泄气,不给他泼冷水。本来嘛,世上的任何一种主张,一种学说,一个主义,一项伟大的事业,均非一人一世所能够完成和实现,需要无数代人为之奋斗和牺牲,儿子正接过孔子传递的事业前进,沿着孔子指引的道路跋涉,她心中感到无限的欣慰。她理解儿子的处境和心迹,尽量不给他增加负担,让他将全部身心都用到事业的追求上。布衣布袍可以蔽体,粗茶淡饭可以果腹。她一生走惯了坎坷的道路,过惯了艰难的生活,在物质享受上从未热衷过什么,追求过什么,只求有一个充实的内心世界,如今儿子满足了她的这一精神需求,她已经是如愿以偿,死而无憾了。
孟子对母亲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孝顺,这不仅因为他是曾子的嫡传,血管里流淌着孝的血液,毛发里聚集着孝的细胞,也因他三岁丧父,幼承母教,深感母亲的养育教诲之恩。且不论衣食怎样,奉养如何,孟子一生不曾悖逆过母意。孔子说“色难”,无论怎样烦恼痛苦,无论怎样焦虑忧心,在母亲面前,孟子总是和颜悦色,说话从来都是轻声慢语。
常言道,有了孝顺儿不如有个孝顺媳妇,因为男子汉大丈夫,需干一番事业,要闯荡天下,在父母身边的时候极少,倒是儿媳妇与公婆朝夕相处,伴公婆生活。孟妻田氏,是世上难得的贤惠孝顺的媳妇,对婆婆的侍奉,丈夫想到的,她全都做到了,丈夫想不到的,她也想到了,做到了,世人难以置信的事,她却身体力行之。例如,有一次婆婆患病,大约是肺脓肿之类,咳嗽不止,尽吐些稠黏的黄痰,有时痰噎于喉间上不来,随时都有窒息的危险。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以口对着婆婆的嘴,用力地往外吸,将粘痰吸入自己口中,然后吐掉。有一段时间,婆婆便秘,屎粪常常结于肛内便不出来,她只好用右手的食指往外抠。有时勉强可以便出,但肛门被撑破,鲜血淋漓,夏季则常化脓溃疡,腥臭难当,她却一天数次用药水给婆婆洗那溃烂的地方,擦拭裂痕创面。她之所以能够这样做,不仅理性上认为应该如此,而且感情上不能不如此,只有如此,才能够报答婆婆的重恩懿德。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婚后不久发生的那件事:
孟子是赴鲁游学归国后结婚的,其妻田氏,相貌较为丑陋,孟子不甚中意,夫妻生活不够美满和谐,然而母命难违,也便无可奈何。一天中午,田氏更换内衣,正当袒胸露乳之时,丈夫一步闯入室内,欲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孟子以“妻子无礼”为由,向母亲提出欲休其妻。孟母问道;“入室之前,我儿可曾发出过信号,让室内之人有所准备?”孟子答道:“不曾发过信号。”孟母评论说:“既如此,无礼者非贤媳,乃吾儿也!”孟子莫名其妙地问:“孩儿为何无礼?”孟母解释说:“礼云:‘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吾儿既不问‘孰存’,又无声扬,贸然入室,岂不有违礼教,何能怪妻子无礼!”“这个……”孟子目瞪口呆了。孟母自然深知儿的心思,便不断地进行选择妻子标准的教育。一天,孟母批评儿子:你每每自称为孔子嫡传,但立身行事却有违先贤教诲。子夏日“贤贤易色”,对妻子要重品德,不重容貌,你却以貌取人。接着孟母给儿子讲了嫫母的故事——嫫母其丑无比,连鬼蜮邪祟都畏而避之,因其有德,黄帝纳之为妻,使主后宫。经母亲循循善诱的谆谆训导,孟子终于改变了观点,转变了态度,对妻子其爱若火,其情似海,夫妻恩爱如蜜……
孟子回到家中,见过母亲,不露半点声色,进了自己房间,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有似热锅上的蚂蚁。五十九岁了,犹如薄山之日,还能有多少残光余热呢?奋斗了四十多个春秋,不曾有半点建树造福于苍生黎民,回想起来不禁伤情。幸喜尚有几个可寄厚望的弟子,算作他的一笔宝贵财富,可以慰藉他那颗创伤的心,不然的话,他真会放声恸哭一场。妻子回到了房间,发现丈夫的神情不似以往,不免忧心忡忡,试探着询问原因。孟子让田氏坐于自己对面,端详着她那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衰老,不觉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两眼噙着晶莹的泪水。他只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很对不住妻子,四十多年的漫长岁月,自己给妻子的究竟是什么呢?是痛苦,是分离,是孤独,是凄清,是寂寞,是忧虑,是辛劳,妻子丧失了一个女人应该获得的一切——关怀、体贴、爱抚、温存、尊荣、享受,这一切他并非全不具备,而且自信感情较常人更为丰富,但为了自己执着追求的理想,这一切全都被自我抛弃和淹没了。他以泪汪汪的双眼愣怔怔地盯着妻子,盯得她莫名其妙,很不好意思,满是皱纹的脸上,腾地飞起了漫天云霞。他眼含热泪,站起身来,踱步向前,傍妻子而坐。突然,他将妻子拉于怀中,像年轻时候那样搂抱得紧紧,忍不住老泪横流,滴到了妻子的脸腮上,滚烫滚烫。这是忏悔的热泪,孟子以这滚烫的热泪来冲洗妻子心灵上蒙受的尘垢,赎自己这一生的过失。
从此孟子很少出门,每每在室内长吁短叹,母亲问过几次,他总推说身体不爽,将实情瞒过。一日,他误认为母亲外出,家中无人,思前想后,竟抚楹而长叹。母亲闻声,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追问原因,他再也无法掩饰了,只好吐露了真情,说道:“轲闻之,君子称心而就位,不受苟得之赏,不贪虚荣之禄,诸侯不听则不进谏,听而不用则不践其朝;今轲之遭不能用于齐,欲离齐往他邦而母老,故而忧愁叹息。”
孟母说:“妇人之道在于料理家务,精于厨事,酿造酒浆,养老抚幼,缝补衣裳,故有闺内之修,而无境外之志。《易》日,在家做饭,无所通达和成就。《诗》云,不论世之是非,惟酒食是议。以言妇人无擅制之义,而有三从之道。三从者,在家从父母,出从丈夫,有夫从夫,无夫从子,此乃妇道之礼也。今吾儿已年过半百,我已土埋半截,汝行汝义,吾行吾礼,切勿以年迈之人为念!”……
话虽这么说,可是孟母已是八十高龄的人了,风烛残年,怎能再随儿子颠沛流离,所以孟子慎而又慎,未能轻易离齐。
滔滔河水顺流而下,碰到阻挠撞击,便会形成旋涡,漩而不前,乃至倒行逆施。然而水性毕竟就下,几经回旋之后,便又奔腾向前了。孟子经过短时期的苦恼、彷徨之后,又雄赳赳地踏上了征程一一教学、干预朝政、宣传仁政、议论是非。
公元前327年,孟子六十三岁,孟母仙逝归天,高寿八十有六岁。她结束了艰难的人生旅途,给人类造就了一位文化巨人,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她是那样的坦然,那样的心安理得……
孟子哭泣尽哀之后,亲自为母亲料理丧事。父亲去世的时候,自己尚在幼年,家境又清贫如水,只好草草敛葬,给自己留下了终生的遗恨。如今的情形不同了,自己不仅食大夫之禄,而且被拜为客卿,可以卿大夫之礼安葬慈母。虽说仁政之道尚不能施行于世,但自己毕竟已成为儒家学说的代表人物,在诸侯各国均有些影响。而这一切,全是母亲给的,母亲不仅给了自己七尺之躯,还给了自己知识、学问、美德,给自己指出了前进的方向和路径,她自己却在这一过程中衰老,心血耗干。孟子决定,倾其所有,厚葬慈母恩亲,否则便无法报答母亲比大海还深的恩情。他派人到楚地去购置精帛锦绣,为母亲缝制衣衾;购置紫楠红檀,由弟子充虞监理,为母亲制作棺椁。行卿大夫之丧礼,棺厚七寸,椁厚与之相称;祭祀用五鼎——羊一,豕二,肤(切肉)三,鱼四,腊五。以灵车载棺椁行于前,以驷乘载送葬者从于后,浩浩荡荡,凄凄惨惨,归葬于鲁归葬于鲁——邹为鲁之属国,故历史上常将邹称为鲁;再者孟子的出生地凫村及其母亲的葬地在邹、鲁边界上,有时属鲁,有时归邹,故史书上说“归葬于鲁”。
孟子在鲁为母守丧三年,于公元前324年返齐,一日,宿于赢(故城在今山东省莱芜市境内),弟子充虞请问道:“虞不才,蒙夫子错爱,使监理棺椁制造之事。当时众人皆忙,虞不敢请教。今日有暇,敢问夫子,棺木似乎是太好了些……”
孟子答道:“上古之时,棺椁尺寸无定规;中古以后,棺厚七寸,椁与之相称。上白天子,下至庶民,之所以讲究棺椁,非为其美,而为尽孝。为法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者,固不称心;依礼与法能用上等木料,但因财力不足者,亦不如意。既可用上等木料,财力又能达到,古人皆为之,我何以不能为呢?死者之尸不与泥土相亲,为人子者,难道就称心如意了吗?吾闻之,任何情况,君子都不在父母身上俭省钱财。”
三年的时间是短暂的,但在这短暂的三年里,齐国的政局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邹忌与田忌终于矛盾冲突起来,发生了战乱,稷下学宫衰落,稷下先生纷纷离去,孟子离齐,已是水到渠成了。
三家分晋之初,魏国的强大曾令世人注目,但魏惠王执政时,对外用兵屡屡受挫,国势日衰,强邻乘势侵地掠土——公元前353年,魏以庞涓为将伐赵,围邯郸,齐以田忌为将救赵,用孙膑之谋大败魏军于桂陵;公元前343年,魏使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为大将伐韩,齐复用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大败魏军于马陵,万箭射庞涓,庞涓自杀,太子申被俘;次年商鞍伐魏,用计俘公子卯,大破魏军,惠王为避秦患,将国都由安邑迁至大梁(今之河南省开封市),故魏惠王亦称梁惠王;公元前331年,秦复攻魏,俘其将龙贾,斩首八万,魏献西河之地七百里于秦;公元前323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攻魏,破之于襄陵,得八邑。虽然如此,但已到垂暮之年的梁惠王,不甘心沉沦,不甘忍受强国侵凌之辱,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齐之稷下先生邹衍、淳于髡等先后从临淄到了大梁。
公元前323年,六十七岁的孟子告别了年迈的齐威王,谢绝了威王百镒上等黄金之馈,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临淄城,开始了新的飘零。他本欲直奔大梁,途中听说宋王偃欲行“王政”,临时动意,决定先到宋国去看看情形怎样,有无实行仁政的可能。好在从临淄到大梁,宋都彭城(今之徐州市)为必经之地,暂作逗留,亦无不可。这一决策遭到了不少弟子的非议,在他们看来,一粒葫椒再辣,也难置人于死地,因其太小;宋国纵然真能实行王政,恐怕也无碍天下大局,因为它毕竟只有指头顶大小。孟子不这样认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太阳只有火球大小,却能照亮整个宇宙。一天,万章又提出了这个问题:“宋,小国也,欲行王政,齐楚因此而攻之,将如之何?”孟子没有就事论事地正面回答万章的问题,而是给他讲了一段商汤和周武王的故事:
商汤居于亳都,与葛国为邻。葛伯放纵无道,不守礼法,不祭祀鬼神。汤着人去问:“为何不祭祀?”葛伯答道:“无牛羊做祭品。”汤便派人给他送去牛羊。葛伯将牛羊宰而食之,却不用来做祭品。汤又着人去问:“为何不祭祀?”答道:“无五谷做祭物。”汤又派遣亳地百姓去替他们耕种,老弱者去给耕种者送饭。葛伯不仅不感激,反而带领其民拦截掠夺送饭者的酒肉饭菜,凡不肯交出者便统统杀掉。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去送饭,葛伯宽将他杀死,抢去了他篮子里的佳肴美食。汤就为着这个孩子被杀的缘故兴兵伐葛,天下皆曰:“汤非为图天下财富,而是为百姓报仇。”汤之征伐,自葛开始,出征十一次,天下无敌。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百姓纷纷说道:“汤为何后征我方?”百姓望之,犹久旱之盼甘霖也。汤师所至,商贾不惊,农耕不避,诛暴君,慰百姓,如及时雨从天而降,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书》云:“等待我们的王,王来了我们不再受罪!”这讲的是人民盼望周武王的情形。又说:“攸国不服,周王便东行讨伐,以安定那里的男男女女,他们将漂亮的丝织品束之成捆,盛于箩筐,请求与周王相见,作大周的臣民。”这说的是周初东征攸国的情形,攸之官吏以锦帛迎接周之军官,攸之百姓则箪食壶浆迎接周之士卒,可见周王出师,旨在诛暴君,拯万民。《泰誓》曰:“我们的威武要发扬,杀掉那些残暴的君王,还有一些该死的都砍光,这样的功绩比汤还辉煌。”
孟子讲完了历史,最后总结似的说:“不行仁政则已,倘行仁政,四海之民皆举首而望之,齐、楚虽大,有何畏哉!”
宋都彭城,破烂不堪,城墙低矮,残缺不全。街道狭窄,曲曲弯弯,坑坑洼洼。建筑不整,到处残垣断壁。店铺或关或闭,开门者亦死气沉沉。市面萧条冷落,行人稀少。街上行人,精神委靡,衣衫褴褛……见此情形,公孙丑等孟门弟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样的国家,纵使行仁政,又能如何呢?
宋王偃在位十五年,外有强邻侵扰,饱尝丧权辱国之苦;内有权臣挟持,深味政权旁落之难。他不甘屈辱,上愧对于列祖列宗,下无颜见万民百姓,欲崛然奋起,不奢望称霸于诸侯,只求得国泰民安。纵观天下时势,欲强国不外乎两条路线,一条是儒家的仁政,一条是法家的强权,经过权衡与比较,他选择了前者。正当他欲行王政的时候,孟子师徒远道而来,这简直是神灵的佑助,是雪中送炭。他安排贵宾于最好的馆舍下榻,设盛宴款待,与之促膝倾肠三天三夜,宾主对在宋行仁政均信心百倍。然而,他们全都错了,因为操纵宋国政权者不是宋王偃,而是大夫戴盈之。
戴盈之身高不过五尺,但却长得肥头大耳,腰宽体阔,颈粗项短,脸胖得不分眉眼,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堆肉;倘若他在前边走,你在后边观,则又变成了一个滚动着的肉球。他素来对上毕恭毕敬,对下笑容可掬,且常慷慨解囊,济人危困,故表面上,满朝文武,无不拥戴。明地里他从不跟人斗,似乎很宽宏,很大度,只是背后里心狠手辣,许多人被他害得家破人亡,还在为其歌功颂德;有的人被他卖掉,还在积极为其数钱。凡他积极提倡、热情拥护的一切,无不是其坚决反对、处心积虑地加以扼杀的一切。他的心腹最能领会他的意图,例如他说某某人很好,要设法保护和营教,心腹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或答应一声“是”,不久这个人便要遭暗算。宋王偃自然完全掌握他的这一特点,但畏于他的权势,无可奈何。朝中老臣,吃其亏者不少,吃一堑长一智,连国王都畏而惧之,臣僚们则更退避三舍,倍加谨慎。这一切,戴盈之全然不知,误认为得宠于国君,获誉于群臣,于是更加得意洋洋,有恃无恐。国君提出欲行王政,戴盈之积极响应,奔走呼号,国君因此更加忧虑。忧虑藏于内心,不能现于表面,表面上要赞扬他的才干与热情,一切委托他来操办。
既然国君视孟子若神明,待孟子为上宾,戴盈之也就百般殷勤,万般谄媚,溢美颂扬之辞不绝于耳。孟子不仅精明强干,而且经历坎坷,见多识广,接触不到三次,便识破了这是一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阴险奸佞的小人,思想上倍加警惕。一次,戴盈之受宋王偃的委托,与孟子一起探讨行王政的具体内容和措施。尽管孟子对戴盈之的印像不佳,但基于性善论的观点,希望他能够将失去的善性再寻回来,便开诚布公地谈出了自己的一系列主张,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取于民有制,薄税敛,减轻人民的负担,取得人民的拥护。当谈到具体税率时,孟子主张十分抽一,免除关卡和行商税。戴盈之听了,很是赞赏这种薄税敛的主张,给予很高的评价,但接着双手一摊,很难为情地说道:“税率十分抽一,免除关卡商品之征,眼下宋国确难办到,吾欲先略作减轻,待到明年,则遵夫子教言而行之,何如?”
多么委婉的外交辞令呀!什么先略作减轻,待明年后完全实行,托辞而已,孟子识破了戴盈之的缓兵之计,面带不悦之色,轻轻地摇头叹息说:“今有一人,日偷邻人一只鸡。有人告之曰:‘此非君子之道。’偷鸡者答曰:‘尔言极是,只是不偷鸡吾则无美味矣。且减少之,先月偷一只,待到明年,完全洗手不偷了。’既知此非君子之道,不义之举,理应悬崖收缰,何待来年?”……
戴盈之被噎住了,那张娴于辞令的佞口张了几张,终也无言以对;那胖滚滚善于谄笑、媚笑、奸笑、猫头鹰似的笑的脸变红,变紫,直紫到耳根脖后,终也未形成一丝笑纹。在他的记忆里,在宋国这小小的天地里,从来没有人敢以这样的口气和言词对他讲话,更从来没有人这样使他难堪过……
会谈不欢而散,回到卧室,戴盈之怒发冲冠,以掌击案,拍断了右手的无名指;他恨恨愤愤,咬牙切齿,嚼掉了一颗门牙,吞入腹中……
会见决定了仁政思想在宋国的命运和孟子的不幸遭遇。
当滕文公为世子的时候,与其老师然友出使楚国,途经彭城。然友与孟子有旧,闻听孟子在宋,急忙前往拜访,并引其与滕世子相见。滕世子身高八尺,举止文雅,谈吐不凡,颇得孟子的赏识。滕世子在彭城短暂逗留期间,曾多次虚心向孟子讨教,孟子给他讲人性本善的理论和尧舜之道,世子闻后颇有豁然开朗之感。一个月后,世子师徒出使归来,重访孟子,向他提出了一系列问题,诸如怎样为君,怎样治国,如何服民,怎样与大国交往,滕是小国,纵行仁政,对天下有何裨益,怎样的人才能统一天下等。孟子逐一予以回答,有理论,有史实,有榜样。世子频频颔首,屡屡发问;孟子有问必答,娓娓而谈。
孟子说,政治清明的时候,道德不高的人为道德高尚的人所役使,不太贤能的人为非常贤能的人所役使;政治黑暗的时候,力量小的为力量大的所役使,力量弱的为力量强的所役使。这两种情形都是由上天决定的,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曾经说过:“既然不能命令别人,又不接受别人的命令,只有绝路一条。”因此他流着眼泪把女儿嫁到吴国去。如今弱小的国家以强大的国家为师,却以接受命令为耻,这好比弟子以接受老师的命令为耻。如果真以为耻,最好以文王为师。以文王为师,强国五年,弱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诗经》上说:“商代的子孙,数目何止十万。上帝既已授命于文王,他们便都为周朝的臣下……殷代的臣子也都漂亮聪明,执行灌酒的礼节助祭于周京。”孔子也说过,仁德的力量是不能拿人数的多少来计算的,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天欲无敌于天下而不行仁政,这好比是惧怕酷热的人而不肯洗澡一样。
孟子综合了世子提出的问题,发现他最大的弱点是缺乏大丈夫的雄心壮志,便进一步给他讲述了事在人为的道理,最后说道:“成瞷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我为何要惧怕他呢?’颜渊曰:‘舜,何人也?我,何人也?有为者无不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亦系可信赖之先圣。’能否王天下,不在国之大小,汤居亳时,占地方圆仅七十里;文王居丰、镐时,所有不过百里之地,但因其能行仁政,终于占有天下。滕国虽小,倘能截长补短,拼成一个方形,边长可达五十里,犹可治成一个好国。”当然,像眼前这样不行,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要行仁政,行尧舜之道,必然触犯上层社会的利益,遭到他们的坚决反对,这将是一场激烈的矛盾与斗争,正如《书经》上所说的:“如果药物不能使人吃得头晕脑转,顽症便不能痊愈。”……
滕世子牢牢地记住了孟子的这些话,衷心地感激他的谆谆教诲,赠以厚礼,再拜而去。
为振兴祖国而欲行王政,宋王偃精神可嘉;身为国君,不能自主,受人挟持,宋王偃处境值得同情。然而孟子不能感情用事,宋之政权把持在戴盈之这样的奸佞手中,欲在宋行仁政,岂不是痴心妄想!因而孟子不得不离宋而去。闻听孟子欲行,行王政的希望成灰,宋之忠贞赤诚之臣,忧国忧民之士,纷纷前来挽留,戴不胜便是其中的一个。
戴不胜首先向孟子介绍了薛居州的贤德,他因与戴盈之的政见不同而隐居山林。倘能迎薛居州出山归朝,在宋行仁政则大有希望。
孟子没有正面答复戴不胜的请求,而是先给他讲了一个“一傅众咻”的故事:
有一个楚国大夫,欲让他的孩子学习齐国话,请来了一位齐国老师教授他。孩子生活于楚国,周围全是楚国人,都说楚国话,纵使每天鞭打他,逼他说齐国话,也未能如愿。后来这位楚大夫将孩子送到齐都临淄庄街狱里的闹市去住了三年,结果再鞭打其学楚语,也办不到了。讲完了故事,孟子说:“如今宋之朝野上下,皆为权臣之党羽,贤臣寥若晨星,一薛居州岂能改变宋之命运!”
戴盈之也来苦苦挽留,挽留无效,以宋王偃的名义送给孟子七十镒黄金做路费。
孟子师徒正欲辞宋西去,直奔大梁,忽有邹穆公着人送来急信,请其归国,共商强邹大计。邹乃父母之邦,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而且自己与邹君素无矛盾,当年之所以离邹去齐,皆因邹国小力薄,无意行仁政,适逢齐设稷下学宫,广招天下贤士,犹如鸟攀高枝,匆匆而去,二十年的时间若流水,自己业已人老珠黄,但却毫无建树,如今既然家人不弃来招,自无不归之理。归心似箭,孟子师徒折身北上,直奔祖国而去。时值夏秋之交,行至薛城,阴雨连绵,河水暴涨,无法前进,只好在薛暂住。薛城是齐之靖郭君田婴的封邑,孟子居临淄时,与田婴交游甚密。田婴曾宴请天下名士,孟子应邀赴宴,席间田婴曾向薛邑宰崇义武介绍孟子的仁德和声誉,崇义武听后,对孟子崇拜得五体投地。如今孟子不速而来,大出崇邑宰意料,宾主相见,情同胶漆,不觉一住就是半月有余。一日黄昏,崇义武带领一班武将匆匆赶到孟子师徒下榻的馆舍,向孟子报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城外有一队来路不明的武士,正埋伏于隐蔽处,今晚欲进城来围攻馆舍,结果孟子师徒的性命。在这万分危急的千钧一发之际,崇义武成竹在胸地采取了三条措施:一、馈赠孟子黄金五十镒,供离开薛城后置办兵器,以作戒备。二、崇义武亲率精锐将士护送孟子师徒出薛地,脱离险境。三、孟子师徒全都易服改装,将衣冠留下,供薛之将士扮成孟子师徒模样仍居馆舍,舍外埋伏重兵,待歹徒们闯入馆舍后,聚而歼之。
孟子依崇义武之计而行,在崇义武所率将士保护下,平安地离开了薛地,不久接到了崇义武遣人送来的通报,那伙欲害孟子师徒的武士歹徒,是宋国戴盈之派来的。
原来如此!孟子只识戴盈之居心不良,故而匆匆离宋,但未料到他竟会凶残卑劣到这地步,他面前又出现了戴盈之那张由红变紫,直紫到耳根脖后的不分眉眼的圆肉球似的脸……
初秋的一日,孟子师徒踏上了邹国这块滚烫的土地。游子归乡,好似渔船进港,鸟雀归巢,孩子扑进母亲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熨帖,那样的安全,那样的自在。往日的长辈,如颜崇义、公孙玺、雄健南等都已故去。当日的同龄人,如同学要伴等多已四散他乡,余者寥寥。后生晚辈都以惊异的目光望着这远方来客,那情形正如后世有诗人所描写的,少小离家老大归,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不同的是孟子并非少小离家,而是已经四十三岁了。
鲁大邹小,鲁强邹弱,鲁屡屡向邹寻衅,邹穆公的文武臣僚意见不一,有的主战,有的主和,议论纷纷。在这举棋不定的情况下,穆公突然想到了在诸侯中颇享盛名的孟子,急忙派人去请,欲求其回来帮助裁决,辅佐自己重振朝纲,自强图存。不料阴雨和洪水的阻碍,使孟子在薛逗留了半月有余,待归来时,邹鲁间的冲突已经发生,邹为鲁所败。
归国后,孟子先深入各地、各行各业走走看看,听听问问,待大体上了解了情况之后方与国君论政。当谈到这次邹鲁冲突时,穆公愤愤地说:“寡人之官吏牺牲者三十三人,百姓却毫毛无损,他们眼看着官吏们被围困,竟无一人肯舍身相救,岂不可恨!寡人欲诛戮愚民,然而诛不胜诛,不诛则难解寡人恨。请问夫子,寡人该如何惩治这些愚顽的刁民?”
听了邹穆公这一席愤愤之言,孟子只冷冷一笑,并不回答。
“孟夫子为何笑而不言?”邹穆公很有些莫名其妙。
孟子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堂堂一国之君,竟然黑白不分,紫朱不辨,岂不可笑!”
邹穆公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责问道:“夫子何出此言?”
孟子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大王之仓廪中堆满了五谷,府库中盛满了珠宝,百姓却上不能养父母,下不能蓄妻子,每当荒年饥岁,老弱者弃尸于沟壑,青壮年抛妻别子,背乡离井,逃荒谋生,而达官贵人们却花天酒地,挥金如土。他们为何不向大王报告灾情与民之饥困,以便开仓赈民,救民出水火呢?此乃强君害民之举也!曾子说:‘你如何待人,人则怎样报你,戒之戒之!’百姓饱受官吏之苦,如今有了报复之机,岂能够舍身相救!大王请不要责备百姓吧,真正的愚顽之辈并非他们。倘大王能行仁致,官吏能施惠于民,百姓自会为其长上赴汤蹈火而不辞!”
邹穆公朝思夜盼,望眼欲穿,结果盼来的却是一个与自己的政见针锋相对的孟子,二人交谈过几次,孟子对邹国的政治不是批评,就是指责,对他本人的政绩也毫无肯定之处,一句话,如今的邹国,被穆公治理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同样,孟子的仁政学说,邹穆公不仅不能接受,而且视为脱离实际的陈词滥调。这样一来,谈话便总不投机,与其争辩得彼此都不愉快,不如减少接触,相互回避。
世上总有这样一种人:虽然病入膏盲,但却讳疾忌医。
一时无所事事,孟子便集中讲学,走亲访友,接待来访者。
一天,孟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给弟子们讲“礼”,屋庐子匆匆自任任——国名,太皞之后,风姓,在今山东济宁市境内。归来,他是专程来向老师请教“礼与食孰重”的。
有一个任国人问屋庐子:“礼与食孰重?”
屋庐子回答说:“礼重。”
任国人接着问:“娶妻与礼孰重?”
屋庐子回答说:“礼重。”
任国人反驳说:“以礼求食,则饥饿而死;不以礼求食,则得食而活命,难道必以礼求食而等死吗?行亲迎亲迎——古代婚姻,新郎亲迎新妇,自诸侯至于百姓都如此,天子则未有定论。之礼,则不得妻子;不行亲迎之礼,则得妻而生子,难道必行亲迎之礼而断子绝孙吗?”
屋庐子被问住了,不能回答,只好跑到邹国来请教老师。
孟子感到好笑,这有什么难回答的呢?倘不揣度地基的高低是否一致,而只比较其顶端,那么,一寸厚的木块置于高山之巅,比尖角高楼还高。我们说黄金重于羽毛,难道是指三钱黄金跟一大车羽毛相比吗?以食之重要方面与礼之细节相比,何止于食重要?以婚姻之重要方面与礼之细节相比,何止于婚姻重要?孟子让屋庐子回任国去答复那个提问的人:“折断兄之臂而夺其食,则得食;不折则不得食,难道会去折断吗?逾东邻之墙而去搂抱处女,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难道能去搂抱吗?”
屋庐子来邹,带来了任君之弟季任的厚礼。季任留守任国,代理国政,常听屋庐子赞颂孟子的贤德,便托屋庐子送礼物来与孟子结交,并邀请孟子在方便的时候到任去游览观光。孟子接受了季任的厚礼,不久便专程赴任,拜访季任。礼尚往来,孟子自然亦以厚礼答谢。孟子在任住数日,二人常彻夜畅谈,谈善性,谈尧舜之道,谈仁政,季任深感受益匪浅。但是在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上,季任并不与孟子完全一致,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与孟子辩论。看法不同,憋在心里难受,一天,季任趁孟子不在,问其弟子公都子道:“为何说义是内在之物呢?”
公都子回答说:“恭敬自我内心发出,故谓内在之物。”
“有本乡人较子之兄长一岁,则子敬谁?”
“恭敬余之长兄。”
“倘大家一起饮酒,则子先为谁斟酒?”
“先为本乡长者敬酒。”
“子之心敬长兄,却先向本乡长者敬酒,可见义毕竟为外在之物,非由内心发出也。”
公都子反问道:“先生恭敬叔父,还是恭敬弟弟呢?”
季任肯定地回答道;“自然是恭敬叔父!”
“那么,倘子之弟做了受祭之尸,则敬谁?”
“这倒是要恭敬弟弟。”
“为何又恭敬弟弟了呢?”
“因其处于受恭敬之位。”
公都子话锋陡转,又回到了答复季任的问题上来:“因本乡长者处于应先斟酒之位。平日之敬在于兄,临时之敬在于本乡长者。”
季任得意地笑了笑说:“如此说来,所恭敬的对象毕竟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犹似猛刺一枪地说道:“冬日喝热水,夏日饮凉水,难道饮食非人之本性,而是外在的吗?”孟门弟子人人不凡,个个善辩。在这期间,滕君之弟滕更,曹君之弟曹交,都曾来邹拜访过孟子,向孟子求教,并欲拜孟子为师,在孟子门下学习。正因为他们是国君之弟,出身贵族,便有一种骄傲感与自负感,一个个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因此孟子虽耐心解答他们提出的问题,但却不肯收其为徒。
曹交问:“夫子言人皆可为尧舜,有此事吗?”
孟子回答说:“确有此事。”
曹交又问:“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身高九尺四寸,却只会吃饭,敢问夫子,弟子何为,方可为尧舜一样的人呢?”
孟子答道:“徐行后于长者谓之悌,疾行先于长者谓之不悌。徐行者,难道是人之所不能为吗?不肯为罢了。尧舜之道岂有他,孝悌而已。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所为,是为尧也。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所为,是桀而已矣。”
当他们表示“愿留而受业于门”的时候,孟子拒绝说:“道犹大路,并不难了解,只怕人不寻求而已。子归丽求之,处处皆有汝师。”
后来公都子曾问不收这些人为徒的原因,孟子解释说,凡依仗权势来拜师者,依仗贤能来拜师者,依仗年长来拜师者,依仗有勋劳来拜师者,依仗老交情来拜师者,均拒之于门外,一概不收。由此看来,孟子收徒也还是有条件的,并非“来者不拒”。
这一年的冬天,滕定公逝世了,太子对其师然友说:“春天在宋,深得孟子教诲,心中念念不忘。今日不幸父丧,请恩师辛苦赴邹,请教孟子,该如何办理父丧。”
然友遵旨赴邹,向孟子说明来意,孟子十分赞赏滕太子的孝行,说道:“父母之丧,本应尽心竭力而为。曾子曰:‘当父母在世时,依礼奉侍之;当他们去世后,依礼葬之,依礼祭之,可谓孝矣。’诸侯之丧礼,吾虽未学,但曾闻之。行三年之丧,穿粗布缉边之孝服,食稀粥,自天子直达于庶人,夏、商、周三代无不如此。”
然友回国复命,太子决定行三年的丧礼,滕之父老官吏坚决反对,他们说,三年的丧礼,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历代君主未实行过,我们的历代祖先也未实行过,到你这一代改变了祖宗的做法,这是不应该的。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我们正是从这一传统继承下来的。
太子不能决,便对然友说:“吾素来不曾搞过学问,只好驰马舞剑。今吾欲行三年之丧,父老官吏皆对我不满,这一丧礼恐难使我尽心竭力,烦恩师再为弟子赴邹问孟子。”
然友再次赴邹问孟子,孟子说:“父母之丧,岂能求于他人!孔子曰:‘君薨薨——君主时代称诸侯或大官之死日薨(hōng),太子将一切政务交与冢宰,喝稀粥,面色深黑就临孝子之位而哭,官吏莫敢不哀,皆因太子亲身带头之故。’在上位者有所好,在下位者必好之更甚。君子之德是风,小人之德是草,风吹草低,草随风倒。此事完全决定于太子。”
然友把孟子的话报告了太子,太子居于凶庐凶庐——也叫“梁闇(àn)”,用土砖砌成,不用柱,不用楣,不用修饰,以草为屏。甚至在整个守孝期都居于此。中五月,不曾颁布过任何命令和禁令。官吏与同族们无不赞扬,以为知礼。等待举行葬礼的时候,四方之人都来观礼,太子容色之悲惨,哭泣之哀痛,使吊丧者有口皆碑。
乐正克仕于鲁,公元前322年鲁平公即位,欲使其治理国政,孟子听到这一喜讯,兴奋激动得夜不能寐。是呀,六十八岁了,聚徒讲学也已经四十三年了,这是他看到的第一颗硕果——自己用心血浇灌的硕果,用信念、追求与理想培育的硕果,他标志着自己事业的成功,鲁国将在诸侯中首先实行仁政,乐正克必然向鲁平公推荐自己的老师,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光明的未来……
许多弟子对老师的兴奋与激动不理解,公孙丑就曾经问孟子:“乐正克很坚强吗?”孟子摇摇头。公孙丑又问:“乐正克聪明而有主意吗?”孟子再次摇摇头。公孙丑继续问:“乐正克见多识广吗?
孟子依然是摇头不语。
公孙丑莫名其妙了,提高了声调问;“那么夫子为何喜不能寐呢?”
孟子回答道:“其为人也好听善言。”
“好听善言则足以执掌国政吗?”公孙丑疑惑不解地盯着老师。
孟子解释说:“好听善言,治理整个天下都应付有余,而何况一个鲁国呢?好听善言,四方之士将不远千里而来,献计献策,陈述利害,国何愁不治?天下何愁不治?反之倘不好听善言,必将贤者拒于千里之外。贤者远离,奸佞近前,同谗谄面谀者共居一处,欲将国家天下治好,岂不痴心妄想!”……
浩生不害也来问孟子,乐正克是个怎样的人,孟子告诉他,乐正克是个“好”人,是个“实”在的人。并进而解释说,哪人值得喜欢叫作“好”?哪些好处实际存在于他本身叫作“实”;哪些好处充满着他本身叫作“美”;不但充满,而且光辉地表现出来叫作“大”;既光辉地表现出来了,又能融会贯通叫作“圣”;圣德达至神妙莫测的境界叫作“神”。乐正克在好、实的基础上,还需向着美、大、圣、神的层次和境界努力奋斗。
孟子的这个见解,后来也曾亲自向乐正克表述过,这是老师对弟子的殷切希望。
果然不出孟子所料,乐正克理解老师的心,执政不久,便派人来接孟子赴鲁,共掌国政,同享富贵。
孟子的仁政学说,孟子的贤德,早已如雷贯耳,又有乐正克在身边朝夕灌输,鲁平公对孟子已经是朝思暮盼了,忽听孟子来鲁,急忙沐浴更衣,欲前往拜访。正当梳洗打扮之际,从外边走进一个人来,那人躬身施礼,向国君请安,站在那里简直就是一个大虾米。身体各部配合得极不协调,是来者长相的特点,颀长的身材,小头怪脑,尖嘴猴腮,老鼠眼,五官聚凑于一处,好似一个干核桃。那对小老鼠眼滴溜溜乱转,显示着他的机灵与奸诈。此人名臧仓,官职虽不甚高,但却深得鲁平公的宠幸。他早闻孟子的贤名,又有一群多才多艺的弟子,生怕他们夺宠。再说孟子师徒来鲁,那乐正克岂不就要如虎添翼了吗?未来的鲁之政权,岂不就要落到他们师徒手中吗?所以特来阻驾。臧仓曲膝弯腰,毕恭毕敬地说:“往日陛下外出,必向管事者通知去向。今车马俱已备好,但不知大王所去何方,卑臣特来请示。”
鲁平公兴奋地告诉臧仓说:“寡人欲去拜见孟子。”
臧仓故作惊讶地说:“孟子乃一腐儒,匹夫耳,既来鲁国,就该先朝拜我主,如今迟迟不朝,足见其目无鲁国,目无我主。我主竟不重王者之尊,委身先访一匹夫,不怕见笑于天下诸侯吗?”
鲁平公犹豫了,迟疑了半天才说。“孟子乃天下贤士,委身往拜,正向天下人表明寡人思贤若渴,爱贤如命,有何可笑?”
听了鲁平公的话,臧仓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鲁平公被笑愣了,问道:“爱卿为何发笑?”
臧仓止住笑说:“孟子竟不知礼,何谓贤士!入鲁不朝我主,一不知礼也;其父先死,草草敛葬若乞丐,其母后死,隆重葬之胜诸侯,孟子后丧逾前丧,二不知礼也……”接着,臧仓将孟子葬母的情况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并神秘地分析了孟子师徒来鲁,鲁国必将政权旁落的危险前景。
诸侯最惧怕的就是丧失政权,因为政权是他们的命根子,鲁平公终于放弃了拜访孟子的念头,更未成行。
乐正克见鲁平公言而无信,怒气冲冲地进宫问道:“陛下为何不见孟子?”
鲁平公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有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故不往见之。”
乐正克质问道:“君之所谓逾者,是指前以士礼,三鼎,后以大夫礼,五鼎吗?”鲁平公解释说:“寡人非指此而言,指的是棺椁之精,衣衾之美。”
乐正克反驳道:“前后贫富情形不同,何谓逾也?”
乐正克回府后将前后经过情形告诉了孟子,气愤难平,狠发了一通牢骚。
“这又何必呢?”孟子安慰乐正克说,“吾之道倘能通行于世,那么天下必有人、有力量使我受到重用,去实现吾之理想。倘吾之道行不通,勿需他人厄阻,我自会见势而止。或行或止,达则兼善天下;救国家,救社会,救民生。穷则独善其身。行止非人事所能安排,乃冥冥中有一不可知之数。天下太平,吾道自然得行;天下动乱,非人力所能挽回。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之不遇鲁侯,天也,一臧仓小子何能左右为师之命运呢?”
一天,乐正克退朝回府,告诉孟子,鲁将以善用兵的慎到为将伐齐。孟子要乐正克谏阻他说:“不教而使民战,殃民也。殃民者,不奋予尧舜之世。纵然一战胜齐,取齐之南阳南阳——即汶阳,在泰山西南,汶水之北。本属鲁,后为齐所侵夺,亦不可为。不用兵而徒取他国之地,仁者不为,何况杀人以求之呢?君子事君,务必引其走正路,行仁政。”
既然鲁平公不肯见孟子,孟子自然不会在鲁久留,他想起了跟滕文公的交情以及滕文公对他的尊崇,于是匆匆归邹,赴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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