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王统照-怀念王统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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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毅之

    50年代初,我与王统照先生同在山东省文化局和山东省文联工作。那时,他任文化局长和文联主席,我任副局长、副主席并双兼党组书记。在共事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团结合作,赤诚相见,感情非常融洽。虽然他已与世长辞30多年了,但每当回忆起来,我对这位文艺老战士和党的好朋友,仍然十分怀念。

    王统照先生是“五四”以来全国著名作家之一。他著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和诗等多种形式的文学作品,并博览中外文学书籍,翻译过许多外国名著。曾任《文学》月刊的主编,以后又在山东大学任文学教授。他在从事文学事业的一生中,不仅高才多艺,成就广泛,而且思想进步,向往民主自由,反对黑暗暴政。他曾赠送我一本他著的长篇小说《山雨》(即“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内容是写旧中国农村经济破产,农民生活的贫困苦难,城市资产阶级的败落,社会的动荡不安,预言国民党反动派必将被暴风雨所摧毁。果然,仅仅十多年他的预言就实现了。

    王统照先生在文学上有很高的成就,但却从不自恃自夸,不以文学界的老前辈自居。他为人谦逊厚道,十分平易近人,尤其是对青年文艺工作者更是热情爱护,时时以培育后一代为己任。每当看到青年人写出一篇好作品,或演出一个成功的角色时,他都从内心里感到兴奋,并给以热情的鼓励和指导。他说:“这是我们文艺界出现的可贵的新生力量,应该认真地爱护和培育!”当看到有的青年少有成就就骄傲自满的时候,他就很难过,并忧虑地对我说:“某某同志走向邪路了!这是年轻的缘故,没有经受过考验,得好好地教育帮助。”在我们谈到青年文艺工作者的情况时,他的这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统照先生对党十分忠诚,对党的号召热烈响应,对党的政策坚决贯彻执行。1952年他的身体虽然很不好,患有支气管炎和哮喘病,但依然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主动要求同青年作者一块下乡,深入群众体验生活。在沂蒙山区一连住了几个月。回来后,还写出一些赞扬社会主义和农业合作化的散文和诗篇。苏联十月革命四十周年之际,他写了首热情洋溢的诗:《四十年前与四十年后》。诗作是在什么情况下完成的呢?他在附记中说:“在极度的支气管炎和关节炎的病中,手颤气促,勉成此诗,还是一气呵成。写后卧床半日,然心思畅朗,精神却好。”当我在《人民日报》上看到这首诗,立即去看望他。见他病得很重,已不能起床,眼睛微闭,枯瘦如柴,说话都困难了。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下,能写出如此充满激情的百行诗篇,真是令人难以设想。我回到办公室立即把报上的诗剪下保存起来,不仅留作纪念,还在我的日记上写下了感想:“一个人要知道为什么活着?活着不是为了吃饭睡觉,应是为社会主义事业努力地工作,对革命有所贡献。王统照先生《四十年前与四十年后》的诗作,不仅有着很高的文学价值,而且他的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事业的高尚情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无私奉献精神,比诗更加高贵。”

    有个同志曾对我说:“人过四十天过晌。若是有病,身体衰弱,想创作就更难了。”我当时还觉得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从王统照先生身上来看,这话就有片面性了。一个作家的作品的青春,是思想感情的青春所决定的,而不是年龄和身体所决定的(身体健康当然更好)。王统照先生的《四十年前与四十年后》这首诗的青春气息,比他过去写的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统照先生虽然体弱多病,但对工作却十分认真负责。他经常带病参加会议,到会就一定讲话。我时常劝他:“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啊!”他总是微笑着回答:“你放心,没关系。”后来他的病愈来愈严重了。有一次他曾对我说:“一本线装书拿到手里也感到沉重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会议他还是非要去参加不可。我竭力劝他在家休息,他却和善地说:“我能行。这样重要的会议,当局长的怎好不参加呢?那不是失职吗?”除坚持参加会议以外,有关重要的文件和文章,他还要亲自动笔写。一个党外的领导人,若对党的事业没有高度的热情和责任感,是绝不会有这种忘我精神的。

    为了王统照先生的健康,后来医生做出明确规定:任何人同他谈话都不得超过十分钟。但他总不在意,每谈起工作来,就不愿来的人短时离去,往往一谈就是一个多钟头。冬天他的支气管炎更重了,几乎不停地咳嗽、吐痰,时常喘不上气来,憋得难受。我去看望时他对我说:“我的病越来越严重,好的可能性很小了,我自己明白。”我安慰他说:“你不要有这种想法,只要好好地治疗和安心休养还是能康复的。”他说:“我明白,我的有生之年不多了。我并不怕死,只是死了有点不甘心。”这时他的脸上表现出淡淡的微笑,不像是悲痛,倒像是向死神开玩笑似的。而我的心情却十分沉重。我知道他有个宏愿和打算,想以自己“五四”运动以来的坎坷经历为题材,写一部长篇小说。一个人想要做许多事,而当死神又临近不允许他做的时候,那痛苦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强忍住对知己老友的心痛,劝他说:“你还是少考虑工作,安心治疗吧!等病好了,事情就好办了,愿望是能实现的。”他泰然地说:“死并没有把我威胁住。只要身体稍微舒适点,我就看书提笔。我没有背上死的包袱,这也许是到现在我还能活着的原因。”这话很有道理,使我至今难忘。

    王统照先生是我党的最好的朋友,是最有贡献的文艺战士。他不但在生前衷心地拥护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全心全意地为社会主义文化事业服务,就是在逝世以前留给家属的遗嘱中,还再三表示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并要家属听党的话,一切听从党的安排,不要给国家增加麻烦。如此赤诚之心令人肃然起敬。我虽然失去了这样一位亲密的朋友和同志,然而他那高尚的道德情操和精神风貌,却深深铭记在我的心里。

    1989年秋季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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