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王统照-一代宗师 名垂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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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王统照先生

    王希坚[1]

    王统照先生是我同村同族的叔辈,但我在全国解放前没有机会和他见过面,也可能是很小的时候见过面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和我父亲王翔千是年龄相差不多的同代人。他们几个人曾在济南诗酒唱酬,还集成了一本《九秋诗草》。这个集子我也没见过,但可见那时他们已经开始文学活动了。这大概就是1919年的事。

    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已经能够阅读这位未见面的大作家叔叔的一些作品。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春华》这部小说。因为这部书里所写的基本是真人实事,而且是我们最熟悉的几个身边人物的真人实事,所以特别感到亲切。书中的主角那个坚石,就是我们的同一曾祖父的二哥。我们同祖的第四代弟兄共有十五个人,都是坚字辈,就是每个人的名字末尾都有个“坚”字。书中人物用的虽不是原名,但我们一看就知道所写的是谁。另外像坚铁、身木、义修等,也都是半真半假的化名。还有人说书里面坚石去找过的他那叔叔就是我的父亲,这也有一部分相似,但不完全相似。《春华》所描写的那个时代,正是山东和全国处于革命高潮和大转折的时代。那时候我们家乡一大批20岁左右在济南求学的青年都随同王尽美、邓恩铭和我的父亲,卷进了这一急风暴雨的浪潮之中,随后又不断分化,像电影《大浪淘沙》中所写的情景一样,我那位二哥是王尽美的同班同学,他也是那时励新学会和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中的骨干和积极分子。但在一次闹学潮失败后,他跑到杭州去当了和尚。当了一个时期又回到济南。有人还记得他当时写的两句诗:“出世无因还入世,避秦无计且亡秦。”这以后,国民革命军兴师北伐,他还到一个部队里干了一阵。随着大军北上的半途而废,他又第二次回到杭州去当了和尚。直到最后,大哥(坚铁)才去把他领了回来。这个人物有很大的典型性,他的经历又曲折反复,所以王统照就地取材,如实描写,把那一段激动人心的大时代,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来了。

    单就这部作品,我们可以看出王统照先生是一位革命现实主义作家。他坚持为人生而艺术的一贯信念,对他亲自经历和接触过的这一段时代风云,作了如实的典型化的解剖叙述。像茅盾的《虹》《蚀》一样,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第一次大革命时期青年知识分子的浮沉悲欢,写出了他们的动摇、幻灭、追求。对一代学生青年,是一面照彻人生的镜子,对我们这些关系密切的知情者,更有无比深刻的教益。

    我和王统照先生第一次会面,是在1949年北京召开的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上。得知他到京的消息,我想赶快去拜见我仰慕已久的老前辈,没想到他却先来找到了我。更想不到他是那样的朴直客气,还拿出小本来要我签名题词,窘得我当时真不知怎么说好。这以后,他就长期留在山东,担任了文化局长和省文联主席,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得以朝夕相处了。在长期相处中,他仍然和第一次见面那样,以学者的风度待人处事,对下级和晚辈还是用他那以文会友的领导方式。对于机关的行政事务,他完全相信我们,一概推给我们去处理。像调配干部、调整工资以及分房子、发奖金等,有时我们向他汇报,他从来没有异议,有时不向他汇报,他也毫不在意。但对于我们每个人的创作,他却特别关心。一定要我们把写作的东西拿给他看,他都认真仔细地看。随便谈时,他常常谈到我们作品的长处,很少指出缺点。我们只能从他讲不到的地方,体会他对这些地方还有保留意见,因而受到启发。在长期相处中,没有听到他对我有什么批评指责,只有一次他提到要我注意仪表,克服那种不修边幅的拉沓作风。这也不是以领导身份对下级的严肃批评,而是出于亲属的关怀。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在文学修养、写作经验方面,还是生活作风工作态度方面,他对我都有极大的示范和指导,这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

    1956年春天,我的父亲因病去世。王统照先生那时也重病缠身,但他还是勉强参加了为我父亲开的追悼会,并写了六首绝句〔附〕。这几首诗概括了我父亲的一生,特别是对我父亲早年在济南从事革命活动时的情况,诗里面作了生动的描述,连他的音容笑貌,都写得栩栩如生。这些情况连我们都不了解或不记得了。这表明了王统照先生和我父亲的密切关系和深厚友谊。几首诗我们一直保存着,因为这也可能是王统照先生自己最后的手迹。

    一年之后,王统照先生也相继不幸长逝了。那正是1957年反右派的高潮时期。我被错划成右派正在隔离审查之中,所以没能参加向他的遗体告别。但我始终觉得,从纪念活动中可以看出,我省对这位开创新文学事业全国知名的老作家没有足够的重视,因而对他推动山东文艺界发展前进的影响没有予以充分发挥。当然,在极左路线压倒一切的时期,这是难免的。

    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才由田仲济同志牵头,编印了一部六册《王统照文集》。但印数甚少,直到现在我们省文联的资料室里,还找不到一本这好不容易才印出的文集,说起来也许有人不会相信。

    1987年,王统照先生诞辰九十周年和逝世三十周年之际,我们几个有关单位历经曲折,为他筹办了一个小型纪念座谈会,并凑集了几千元,为他在青岛山东大学旧址立了一个雕塑头像。这时才发现,《辞海》王统照条目下,竟把他的出生时间错记了一年。他是生于1897年,《辞海》上却记为1898年,整整差了一年。幸而有他的后人和知情人还在,才确证了1987年是他的九十岁诞辰,才开成了这个会。当然,现在看这点错误算是小事。但如不弄清作出定论,也许会给若干年之后考据家带来本可避免的麻烦,所以,并非不值得重视。

    由诸城市政协发起,经省政协大力赞助,使这本纪念王统照文集得以问世,是难得的好事,它将使人们更多地了解王统照,继承发扬王统照先生在新文艺战线上所开创的业绩。

    附 王统照先生为王翔千逝世所写的挽诗六首

    学成恰遇革新初,皮履西装过市趋。

    烟斗在怀舌在口,尚余手笔肆抨吁。

    讽刺能深指蠹奸,爱憎清辨笔先传。

    每朝《民报》争来读,韵语百文曲意宣。

    同上黄河看巨桥,同评史迹作诗谣。

    丸泥刻杖孳孳意,趣永神凝艺事高。

    中年晦迹似隐沦,灌畦烹鲜趣味真。

    却解新思先觉早,卅年前是党中身。

    几年参议在山城,儿女都从锻炼成。

    珍珠泉边淮水上,掀髯一笑话平生。

    衰病经春未可医,良时惜欠到期颐。

    一言须记君行传,定识能先永护持。

    1990年春于济南

    注释

    [1]作者曾任山东省文联副主席,省文联顾问,省政协常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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